知道不知道
铮、铮、铮……
楼道里传来古筝的弹奏声，感觉这调有几分相识，凝神细听不由一怔，莫非是十几年前三红唱的那几句歌？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为了那个心上人，起呀么起得早……
果真是那首歌的调儿，我的思绪不由得飞回十几年前那个早上。
早起刚出门，远远地听到从我家对面的庙坡上传来一个男子凄清的唱腔。
谁在唱呀？我下意识的问道。
二傻吧，还有谁？母亲见怪不怪地说。
谁是二傻？我又问。
以前出了个傻大富，现在三红又疯了，村上把大富叫大傻，把三红叫二傻，你成天不在家啥也不知道，母亲埋怨的说道。
好好的三红怎么就疯啦，我半信半疑地说。
“唉，命啊！”母亲长叹了一口气道出她那句说了多半辈子的口头禅，接着开始了她惯常的唠叨。我的脑海里则浮现出读书时三红那文静的形象:一身干净整洁的蓝中山装，白吱吱的脸上，浓眉大眼，安静的像个大姑娘，和女生一说话就脸红。
三红长我两岁，三红爸是我村的村主任，我清晰地记得三红爸问我们几个伙伴“风是怎样形成的？”几个小伙伴说是树刮成了风，我则老实说不知道，三红爸郑重起事的说，风是空气流动形成的，不是树刮成风的，是风刮才使树枝动起来的。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三红爸是个有思想的人，和村里的其他大人不一样，至今三红爸说这些话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三红爸利用当村干部的权力，买了不少大部头的小说集，还有章回小说，这些书我在老师那看见过。也有给三红兄弟们买的小人书，我小时候最羡慕三红的小人书了，但任凭伙伴几个怎么讨好三红，他也不给我们看，顶多是骄傲的拉开放小人书的那几个抽斗，叫我们圪照几眼，眼气的我们不行，却从不许我们摸一下，后来我们就不怎么和三红玩了。
三红兄弟们长大后，三红爸在村上修了两套新房子，大红，二红各一套，并给大红二红成了家，留下家中的老房子让三红和他们老俩合住。
后来有一天，三红在一次上地的时候丢了，丢了一整天自己又回来了，据三红自己说，他在地边山坡上的圪针窝里睡了一晚上，梦见一个白胡子的老人说要带走他。随后，人们就发现三红经常在早起或夜晚在村上乱走乱唱，但总是唱凄凉的几句“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为了那个心上人，起呀么起得早。”于是人们都说三红疯了，我不相信村上人的结论，很想去和三红坐坐，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念头不由的叫我想起了之前的大富。
大富和我们住的不远，是家里的长子，早先很正常的一个人，刚开放那些年曾跟村子里的人一块到外面打工挣钱 由于性格原因不受家人待见，常和父母冲突，弟兄们一致的站在父母一边反对他。
儿时的我，在庙坡那个石头院子里，曾亲眼见大富几个小伙和大姑娘们打情骂俏的圪喷说媳妇儿。丰满的芳挑逗大富说“大富，你也不快些去说个媳妇儿，要不明天带礼物去我家走头一遭吧。”大富讪笑着瞅着芳说“那我明天买上挂面就去啦。”芳咧着嘴笑着说“挂面哪行，早就不时兴了，现在说媳妇儿得拿龙须面才行。”大富立马说“龙须面就龙须面，那我明天真真去了啊。”周围的人连同芳立马哄堂大笑，大富便自嘲地说“芳，你开我的玩笑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 当年的芳大屁股大胸大圆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皮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又红又厚的大嘴唇很勾引人，是村上数得着的大美女。说笑归说笑，后来丰满的芳嫁给了公社干部家当合同工的儿子。
因为和家里人生气，村上的大人不怎么和大富说话，大富就经常和我们这些小孩子说话，我家人知道了就训斥我，你一个念书的孩子和一个傻子说什么话，我不以为然。考上师范后回家少了，偶尔碰到大富，发现他比以前木讷多了。据说他经常在夜里走路，但一看到我立马双眼发亮，说我是老师了，肯定知道好多道理，接着会问我一些叫人琢磨不透的问题。周围没人的时候我和他说几句，有人的时候我则敷衍他一半句。
某年腊月二十几，天刚晚，我正在帮家里看鏊火拓饦，准备过大年，大门外有人影晃动，谁？我问。我，大富在门外痴痴的回答。我正要走出大门和大富说话，父亲出来借故叫回我埋怨我，等我返出来大富早就走啦。
最后一次见大富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在村街上走路，感觉到迎面不远有个黑影，就问是谁？隔了好一会，吓得我都不敢继续往前走了，才听到一声呆呆木木的:“我”，便再不吭气，原来是大富，他没再问我什么，连一个字都不多说，只是自顾自的慢腾腾的趔趄着在他的黑暗中向前走着，我看不清他的脸和一切，只是感觉到他的黑影在走，却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敢问他，更不知道这么黑的夜他的路的尽头在哪？
大富的弟弟们成家后，大富和他爹搬到了后村住，离我们家远了，只听说他一个人住在靠山搭建的一个简陋牛棚里，在一个下暴雨的夜晚，大富住的牛棚被滑坡的山体压塌，大富死了。
前些年腊月，我村的精神医学博士要移居北京，最后一次在老家过年，想去村上各家走走道一声别，邀我作伴，当走到村中间那条冷清的有点瘆人的老街时，我说就三红一个人住在他爷爷的老屋里，就不用去了吧？博士执意要去，三红是他小学的同学。当我俩走到门口时，屋里可能正在烧柴火，不知是取暖还是做饭，满屋子柴火烟从门口窜出，屋里乱的很，烟气呛得人透不过气来，满脸抹着黑灰的三红看到我俩，虽然木讷但却和我们打招呼，全不像一个疯子，博士给三红发了一根烟点着，山洪吸了两口，埋怨了几句村上，博士安慰了几句，我们就出来了。博士移居北京后，在首都某知名精神病医院当主任专家，我探望他时，找他的病人排成长龙，他连上厕所都得小跑步。
后来不再听说三红在村上唱歌了，人却还是疯。乡亲们一直传为笑谈的是，三红还顺着没完全修好的高速路跑到了隔乡的一个工地上，被警车送了回来。
我终究没胆量去和三红坐一坐谈一谈，只是三红唱的那几句歌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时不时的蹦出来折磨我。
今天，突然听到这几句久违了的却在脑海里时常翻现的歌曲，我惊喜的忙跑去问弹古筝的老师，这歌叫什么名字？她说，叫“知道不知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
图片源于网络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