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先林散文欣赏||一本彩色日记本记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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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先林

龙先林。现居广西钦州。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省级作家协会会员。重在随笔、散文、散文诗、格言写作。著有随笔散文集《寸心集》、《彼此集》、《九九集》和格言集《哲理的星空》。

一本日记本引起的往事

一本彩色日记本记起的往事—— 龙先林

人在漫漫岁月中攀爬，总有一些普通的物件珍藏在心底。

它，或许是一粒扣子，一枚书签，或许是一封书信，一撮发丝。在局外人看来，它似是很平凡的，但在物主心灵天空上，却如星星忽闪忽闪的放着光芒。看到它，即令你回忆起人生中某些偶然发生的，又是刻骨铭心的快事或者憾事。

那册彩色日记本，是我珍藏多年的一件物品。它，记录了我人生中遇到的一位好老师。这老师，名叫宋德怀。

他，是我启蒙一年级的算术老师。最清晰记得，他教过这样一道题∶屋里有三只黑猫，从外面又跑进两只白猫。问∶现在屋里一共有几只小猫。

他说话声音有点尖，很清脆。不拘言笑，有点严肃。白白胖胖，个子不高，两眼不大，但黑亮有神。步履爽脆快捷。人们都号他叫“大只宋”。

在课堂上，印象中，他没有点名叫我回答过问题。是时，或许他还记不得我这位学生，我，已因村庄处于水库水淹区，而随家远迁外地农场了。

三年后，乡邻们因故土难离，不习惯迁居地的生活，又返回了家乡。我也回到了离家较远的一所叫公家小学读书。他，正好又成为我的老师。他任班主任，教我们语文课程。

因为东跑西颠，我数学拉下了不少课程，学习一时跟不上，有次在放学后被数学老师留下补习。学校离家又远，他在数学老师跟前为我说情，让准许我回家。可待回到家时，天色已墨黑。因那一次教训，我学习开始奋发用功，成绩很快赶上了。五年级，我成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到了六年级，宋老师把全班同学的语文作业批改权交给了我和另外三个同学。

他对我鼓励护爱有加。因为家庭经济困难，他为我向学校申请减免了两年的学费。我知道，那时获得这样照顾的待遇，是很难得的。我也知道，获得他助益的，也不只有我一个。学校附近有几个困难农户，也得到过他的资助。一说到“大只宋”，村民们无不从心底里觉得他亲近。

他只身一人，少小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有家庭孩子。也没有家可回，学校就是他的家。

记得，小学毕业前一天晚上，宋老师将我和班上三位优秀生请到他的房间。他亲自为我们炒菜做饭。青菜骨梗，他片切得又薄又匀，炒得又软又香，非常好吃（直到现在我切青菜都像他这样做）。那顿晚餐有鱼有肉，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吃完饭，他从箱底取出几本日记本分给我们。他说，这是当年读中山大学时老师赠给我的，一直舍不得用，现在转赠给你们。

给我的那一本是赭色硬皮封面。内页为淡淡的水浪相间流线形写意色块。横长方形，没有格子。很是雅致精美。临别时，他对我们说了许多鼓励又深情惜别的话。自那时起，我从心底里觉得他有一种象父辈亲人一样的亲近之感。

当年，我考上县城中学。他弯山绕水给我送来录取通知书，我用船渡他过码头将通知书送给另外的那位同学。此后不久，他调离公家小学，到距离县城较远的沙场小学任教。虽然通信不发达，但他的去向我还是知道的。

文化大革命时，同学邀我去外省“串连”。我哪里有钱去参加？但常听我谈到宋老师的同学说，你是不是可以去找宋老师借一点？

第一次跟别人借钱，还是跟我的好老师借钱，我，胆怯。但禁不住同学反复的劝說，加之远出外省也很有诱惑力，最后，在同学陪伴下，我去到老师的学校。他拿出一百块零零碎碎的钱放到我的手上，说，去吧，注意安全。因此，我有了那一段和同学一起去广州“串连”的经历。

