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二赖
六三、赖秃三受雇戏皇英 小郝经解困撰书信
作者：孙梦鹿
评点 赵交俭
【总评】读本回，一则气，一则奇。气者，二赖；奇者，郝经。二赖指使秃三混闹、调戏皇英，可气可气！幸得双虎相助、思温用情，化险为夷，二赖一伙终遭严惩。郝经受挫而愈奋，一封书信大显其才。能不奇么？虽科考失利然才华出众，岂世间出头仅科考一途么？惜其不见全“信”未知其详。郝经愈挫愈奋，自强不息，其志不可谓不坚。南堂苦读，夜不解衣，学习不可谓不苦。其后必有作为。
却说士忠与皇英饭店开张，耶律奇专务采卖，士忠重操旧业，亲自下厨，手艺精湛，烹调烧烤，样样俱精，饭菜甚是可口。皇英招呼顾客，热情周到。就食者络绎不绝，生意颇为兴隆，每日总有不少银两进账，六年以来颇有积蓄。【勤劳所得】
一日士忠对皇英道：“人常说叶落归根，趁现在有些积蓄，应回孟州河阳老家置办些田产，以便日后回归故土养老【应该】。只是我一离去，又怕你一人独木难支，故而放心不下【担心】。”皇英却道：“这是好事么，你就去吧！店中还有耶律奇兄弟照料，能出什么事？”
于是士忠携带银两回了老家。此后由皇英主厨，另雇一小伙计待客结账。
店中缺了男主人，陵川二赖便欲胡闹。
这二赖不是关入燕京大牢么，为何又到保州？当初，二旦被诛，二赖被判了三年监禁【事见三十五 回】，刑满出狱，由燕京流落保州，重操旧业，偷窃钱财。后因年纪渐渐大了，手脚不便，难再行窃，便用所窃银两雇了一伙地痞，欺行霸市，专一收保安钱，自身则当了把头，坐收渔利。听说士忠开了店铺，派手下偷偷察看了几番，因惧怕士忠，不敢胡闹。后见士忠离店，不禁大喜过望，遂令手下一个无赖外号秃三的找上门来。【真赖】
秃三初时白吃白喝，不付饭钱。小伙计不敢惹，报皇英。皇英在灶间应道：“算了，算了，让他们去吧！”【忍气吞声】
一日秃三带了几个混混又来白吃，吃毕仍不走，要收保安钱，小伙计央求道：“店主回了老家，我却不敢做主。”秃三骂道：“放屁！占了爷的好地段，生意才这般红火，全赖爷们庇护，才得安然无事。不交钱，献爷十斤好酒，十斤肉也行。不然叫你做不成生意！”【真混】皇英闻外间吵嚷， 从灶间出，上前道：“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店小利薄，兄弟们吃了几顿，也没收饭钱，权当抵了保安钱。现今店里连十斤酒肉也不够了，改日尊夫归来，设宴招待兄弟们怎样？”
秃三一见皇英顿时丢了三魂，去了六魄，心想：店里还有这般美貌娘子！嬉笑而前：“哈哈，丈夫不在，寂寞难耐了吧？小娘子今日陪爷喝一杯，将爷伺候得舒贴了，保安钱不收也罢！”欲拉皇英手。【流氓】
“请放尊重些！”皇英后退了一步骂道，“这是收保安钱么？什么东西！”返身欲回灶间，秃三扯住衣襟不放：“陪爷吃杯酒，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么？就是同床共枕有何不可？”【放肆】宗道在一旁气得大哭，用小拳头直打秃三。店中客人亦纷纷起身逃去。皇英气极，返身一掌，“啪”地一声正中秃三面门【打得好】。
“不识抬举的贱货，给脸不要，砸！”秃三恼羞成怒。几个地痞登时将店内砸得一塌糊涂，桌倒凳翻，碗破碟碎。皇英拉了宗道躲入灶间，将厨房门关了。小伙计见势头不好，急去找耶律奇。
耶律奇正在市场采买，听了小伙计之言，急急奔至，喝道：“何处歹徒，青天白日也敢这般胡为！”闯入店中将数人击倒在地。秃三仗着会点拳脚，拾了一条桌腿劈头砸去，耶律齐只一闪，躲过了。几个地痞纷纷捡起桌腿凳腿围来，哪知偏是打他不着。耶律奇专会猫窜、狗闪、兔滚、鹰翻【机灵】，只以拳偷袭，又打得几名恶徒跌翻在地，嗷嗷乱叫。
