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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白 | 高家记忆
最好的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作者简介

高健飞,字虚白,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河南省作协会员,自由职业者。喜文学,善太极。

虚白散文

高家记忆

文/虚白

小引

一九四九年以后,高家分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从而结束了世代租地耕种的底层生涯。

解放;翻身;欣喜若狂。

本文追忆高家充满心酸、苦难以及用生命体验过的几个历史片段,以警示后人:做事须励精图治,为人要慈悲为怀。

矮小、瘦弱又患疾病的二大(即二伯,公讳:福山),终被溃败的国民党部队丢下不要了。

二大拖着沉重的病体,沿途乞讨,与野狗争食;与病魔抗争;与乌鸦同流。

满天美丽的雪花,伴着清脆的笛声,像幼儿园的娃娃们,在空中舞着,跳着、闹着。

二大竞奇迹般地走完了几百华里艰难旅途,终于百感交集地敲响了那扇、熟悉、破旧而亲切的家门,他浑身像打摆子似地颤抖起来。

他的泪水模糊了那双本来就不大的脏兮兮的眼睛。

他干涩而僵直的舌头,无法大声呼喊。

门开了,是奶奶开的。

她看着门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破衣褴褛,非男非女,似人似鬼的叫化子时,无可奈何地充满了无限怜悯地说:孩子,你能行行好,再赶一家吧?我们大家(庭)一天只能吃一顿面籽籽了。

本来口吃严重的二大,此时更难说出话来,他只好流着眼泪望着妈妈。

见此情景,奶奶只好边叹息边摇头转向屋内。

当奶奶把一个小小的红薯递给他的时候。突然,一股神力相助,二大终于张口喊出了那无不酸嘶的声音:

妈,是我啊!

像一只锤子,重重地锤在奶奶那颗充满母爱的心上。

奶奶突然张开双臂,失声叫道:儿啊!

于是,母子抱头痛哭。

二大右脚中趾冻烂的只有一条筋在连着,我父亲(公讳:福清)用中草药水给他洗脚时嫌它碍事,竟一下子把它拽掉了,疼得二大满地打滚。

唉,我可怜的二大!

某年大旱,六十余天未下雨,塘水用干,塘底干裂,暑气笼蒸。

往年夏季港(jiang)水碧波荡漾,鱼儿们在水里自在地嬉戏,如今港水日渐减少,眼看就要断流了。

东庄陈姓大地主,先是派几个家丁,禁止我家再用木制的水车,抽水浇秧田,继而又禁止我家人、畜使用港水。

唯一的理由是:仗势欺人。

无奈之下,我奶只好到淮凤集,找她做生意的兄弟,要了二块大洋,然后派大伯(公讳:福林)到城里找我老爷(即我父亲的叔叔。)

没有几天,县衙派人将陈老爷子到南城花庙(拘留所)拘留起来了。

清澈的港水又被灵活的水车,抽到了我家已开始发裂的秧田里。

我家那条憨厚的水牛,痛饮过琼浆玉液之后,抬起头来,哞哞慈祥地呼唤着它的犊儿。

二大捡来的那条黄狗,又和芦花公鸡较上了劲。

陈家老爷子放出来后,就命令家丁将他家的土炮,对准高家那几间低矮的毛草房,歇斯底里地喊道:

放炮、放炮……

炮没有放响,不然哪有我们这一代十八个叔伯兄弟姐妹呢?

陈老爷子的亲戚朋友劝他:高家人命贱,死了算了。您老人家富贵龙体,不能再有闪失了。

穷鬼在衙门里也有人啊!

后来,陈老爷子因一口恶气没有发出来,竞把自己憋闷死了。

这事发生在四十年代。

抗战时期,大伯参加了武汉保卫战。

在一次激烈战斗中,一颗子弹地掠过了他头顶,削去了一绺头发。

大伯仍然在专心地瞄准、射击。他已经打倒了二个鬼子。

不是他不害怕,一是他没发觉那颗削掉头发子弹的动静,二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正当他瞄准了一个凶残敌人脑袋的时候,一个子弹在空中划一道靓丽紫色的弧线,地一声击中了他的右手腕。

在医院里,他得到了学生们细致入微地护理。

他们把我当成英雄一样地崇拜。

七十年代初,已是大队主任的大伯向我们叔伯兄妹们自豪地讲述道。

父亲(公讳:福清)八岁那年腊月二十八,天寒地冻,阴风怒号,庄子围塘里结的冰可以走人。

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是,我家不要说有大鱼、大肉了,就连米、面也没有了。

十二口人的穷家难当啊!

娇小的奶奶连连叹息!

