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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华堂·乡史】马栓贵:分玉茭








分玉茭

傍晚快下工的时候,队长吆喝了一声:黑来分玉茭昂!

于是大家草草收拾了一下农具,拿镰的收起了镰,担箩头的干脆将箩头放到了地后塄等黑来分玉茭用,然后坐地头齐,磕磕鞋,开始归家喝黑来饭。爱抽烟的也顾不住在地头消停抽,改为边走边抽,因为,黑来要分玉茭。

在地趁黑来分玉茭,已是队下多年的习惯了。一,当天批下的玉茭不需要再往村边的场上担拉了,可以节约不少人力、畜力;二,当天分掉,就省去黑来派专人到地里看秋;三,省去一趟运输就能省去一次糟塌,更有利于颗粒归仓;四,黑夜分粮不影响劳力明天上地,抢秋夺夏,能腾出更多的时间。

我们往回走的当儿,就碰见小肉蛋烧好了一盏汽灯挑着往地走,随后保管和一个副队长也推着磅秤吱呱吱呱地走来。下工的人由不得加快了脚步,想早点喝罢饭早些来,挨个早号。

凡今天在地杀玉茭、批玉茭的,都知道黑来要分玉茭。饭还不中的,火里塞进几个圪挺(音。玉米棒轴);中了饭的,顾不上去饭场消停圪喷了,舀上,不离大门口就下了肚,家伙儿也顾不得洗,一家男女大小备了玻璃罩或棉纸糊的小灯笼,担了箩头,有麻袋的拿上麻袋,匆匆向地里走去,去挨号。

难办的是两种人家。

一种是“外汇户”, 即家里是在外工作的,没有农业劳力,每年也挣不上劳动日,靠往队里交“吃粮款”才能领粮食。这种户在队下是遭人嫉妒的,而每次分粮时,正是这些人出嫉妒气的时候。你去早了,有人说:劳动时没你,领粮可积极!去晩了,有人说:交吃粮款不积极,领粮也还得去请?

另一种是“欠款户”, 即家庭人多劳少,而且没有强劳力,一年挣不下多少荹动日,每年不够每年的“吃粮款”,一直挣一直欠,越欠越多。如果说“外汇户”是别人嫌他不交钱而嫉妒,那么“欠款户”就是别人嫌他没有钱而鄙视。我家就是这样的户口,老欠款户。因此,一到领粮,就拿捏不准甚时候去合适,早也不对,晚也不对,生怕人家揭短。即使去领,也是一脸麻木不知该露出个什么神色。

所以,当别人都忙着去领时,这两类户只能先看看、先等等。

当第一拨人到地的时候,那盏汽灯已架好,越烧越亮的汽灯把那一堆玉茭穗照得雪亮。保管把磅秤也已调好。抽出来抬笸篮的几个年轻人把车笸篮已拴好绳,拾玉茭的已经拾满了拴好的笸篮,等着开秤。

队长是很有眼力的,他会根据今天批下玉茭的多少很有把握地决定今晚每人或每户分多少,脱的时候、剩的时候都很少。而往笸篮里拾玉茭和抬笸篮的,能按照这一户的应分总量科学地决定这一户分成几笸篮称,每笸篮大约称多少。

开秤了,头一号的户主找下一块较平的地方,拾满玉茭的笸篮轮流着抬上磅秤,保管看磅报重量,会计计账,然后倒在户主指点的地方。一笸篮,又一笸篮。于此同时,这家人开始往箩头或麻袋里拾,开始往家转运。

挨在开头几号的,围着玉茭堆说说笑笑都在等号,而挨在后面一些的、暂时轮不到,就会给先领的户口帮忙,妇女、小孩儿帮着往箩头、麻袋里装,年轻小伙则抬或扛着帮伙往家里运。我发现,独自给自己家干活儿是一种负担,而帮别人家隔伙干活则是一种快乐,这从那些帮忙人的表情可以看得出。

至此,从地里到村上的田间路上,玻璃罩或小白纸糊成小灯笼的光点,时隐时现,担或扛玉茭的人,就着微光或凭着经验你来我往,虽说不上熙熙攘攘,但也难免摩肩接踵。

我们村的地,主要分布在一河一岭两川(XUAN)。河是“底河”,中间一条小河,弯芎曲曲通往丈河,河宽一米多,河槽深约两米,河槽下便是路,河槽两岸是地。一岭是青杨岭,离村最远。两川(XUAN)是下川和冯家川,分别位于底河两侧的土岸上。相对来说,一河两川(XUAN)都是很不错的地,青杨岭是红土地,产量不是很高。今天分玉茭就在底河,离村不远不近,一驱有二里,来回一趟就是四里。

估计大部分领完了,我父亲,还有我的小脚母亲开始往地走,一担箩头,一条破小布袋,一盏装了小煤油灯的纸糊灯笼,还有一个放了秋假的我。还好,会计、保管没有戏落我们,并说;你家没人还不早点来!来,先给你倒上,不然很要迟哩!说着就插队先安排给我家秤。后面几家倒也没意见,附和着说:你先领吧,家没人!