秃三见耶律齐赤手空拳，遂奔出店外，从肉铺里夺了一把剔骨刀，叫道：“今日不叫你出点血，不知爷们厉害。兄弟们快去唤人！”奔回店内，径向耶律奇刺来。一无赖又奔出去唤同伙。
不久，又有数名歹徒赶来，围攻耶律奇。恰在此时，忽听一声怒吼：“又是这伙街霸在这胡闹！”话音未落，太行双虎奔入店内，从地上各捡了一条桌腿，来斗秃三一伙……秃三见同伙渐渐不敌，提刀奔出店外欲逃，却猛然回头以刀掷来，双虎同时迎击，那刀却似长了眼睛，嘀溜溜飞了回去，正中其胸【好极】。秃三倒地而死，同伙一哄而散……耶律奇骂道：“原是一伙街霸！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此撒野！”又谢双虎仗义相帮。
双虎因何到此？原来他俩自来保州，与那群小丐及头人混迹于街头，专抱打不平，取不义之财。一日小丐头人来报：“双虎大哥，财路来了。南街有一伙街霸，敲诈店铺，勒索钱财。听说把头是陵川人，名叫张来李耐。何不取了这不义之财？”【该取】双虎大喜：“好！取了！”此后每每遇上这伙地痞便尾随而去，至偏僻处将其拦住，令其交出勒索的银两。这伙人向来是欺软怕硬，见双虎生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一般，手握利刃，怒目相向，只得将钱财交了。二赖得知也无可奈何：“你就不会机灵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日后行事躲着太行双虎便是。”这天双虎得报，知秃三去了士忠饭铺，特地赶了过来【补叙】。
皇英此时方敢从灶间出来，哭诉详情。耶律奇道：“这几个地痞不知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苟兄一走便来？”大虎道：“南街有一团伙，以陵川二赖为首，专行敲诈勒索之事，秃
三便是他手下。”二虎道：“据说这二赖原是陵川人，一定熟知苟大哥的武功，故而平日不敢造次，大哥一走就趁机勒索……”皇英见店中一片狼藉，秃三倒地而亡，连连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几名地痞逃至偏巷，彼此相商：“秃三死了，岂能就此罢休？快报告把头【二赖】，抓他们坐牢，为秃三报仇！”
“那个瘦男子定会武功，空着两手也把兄弟打翻在地，必不是平常百姓。那俩壮汉也不一般。”
“定是金朝旧将。听说现巡防营正在搜捕……”几个地痞遂向南街而去……【坏了】
再说郝经来寻宗道，行至半途，却见到刘姨满眼含泪拉着宗道而来，急上前询问。皇英道：“刚才来了几名巡街的兵丁，将耶律大叔及太行双虎都带去了【不好】。”且将店中被地痞砸坏诸事说了一遍。郝经劝道：“刘姨不必涕哭，先去我家躲避一时，我去满城找父亲设法。”遂引皇英、宗道归家，又匆匆奔满城而去。
思温见郝经急急而来，问了情由，道：“庞参军之子庞英正在学馆就读，午间便与他往见其父，定有救人之策【太好了】。你先回保州，一有消息就告你。”郝经方才去了。
傍晚，皇英与宗道愁眉苦脸，相对而坐。郝经劝道：“耶律大叔必无大碍，双虎更无罪。这伙地痞无赖还要受罚。父亲既托了庞参军，此事当依理而断，岂容这伙人为非作歹！”【一劝】
“唉！侄儿有所不知。”皇英搂着宗道，“近来官府贴出文告，要搜捕金朝旧将，只要抓去一人，让他们互相攀扯，好多家因此都破产了。耶律兄弟能幸免么！还有双虎，若出事，如何是好？”宗道急得直抹眼泪……
“哦？还有这一说么？”郝经听了亦觉心下不安。
怀英上前拉了拉宗道小手：“乖，不哭。他姨不必忧心。动了公不也得讲理么？金朝旧臣旧将，贾府张府留用的也不少。耶律兄弟、二虎既未犯法，官府能怎样？况贾帅心地仁厚，必无大碍。”【二劝】众人愁眉稍展，然亦忧心忡忡。
