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棚下
准时八点，八音会掌鼓板敲锣的一帮人齐聚棚下着好了架势。村民们早早吃罢饭，放下手中的活儿，赶着紧来参加这场祭祀。
今天是村委杨副主任老娘出殡的日子。
“都来了没？准备上飨啊！” 司仪高声喊道。
“将等等，老娘后的人还没来。”有人走到孔先生面前低声说道。
时间在悄悄的逝去。几分钟后，司仪抬腕看了看，便冲着主家的大院喊道：“老娘后的人来了吗？”
“哥，小雷还没来，怎么办？”堂弟请示道。
“叫小二开车去接一下吧。”
眼瞧着离9点不远了。司仪着急的向账房走去。
宽敞的账房里，老支书、村委主任、大队会计等村干都在。杨副主任也在场。他们像平日开会一样吸着玉溪吐着烟圈谈笑着。
“杨主任，快9点了，老娘后的人怎么还没来？”“派小二去接了，再等等。”
司仪见主家毫无着急的样子，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便回到棚下与八音会的人聊起了天。
望着司仪离去的背影，主任心里不由的敲起了边鼓。他知道表弟对他有意见。几年前修房来借钱没给他，多年了没上门。老娘卧床后，给他捎信，来了一趟，以后再也没来。咽气后，打发孩子报的丧，入殓时没来。
“主任，没有接到。邻居说他们两口子早走了，说是去出殡姑姑了。”
放车后，小二跑着给领导汇报了情况： “是不是走小路了？”他低声道。
他们两人的对话，老支书都听见了。“还是再等一等吧。”
9点整了，司仪坐不住了。村民中有的人已经不耐烦了。他们等了近一个小时，还惦着自己家的事。
在当地办红白喜哀事，阴阳的话如同圣旨。今天下葬的时辰是11点至午后2点。因此一切活动都必须服务于它。
“二，你去南坡猫一猫。”
杨主任此时预感到了什么，马上让司机再去打探。此后，他来到了棚下。村民们见主任来了，仍然一身原装，便纷纷议论着。
时间真是不客气。今天是主任办事呢，你不能走慢点吗！
正在大伙议论的当儿，远处传来了哭声。
“我的好姑姑呀！——”
循声望去，只见一中年妇女头蒙白巾高一声低一声地扯着嗓子从村口蹒跚而来。听到有人哭，主任媳妇忙拿起一块白布盖在头顶遮着脸庞哭着迎了出去。走在前边的一个男子来到棺柩前，双手扶了扶香炉里的烛香，跪下磕了仨头。主任媳妇扶着哭成一团的女人也磕了仨头。
“上飨了啊，老娘后——准备——”
司仪看到老娘后的人来了，便不适时机地发出了第一道指令，同时向八音会打了个向下按的手势。顿时，“当当当”锣声响了。
“叔，婶婶，给你家布。”小平托着盛有白布的盘子跪在地上，等待新来的一男一女接布。
小平喊叔的那个人是杨主任舅舅的儿子，叫小雷，是母亲唯一的侄儿。听到叫声，小雷扭头看到自己面前跪着的是报丧的侄儿，心里堵得慌，他不动声色，一动不动地站在棺前。
几分钟过去了，众目睽睽下，仍不见小雷接布。见此，有人悄悄地跑回大院告诉了杨主任。
“雷，接布吧，时间不早了。”司仪认识王小雷，看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便上前劝道。
“孔先生，不是驳你面子。今天这个场面是该小平下跪呐？”小雷平静中带着强硬的口吻。
杨主任听到“当当当”的锣声，换上孝衣，披上破麻袋片儿来到了棚下。见表弟还没接布，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杨主任，老表不接布，这没法往下进行呀！”司仪沉不住气了。
按当地风俗，送葬上飨是有规矩的。先老娘后、接着是小娘后，随后就不论远近亲疏了。
事情就这样僵着。棚下立马出现了两种声音。有的说小雷着不下，越尊越张扬；有的说今天就该儿子行孝。一个愣小子有劲劲地走到小雷面前大声地斥责，更激起了这个汉子的抵触情绪。小雷老婆看势不好，忙在背后拽他的衣襟。但愈这样，倔强的小雷更不买账。他已拿定主意，反正今天就一锤买卖，当儿子的不下跪行孝，别怪我老弟不给你这个主任面子。
“主任，您看怎么办？事情总不能这样一直僵下去呀？”
看着乱哄哄的局面，听着村民们的议论，副主任意识到丢大人了。几十年来，在这个百多户的小山村，虽说是个副职，其实在多数情况下他说了算。支书、主任都让他三分。
“主任，9点半了。再不拿主意，要误事了！”司仪近似哀告。
司仪的话并没撼动主任的心。他看着儿子仍托盘跪在地上，希望借助村民的压力逼对方让步。
“雷，你不要太认真了。人来世上就这么回事。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说话的人特意把“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叫的震响。虽面对小雷，其实是说给主任听的。
不知谁跑回账房说了棚下发生的事情，顿时大家感到严重性。满账房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该咋办。还是主任心清，他看着老支书说：“老哥，今天这个核桃非你去磕，我去不顶事。”
说实话，在这个百多户的小山村，虽说老支书退了，但还是姜老的辣。
看到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便起身掐灭烟头笑着说：“我去试试吧。不一定听咱的。”
“孔先生！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开始？！”
老支书来到棚下，装着全然不知情的样子，走到孔先生面前大声责问。没想到一声喝问，棚下顿时鸦雀无声。孔先生见此感到救星来了，赶忙拣主要的诉说。不等说完，老支书突然打断道：“小雷的要求不过分。按照咱当地风俗，今天这个头就该孝子磕。”说着转向副主任，表情严肃地说：“小忠，今天是你办事，还是小雷办事？你们两人僵在这里，躺在棺材里的老娘好受吗？误了下葬，对小雷无所谓，对你及家人可不是小事啊。日后有什么事，想后悔也来不及。”
老支书的一通话真管用。
副主任低下了头，郁郁寡欢地走到儿子面前，接过托盘，单腿跪在了小雷面前。小雷拿起白布，缠在腰间，头裹白毛巾。敲锣人见状“当当当”敲了起来，八音会随即奏起了哀乐。
老娘后、小娘后祭祀毕，孔先生当即宣布：“由于时间紧迫，咱们现在仨五人一起上，不要停场。”
原本宽松庄重的一场祭祀活动，在剑拔弩张后的紧锣密鼓中，匆匆进行着。
小雷夫妇目送姑姑的棺柩抬出村外，扭身走了。（2020·3）
图片：网 络 文章：刘光元 排版：顽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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