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现场】成晓红｜《千色百态贡布雷》读书沙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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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贡布雷的阳光雨露、花草流云在作者的笔触下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每一刻细微的变化都鲜活地铺展开来，让你感叹自然不言的大美原来是可以诉诸文字的，自然让贡布雷灰色的建筑生发出如此巨大的魅力。可是当你再读，才发现给贡布雷增添迷人风采的原来是活跃于其中的各色人物……

【阅读现场】成晓红｜《千色百态贡布雷》读书沙龙（五）

千色百态贡布雷

——贡布雷人物形象初探

成晓红

贡布雷是什么颜色的？当我初读，着实讶异于作者景色描写的细腻和恰到好处。贡布雷的阳光雨露、花草流云在作者的笔触下那每一处细小的褶皱，每一刻细微的变化都鲜活地铺展开来，让你感叹自然不言的大美原来是可以诉诸文字的，自然让贡布雷灰色的建筑生发出如此巨大的魅力。可是当你再读，才发现给贡布雷增添迷人风采的原来是活跃于其中的各色人物，每一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色彩，没有雷同，没有重复，共同涂抹着贡布雷这个极具历史感的地域。

首先出场的是斯万，这个人物是作者用浓墨重彩来刻画的，是一个极多彩的人物，他博学博闻有才华，在文学、哲学、音乐、绘画、收藏方面都有造诣。在当时资产阶级和贵族壁垒分明的社会背景下，他以一个犹太富商的身份能进入顶级上层社会“赛马俱乐部”的圈子，这是一个相当封闭的小圈子，能进入其中的不是皇室就是有爵位的贵族。可以想见，斯万的教养和他的艺术品位一定是符合顶级上流社会人物的口味的。但恰恰是他在贵族圈受到的欢迎触怒了他出身所属的资产阶级圈子，从贡布雷的叙述中，我们已经看到除了他父亲的故交，即作者的外祖父母，其他的资产阶级家庭都对他关上了大门。而作者的祖父母接待他也仅仅是看在老朋友的情面上不得不如此，所以他们一家去散步时总是尽量避免路过斯万家。文中还有一个细节，音乐家樊特伊的女儿做了有伤风化之事，斯万给予他温暖的安慰，并诚挚邀请他女儿去家中做客，尽管樊特伊佩服斯万高雅的艺术品位，也感激斯万，但却不会真的让女儿去做客。而斯万并没有因此就循规蹈矩地回归他的固有阶层，而是更“过分”地娶了一个交际花。我想斯万并不是要对抗、反叛他的阶级，而是他的心中本能地没有壁垒，他的精神和趣味都超脱了他的时代，他依照内在的本能去社交，去追求爱情，尽管有时候他不得不世俗而圆滑，比如在作者的祖父母家里斯万从不提他在上流社会受到的欢迎，在庸俗又固执的作者外婆的两个妹妹面前，他往往隐藏自己的真实看法，尽量去迎合她们的趣味，跟她们不厌其烦地谈论鸡皮蒜皮的小事。但是不得不说，斯万是贡布雷整个上层社会人物里活得最具真性情的一个人物，也许这恰恰也是我们偏爱他的原因。

如果说斯万代表的是资产阶级中既具有高雅趣味又有真性情的代表，那么勒格朗丹显然就是资产阶级里虚伪圆滑又故作风雅的代表。他开始出场的时候作者是这样介绍的“他属于这样一种人，这种人不但在科学研究上成绩卓著，而且还有文艺方面的知识……这种人的文学修养比许多文人都要高，才能比许多画家都要大……他举止有礼，谈吐高雅，是我们闻所未闻，我的家人总是把他说成楷模，在他们看来，他是精英中的精英。”一个多么高大完美的形象。但是他的第二次第三次出场，就来了个极大的反转，他曾经那么慷慨激昂地抨击贵族，却让我们看到他在贵妇面前“生气勃勃，极其热情”，甚至对作者一家视而不见，作者用揶揄的口气来描述勒格朗丹在贵妇面前的卑躬屈膝，作者用一整页精彩的文字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戏剧化十足的人物，我们看到的分明是一个在舞台上装扮奇特，动作夸张取媚于人的小丑。可是在作者问他认不认识盖尔芒特府的女主人时他激烈地表示要“一直坚决保持我完全的独立性”，一个阿谀、滑稽又虚伪的形象到此呼之欲出。最后，当作者和外婆决定去勒格朗丹提到的风景秀丽之地巴尔贝克度假，作者的父亲一再问他有没有熟人，他们都知道勒格朗丹的姐姐住在巴尔贝克两公里的地方。但是勒格朗丹却顾左右而言他，他的圆滑、明哲保身在此时泄露无疑。表面上的修养掩盖不了人性里固有的东西，这一人物如此鲜明又滑稽的两面性折射着当时一部分迫切想要跻身贵族社交界，却还要标榜对自身阶级原则坚守的尴尬处境。

阶级的局限使得作者跟下层社会的人物接触很少，但贡布雷里出现的几个下层人物在作者的笔下也是个个纤毫毕现。最饱满最具色彩的无疑是弗朗索瓦丝，作为仆人，她敬重主人，聪明勤劳，整洁利落，进退有度，有责任感有原则性，知道什么该做并能一丝不苟地做好。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有自己的尊严，这种尊严一方面来自于她的职业能力，更重要的是她人格里的自信，她不巴结不讨好，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要比某些上层人物更为高大。她外在粗犷严肃，作者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活像神龛里的女圣人塑像”，但是她也有柔软的时候，在作者的母亲对她的生活表示关心的时候她甚至感动到流泪。她对别人的苦难和悲剧有深切的同情。至此，作者似乎塑造了一个亮光闪闪的仆人形象，但显然不是，作者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是立体的，多面的。弗朗索瓦丝当然也有人性中的劣根性，就像作者描述的“我逐渐发现，弗朗索瓦丝的温柔、认真和美德，掩盖了厨房后间发生的一些悲剧，就像历史揭示，在教堂的彩画玻璃窗上被描绘双手合十的那些国王和王后，在统治期间曾发生流血事件。”在离开需要保持庄重、温柔的场合，她的贪财、自私、冷酷在跟她同样阶层的人面前表现的淋漓至尽，她可以对帮厨女工的痛苦无动于衷，为了赶走帮厨女工，让对芦笋过敏的帮厨女工削了一夏天的芦笋皮，逼着帮厨女工不得不离开。这个情节多么让人震惊，为了自己的利益人可以如此的丑陋，但正因为这些情节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生活化的人，而不是在文字里的摆设。

贡布雷很小，小到如同我们熟悉的一个小市镇；贡布雷又很大，因为有那么多的各色人等。千色百态的人物成就了多姿多彩的贡布雷，承载了作者深厚的记忆，也引发了读者一遍一遍的探究，而这种探究永远在路上……

图/潘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