忽听得有敲门声，郝经去开院门，却见父亲与耶律奇相携而归，不由大喜过望，急引至屋中坐了。耶律奇见皇英尚在抹泪，笑道：“还亏庞参军出了一纸公文，巡防营立马将我等放了，不仅赦免了双虎兄弟，还挖出一伙街霸，把头就是陵川二赖【张来、李耐】，都抓进去了。巡防营都统见贾帅府出了公文，以为我等与副帅有交情，赔了好些话，还将二赖一伙罚了几十两，补赔店里的损失。这都是郝先生的情面。”【思温用情】
“多亏庞参军之子庞英引荐，按理亦应如此判案才是。想不到二赖还敢胡为！我又将二赖前罪以告，这俩坏种必判重刑。”思温言毕，众人俱各庆幸【好极】。
郝经道：“宗道小弟，明日就随我去铁佛寺南堂，我今当了小先生了。”宗道破啼为笑，拍手连连道好。耶律奇又道：“我和双虎被巡防营都统拉去喝酒，说是要引荐去张帅府中任职。还让我劝苟兄同去呢。”
“只怕宗道爹不去。”皇英道。
“那就等苟兄回来再说吧！”
月余之后士忠归。耶律奇将诸事及巡防营都统之言以告。士忠深表谢意，又道：“我这一辈子只求宗道有些出息。官是决然不做了。”【应前言】
“张府既要你任参佐，怕今后还要寻你。你说不再为官，能躲得过去？”
“我自有办法。宗道要去铁佛寺就读，我便将南街饭店停了，去寺旁开家饭铺，供宗道与孩童们用饭。巡防营寻不着我又能如何？”【好办法】
“听郝经说那里如今成了菜市，摆地摊卖菜者正愁没处吃饭呢！去了生意会更火。”皇英极力赞成。
次日士忠便去寺周转了一遭，果见是一大菜市，不由喜上眉头，就退了在南街房屋，在寺旁赁屋开店。当晚耶律奇来见士忠，又言及张府欲聘其任参佐事，士忠道：“张府我是决然不去了。张帅领兵在外，兄弟若愿往，或可谋个出路。宗道在此就读，为他吃饭方便些，今后就以此为生了。切莫将饭铺新址告他人，免得再来纠缠。”【不愿为官】
“大哥既一心望宗道成材，兄弟不便勉强。只是张帅府那里我已应了，权且前往一试。若能争个出头之日，也不枉一身武功，大哥可另雇他人。”耶律奇言毕告辞，二人依依惜别。
蒙古太宗十年，岁次戊戌（公元1238年），延至八月，蒙古诏试天下儒士，及第者复其家，为奴者可为平民。郝经闻讯，不由怦然心动，教蒙童之余，遂务应试之文，开考之日瞒着父母前往应试，三试已毕却榜上无名【受挫】。
经此挫折，郝经更为发奋苦读。归家即对母亲道：“儿此后要留宿寺中，也好晚间自修。”从此每日以二千言为课，夜则考其传注。傍晚归家，帮母亲碾米磨面，二更又赴南堂，点起灯烛坐于案前，终夜不解衣带，诵读至精辟处则摘录。每遇疑难，必沉思良久，反复吟咏体味，期于必得必悟而后止。困倦至极，或伏或卧，假昧片刻。但醒，又苦读。天微明，即返家，或负薪，或汲水，帮母亲做饭。日出早饭毕又入南堂。天天如此，即使盛夏严冬亦无所改【真乃愈挫愈奋】。
怀英见郝经每日晚间即去铁佛寺，不知他睡得可曾安好。一日趁二儿熟睡，悄悄起来，却见晨星闪闪，天尚未晓。出了院门，将门带了，便往寺中而去。来至铁佛寺南堂，见残灯无焰，郝经伏案未醒，案上经书开启，一旁放着笔墨。知经儿彻夜不曾脱衣睡觉，不禁流出泪来，滴滴泪珠 “吧嗒吧嗒”落在郝经面颊【心痛】。
郝经尚在梦中，忽觉脸上冰凉，抬头揉揉双眼，见母亲站在身旁。怀英见儿醒了，劝道：“我儿为何这般苦读？累坏身子如何是好？”
“双亲忍穷令儿读书，惟恐不专心不成材，不苦学怎么行呢？”母子相对而泣，泪流不止。
“两小弟尚在家中，母亲快些回去吧！”
“经儿能如此，郝氏有望了。”怀英擦了泪，起身回家，又千嘱咐万叮咛：“万万不可劳累过度而伤身。”【劝慰】