文化大革命中后期，社会很乱。有人说宋老师出逃了。他出身不好（他独身一人，是否因担心会连累别人而不结婚呢？）。好像解放初期他就没有了父母。大学是没有读完的。当时，小小年纪的我，也没有什么能耐帮助他，又不知道他的下落，只能将他记怀在心里了。

后来，我被招进地委报道组工作。社会也日渐平稳了，我探亲回到老家，才知道宋老师没有事。他，又回到学校教书了。一时感到欣慰。

一年春节，也是探亲回家，宋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家门口，令我感到意外的惊喜。那时是正月初几吧，他带我到离他教书的那个学校不远的一个小村子一户学生家里住了两天。那户人家只是一个妈妈和一个女儿。女儿椭圆的脸庞，白里透出微微的淡红，高一米三四左右，身材很好，健康又漂亮（后来她成为小学教师，是篮球队员。她妈妈叫六妈。这是后来我姐姐告诉我的）。清晨起来，她早为我和宋老师备好洗脸水，还在牙刷上挤满牙膏。她神情羞涩、拘谨、温顺又勤快。临走那天，隐隐约约听到他妈妈面对着我说，你们走，就带她去吧。

我听出她是对我说的。其实，宋老师带我到她家住，我已暗暗在猜测宋老师是想成全我一段美好姻缘。宋老师没有明说，我也装着糊涂不作什么回应。

虽然，那位姑娘确实给我很良好的印象，但当时我才22、3岁，也还不想谈恋爱。后来，我去上大学了。几年后回来，她已经结了婚。而宋老师又不知到哪个学校工作了。我曾经向时任小学校长的岳父打探过，但他也不得而知。

宋老师，又一次走失到我的视线以外。心里生出丝丝念想的情怀。

蹊跷，总会产生故事。

一次，单位抽调我下乡，到一个距离县城很远的叫街口的大队去抓中心工作。巧不巧？在街口小学我终于见到了几年不知下落的宋老师。记得进到他的房间，我发现房间里有一个男孩子正在小黑板上写着字。我问这小孩是谁的？他告诉我是六妈女儿的（后来得知宋老师将那一次带我认识的那位姑娘当干女儿相认），现在教他写字。我说几年了，都没有联系上您，没有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学校有幸遇见您。以后放假有时间，您记得去地区单位找我啊。

从心里上说，我言下之意是想待他退休以后，让他到我家里住，年老了我来照顾他。只是因为他还在工作，当时没有直接这么跟他说。

自那一次见面过了也许有半年左右，我接到他的一封来信，他告诉我县城一家造纸厂污染严重，叫我能不能去帮写一篇报道？（他是一位敢正义执言的人，因此也得罪过一些人，给他造成过麻烦）身为在地委新闻报道组工作的人，我知道搞问题报道，历来为领导所忌讳。所以，我回信告诉他说，这种报道不好写，即使写了也很难发出。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他的要求，但也在心里带着推辞的意思了。他是否由此感觉心里不快，我不得而知。

是啊，老师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作为学生，怎么能冷落他这一点点要求呢！虽然他不了解我的苦衷！但没能让他的请求得到满足，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此事过去了也许差不多一年后，一次我向家乡的一位好友打探宋老师的消息。谁知，他说，宋老师因肝癌晚期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顿时感到一种无言的深深的愧疚与遗憾。

我遗憾，为什么不早一点打探他的消息，能早点为他做点什么事，帮他点什么忙呢？

我遗憾，为什么当年向他借了一百块钱，竟然一直不去想及时去归还给他呢？

我遗憾，为什么不主动去探望过他一次，每一次都是他主动来找我呢？

人生中，圣人是崇高我们心灵不可或缺的导师。

但是，圣人也并不只是出现在不可企及的遥远的古代或天边。圣人或许就在你的身旁或周边。

宋老师，不就是我身边的圣人！回想起他的圣行高品，我内心产生深刻的愧疚，我的良心也受到苦苦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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