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女儿
那是四十年前的一个春天,三月的雨丝,偶尔裹挟着几片零碎的雪花。飘洒在太行南麓的沟沟壑壑,时令己过惊蛰,雪花也只是在空中摆摆姿势罢了。
然而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那些在苦难中拼搏的人们,真正属于她们那温暖的日子,还迟迟没有到来。
卫生院的过道里,姐姐拉着弟弟的手贴着墙根站着。等端着药水瓶的护士,从她们面前走过,姐姐才重新踮起脚尖,透过病房门板上方的玻璃挨个寻找。
昨天半夜里父亲搂着肚子在坑上打滚,止痛片喝下小半把仍不见起色。母亲急忙唤醒邻居,套上马车拉到十几里外的公社卫生院。
父亲的身体一向不好,住院的次数就好似他肩膀上的补定。总是破了补,补了再破。于是姐姐把掐草帽辫子的钱算回,便和弟弟合计着给母亲送来。
那会村上办着个草帽厂,麦子成熟后,挑出长势较高的麦杆,掐下顶端那节,剪去穗头,用开水烫软,找块塑料布包上一小把,挟在腋窝里,双手就可不停的编了。树荫下,大门洞还不误闲聊。尺把长的木板四层五行二十圈,扎成一把,便可以换回两毛五分钱。
过道尽头是一扇没有装玻璃的门。姐姐犹豫了一下,刚举起敲门的指头,又轻轻地放了下来。而后侧着脑瓜,耳朵贴着门板,似乎也没有听到什么。姐姐过回头来看了弟弟一眼,于是又用双手抓着门板的拉手试探着轻轻地向里推。
这时弟弟扯了一下姐姐的衣角说:“姐,妈来了,那不是。”母亲正从过道中间的丁字拐角闪出,双手端着个洗脸盆,正朝她们走来。
“星期天不往家好好写作业,来回跑甚来。”
母亲的声音压的很低,对她们的到来 ,也并不怎么感到意外。姐姐赶忙迎上去伸手将脸盆接住。
“来,趁水热乎,就往这洗把脸,看看你们脸上流的汗道道,我去拿条毛巾。”说着母亲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板。
这是一间摆放着八张床位的大病房,其中有五张是空着的。父亲静静的躺在紧靠着窗户的那张床上,额头上溻着一块叠成肥皂条壮的毛巾,看样子睡的很沉。倒挂着的玻璃瓶里冒着一串串上浮的气泡,将液体滴巴进发黄的胶管。床头的小柜子上放着一把竹编外壳的保暖瓶,和一只手电筒。
母亲从门后取了块毛巾,随手又轻轻地将门带上说:“急性阑尾炎,医生说幸亏送来的及时,手术刚做罢,没什么事了。”
“口干吗,进去喝口水?”
姐弟俩相互摇了摇头。姐姐擦完脸,随手从裤兜里掏出叠成四折的那十二块钱,手腕一勾塞进了母亲的衣袋。说:“这是从草帽厂算回咱掐辫子的钱。”
“不用,住院的钱有,用不着,装回去吧。”说着母亲抬手把钱掏出,身子微躬,装回了姐姐那小裤兜里。并用手指轻轻的压了一下那张着的兜口。
姐弟俩疑惑地看着母亲,她的神情虽不带责备,还是略微的流露出些许硬板。似乎那过道窗外瓦蓝瓦蓝的天空要把那块块乌云无声地容解,生怕它阻挡了远处那明媚的山峦。
母亲的娘家是公社西街的住户。姊妹多,多半又是她们给帮衬的。每次母亲总能想办法一点点的还上,把天走亮。而这些从来都不对她们提起。
对于母亲来讲,生活中遇到的各种苦难,都可以在辛勤的劳动中逐一的被打磨掉。也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苦难的日子,创造出崭新而美好的生活。
母亲的双手搭在姐弟俩的肩头,从过道的尽头,绕过丁字拐角,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路上走快点,别给摸黑了,回去记着把鸡喂上。”
姐姐应着声,把毛巾递给母亲说:“妈,您回去吧,我们走嘞。”姐姐挽着弟弟的手,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
一路上姐姐时不时的摸摸裤兜,十二块钱是远远不够的,但无论怎么说母亲是需要的。只是不愿让这条咯吱响的扁担过早的分摊在这稚嫩的肩头。
大山被霞光染的通红通红,映亮了两张淌着汗珠的脸, 还有脚下那条崎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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