蒙古太宗十一年，岁次已亥，郝经年仅十七。七月下旬，从南堂归，见一人抱头缩肩蹲于家室，面色沮丧，似大有隐痛。怀英指而言道：“这是你表兄许国昌，刚从祁阳来。说自我与你父元光元年南下，你大舅和张开复了上党【应前文】。击败拖雷部将阿里，还亏你大舅的‘声东击西’ 计呢！他据守马武寨，诱蒙古来攻，却叫张开率大军潛出，才获大功。可后来蒙古二次又犯上党，他和张开全都捐躯了【可惜】。你外公得知，忧愤交加，不久故去，你二舅归来奔丧，丧事一毕大哭而去，入了长垣道观【深受刺激】……”
郝经大恸，悲哀不已，又上前致礼问好。国昌叹道：“表兄年少尚知礼义，父亲已达知天命之年，何乃竟不通人情之至！”郝经请表兄坐了，叩问其故。国昌叹道：“自家中遭难，父弃家出走，到长垣入子云道观。我和你舅妈流落祁阳，方知姑姑在保州，我父却在河南，怎能见父一面诉说离别之苦呢？”
郝经问：“舅舅因何不与家人团聚？”【奇怪】
“唉！父亲一向有轻世之心，加上世道难艰，命运不济，只希望遁入空门，将娘与我以及亲友全都抛弃，只说要去求道【怪事】。我不见父面已十七年了。表兄能替为兄想个办法令父归来么？”
“咦？有这样的事么！舅舅是求道用心太过了。人言至诚可通天地，何况是人呢？表兄既有孝心盼父归来，我岂能不尽亲戚之义？道，其实很容易求得，而求道之人却以为很难；道，近在咫尺，求之者却以为很远；道，极为普通，求之者反以为很奇异。故而越墙垣、穿穴隙，至穷高极远处遁入空门以求道，最终只能陷于异端而终无所获【见识高】。表兄也是明理之人，想那古之圣贤尧、舜、汤、文、武、周公，所坚守者即为道，未曾以为道很难、很远、很奇异。这些圣人又何曾避开人世去求道呢【是呀】？为求道而背天理、违人情、弃妻儿，还能得道么？现舅父已陷于不义，使表兄不能尽侍亲之礼，忍疼割爱反自以为计，不是求道用心太过了么？一但宛然长逝，被谴责的又是谁呢？能被人所羡慕么？必然会被称之为‘弃人’【直指要害】。既然如此，象舅舅那样知识通达之人，一旦明白了，难道还会这样做么？”
听至此，国昌起而紧握郝经手：“表弟小小年纪，析‘道’如此透彻，语语中的，字字千钧【真如此】。还求将适才所言书之于纸。”怀英亦道：“经儿果有见识，你舅舅也不是顽石，听到这些话能无动于衷么?快快写封书信，交由国昌带去，不信他不为所动。”
郝经即伏于案上，一挥而就，洋洋洒洒竟有一千六百言之多，名为《请舅氏许道士出圜堵书》。刚写毕，思温适从满城归。国昌起身请安。
“噢——这是侄儿国昌，还是幼时在陵川见过面，而今年过三十了吧！”
“可不，三十有五了。姑父一向可好？”
“在学馆教书罢了。还亏经儿教蒙童补贴家用，倒也能顾吃穿。”
“哦？表弟竟也当小先生了。姑父看看这封书信，便知表弟的才学见识不凡。”国昌遂将郝经所书交付。
思温读毕，看看郝经，复又细心揣摸一遍，遂又看郝经【大惑不解，惊异万分】。怀英笑道：“自己的孩儿，不认识了么？看来看去的。”
“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看’。经儿去岁至今入南堂仅一年，竟能写出这等妙文，为父真有些不敢相信。经儿将‘道’分析得如此透辟，实在难得，且文采飞扬，一气呵成。不易，不易！”思温连连点头，内在实感震惊。怀英道：“你只知你教的那些学子，哪里知道经儿下的苦功？每每夜里苦学苦思，可曾脱衣过觉！这才初有所成【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儿志向不凡，将来必有大作为呢。”
郝经见娘如此说，忙道：“娘莫夸儿，但求不辱我郝氏门庭便好，父亲曾写诗勉励孩儿：‘日月傥随天地在，读书终疗子孙贫。’儿正在求学之际，只求不违父训全力攻读罢了。”国昌赞道：“表弟是自开门径，自学成才，比那在学馆求学之人还强十倍，既习文字，又悟所含道理【自学之妙】。这信投给我父，不信他不出道观。”
此书投去，许怀德出道观没有？且看下回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