父亲总是把那两只已经撑得变了形的箩头装得满满的,上面要插到圪枝顶,圪叽圪叽往回担,母亲则装满那个补了许多补钉的小布袋一颠一颠扛着运送,我在地里看着己领出的一堆玉茭,等着父母亲的下一趟。我家在马家辈数最高,因此,预先安嘱了几个本家侄儿侄孙,果真都还是来帮忙担了几趟。

这时天已一阵阵发凉。磅秤不远处烘起了一堆圪当,拾玉茭的、看磅的、记帐的、给自己看圪堆的、还没挨着号的,轮流在那儿烤火,或者薰罢前心薰后心。

因我家人手少,又去得迟,待我家运罢,大概全队就差不多都分完运完了,反正我着最后一箩头回到村口时,村干部也已挑着汽灯回来了。

我父亲做事就是这样。玉茭刚担回来都是倒在脚地,父亲是一定要连夜再捣腾到楼上的,不然明天再分就倒也没地方倒。父亲在楼口往上攥,母亲在地下往箩头拾,我负责提到楼口,挂在父亲放下的绳钩上,就这样接力把这些玉茭再弄到楼上。我几次差点儿瞌睡着,父亲用绳钩把我擞醒。其实,在玉茭上楼前,母亲已为我炒了一和玉茭,但我舍不得吃,想明天装在口袋里上地时享用。

第二年就不在地里分玉茭了,而是人担畜拉运回村边的场上。也不象现在批一二天就分,而是等玉茭全部批完了运到场了,才一次性分配。后来才知道,我村当时当山西省长的卫恒来陵川调研了,听老百姓说了在地分玉茭的事,卫省长就跟大队干部说:“今后不要在地分玉茭了。刚批下来就分,连圪晾也没圪晾,水份太大。一斤顶一斤,老百姓太吃亏,容易吃空头粮。再一个,在地分,没劳力的怎么办?你不是作难人家!”干部们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于是就改回来了。

场,就在村边,对大家来说这就方便多了。而且,场上的玉茭已派人先后翻了两遍,水分晾去了不少,这样,老百姓到手的粮食就实受多了,大家都高兴。

这次是广播通知了。中午吃饭时,会计拿了那个铁圪筒“广播”,分别朝东、西、北喊了一遍:喂!社员同志们注意了!今儿黑来到场分玉茭了!去喽先抓阄抽号,按号领取!喂,听见了吧!听见了吧!喂!

抓阄抽号这个办法很好。一是公道,不再存在插队问题;二是一抽号大家都清楚。号早的,早去;号迟的,也不必太早去支候,很有个顺序。

我去抽的号,30几号,基本在中间。回去一说,我父亲说:不搭黑,不起早,正好!要不你先睡会吧!我说不睡。说罢早已串到了场上。

场上,今天点了两盏汽车,明晃晃的,比谁家娶媳妇都亮堂。放假在家的学生孩儿,统统跑到场上撒欢,拿着玉茭穗当手榴弹,冲呀杀呀疯得不行,害得队长发了好几次火。

其实真开始分了也就不乱了。一是孩子们差不多乱乏了;二是都得给自家拾玉茭;三是因为场离家近了,我们这帮念书的都能搭着伙往家抬玉茭。加上那时主张学雷锋做好事,我们都巴不得互相帮衬着干活儿。尽管一次只能抬一箩头,但奈不得我们跑得快,也顶不少用。

我家离场不算远,父亲担,我们五六个同学抬,也没要多少功夫就搬腾完了。父亲让我去帮别人家抬,他和母亲俩上往楼上攥——反正今儿黑来也弄不完,因为这是今年全部的公粮和口粮,量大。

第二天睁开眼,窗外下起了小雨。不能上地,正好在家收拾这些玉茭,大小好坏分分类,好的继续上楼,不好的,留在脚地(附城话地板的意思),忙忙大秋黑夜就得帮(音,即脱粒)。

期间,我说:明年秋天和队长说说,我也能去场上拾玉茭,还能挣点加班工分。母亲说:去不了呀!年年就那几个人。况且,你还是学生,不是正壮劳力。父亲说:就说往笸篮拾玉茭,学问大哩!你看,来聚、法锁、海松几个,每次的笸篮都专门不拾得太满,等保管吆喝“不够” 时,再一穗两穗地一直往上添,直添得领玉茭的人满心欢喜,满心高兴;而虎虎、贤让、免儿几个,每次都是乎里麻缠拾满满一笸篮,等保管吆喝“多了” 时,才又一大把一大把往外去,直去的领玉茭的人一圪嘟火气,一脸不高兴。

父亲这么一说,我回顾了一下去年和夜来黑来分玉茭,还真是哪么一回事。我真佩服父亲的观察和分析!父亲说:不是咱观察哩,来聚、法锁、海松几个就是有心人,会办事,怪不得这几个人人缘关系那么好,群众没人反对!

其实,磅秤是无情的,一是一,二是二。但只要拾玉茭的往笸篮里添,即使没添够,领玉茭的人也高兴;只要是往外拿,即使没拿多,领玉茭的人也不满意。你说,看上去粗陋的农民,怎就有人吃透了这个理呢?

事隔几十年了,想起分玉茭,我就会想起这拾玉茭的几个人,因为,这几个人让我第一次走进了大人的世界!走进看似懂了而实际并不懂的大人世界!

图片:网   络

文章:马栓贵

排版:顽   石

文字凝固时间 乡土永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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