第二天,我奶挑着两个空八斗,牵着我父亲的小手,到淮凤集找她的两个兄弟。

回来时,俺妈挑了两满八斗食物,有鱼肉,有米面,还有油和粉条。

临终前一个多月,病容满面的父亲在年三十晚上向我们兄妹讲述道。

讲完后,他情不自禁地从客厅的躺椅上慢慢地起来,走到卧室,趴在床上,放声地痛哭起来了。

这是父亲生病以来,第一次在子女们面前哭泣。

父亲一向性格达观,意志坚韧。

我年轻时四肢可以贴在墙上不动。老爷喝口浓茶,向我炫耀道。

我还会飞檐走壁。

他看着将信将疑的我, 你不信?我十四岁就炼武功、抽纸烟,那时真是腰里别根扁——横着走

他将烟头摁在地下,清了个很响的嗓子。

七十年代,郑州知青中有很多是我的干儿、干女呢!

他颇豪爽地擦掉一片胡须上的茶叶。

他们很佩服我的武功。

他又表扬了自己一下。

当然,他们很爱吃我做的饭和菜。

他又不经意地补充道。

噗、嗤……”我连忙捂住嘴,我害怕老爷脸色一沉,瞪着一双利剑般的眼睛。

每次到老爷家去,总是吃得肚子鼓鼓的。

老爷做的饭菜确实好吃,油大、味浓,花样多。而且总是噘着嘴,佯装生气的样子。

嘟、嘟,吃饱了?不行,要全部吃完才行。

他指着桌子上的美食说。

直到我们撑得像孕妇一样,腆着小肚子,他才满面笑,慈祥地看着我们。

某年。

初秋,炎炎烈日终于施尽余威,西下天边,陷入一堆灰黑色云里。

于是,霞光满天,微风习习,天顿时凉爽起来了。

父亲兄弟四人加快了锄草的速度。

这时保长带着两个流里流气的跟班的,威风凛凛地来到了地头,扯着粗野的嗓子叫道:

你们几个,到保里去把六百斤大米送到县衙。

大伯一边用袖子擦着满脸汗水,一边讨好地笑着说:

保长,您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明早天已亮就去好吗?

那保长一听火了,这方圆十几里内,竟还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个字,于是,他尽情地大发淫威,指天划地,罡骂无端。

但他却忽略了,他骂的是几个血气方刚的年青人。

他们实际上早已青筋暴露,满脸紫涨,紧握铁拳了。

只听大伯像一头猛狮一样,迸出了一个沉闷的字音:

打!

那仨兄弟早已不耐烦了,于是挥动铁拳,将保长三人打的鼻青脸肿。

结果是县公安局把大伯关进了南城花庙。

我老爷找到他当刑警队长的拜把子兄弟,给放了出来。

父亲十六岁那年,一天傍晚,乌云低垂,冷风习习,保长带领一群疯狗似的人,拿着长长的绳索,来强拉父亲当壮丁。

父亲穿着一条上大下小的筒子棉裤,沿着港堤逃命似的奔跑,突然腰带松弛,棉裤脱落。

那群人饿狼扑食般将父亲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娇小、白皙、高鼻梁的奶奶,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就在这紧张心碎的时刻。

住手!三大(公讳:福明,后改福章)一声炸雷似的吼声,震得保长及打手们一时不知所措。

高福明,你不要乱来。

保长气馁地说,因为他心理明白,当过兵的三大性格是何等的刚烈。

我替老四去!

这句沉重的话,又一次使在场的人感到惊愕。

好,将他绑了。

保长发颤地喊道。

慢!不用你们绑,我明天早晨自己去。

豪爽慷慨的三大,手足情重,又一次前去赴难。后来三大起义参加了解放军,屡立战功,是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战斗英雄的原型。

奶奶清澈秀美的眼睛,一直在不停地流着心酸的泪水,小儿子的命是保住了,三儿子却生死未卜。那天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冬日慈善地照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就像我的奶奶心疼着她的子女一般。

曩者(从前),高家有兄弟二人,从淮滨北高寨渡过淮河,迁徙到了潢川。一人在来龙乡街北,龙港岸边高营落户,一人在县城居住。

在县城居者,育有四女,其一招王家小伙儿入赘,生一男一女,男者有两个姓名(一姓王,讳:少清。一姓高,讳:全生)我们这一辈叫他老爷;叫女者为二姑奶。

在乡下居者,育有二男二女,其中有我祖父,叔祖父和二个姑奶。

叔祖父无后人。我爷爷(公讳:全年),他和老爷(公讳:全生)同属全字辈。到我父亲这辈有四男一女。其中有三位共产党员,一位国家干部。

到了我们这一代,阵容就大了,九男九女,叔伯兄弟姐妹共一十八人。

有年清明节,给爷奶上坟时,父亲站在港堤一高处,若有所思地久久地望

着清澈的港水和港那边隐约的浅黛色的凤凰山。自言自语道,

高家人丁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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