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记忆碎片88

小镇，是县城。我成长的地方。

县城叫射阳。

小镇，大名是合德。

知道并且熟悉小渔船的，应该是上了些年纪的小镇人。

小渔船，当年小镇一道独特的风景。

小镇靠海。

靠海吃海的小镇人要出海去捕鱼。

那些人用的是大渔船。他们那所属的两个渔业公社名字也大气：射海、海洋。

用小渔船的，则是我们小镇三个渔业公社中最小的一个，也有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洋河。

小镇河多。

除了贯穿了县城的那条大河——小洋河，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小河。

小渔船就活跃在小镇的小河中。

小镇人看不起那些小渔船以及生活在小渔船上的人。那些小渔船以及小渔船上的人却与小镇人的生活有着特别紧密的联系。

那种小渔船又叫“响板子船”。

船小得很。有的是有个船篷的——那便是小渔船上的家；有的，则不带船篷，那只是他们的作业工具。他们有一个隶属的公社，却又是常年飘荡在小镇的各个有河的角落里。

小渔船上是肯定要有“簖”的，通常会在船头整齐地排放着8个到10个簖。

渔簖，又叫渔沪子。是竹片子做成的特殊的捕鱼工具。样子及大小有点儿像当下出门旅行的人们推着的拉杆旅行箱，但要比拉杆箱子薄一些。俯视下去，又像大写的字母Ｂ。那凹进去的部分，是让鱼儿钻进去的入口。那是特殊的机关，进入到簖里的鱼，就无法再从那入口处出来了。在那入口处，还有一根稍长的竹竿子，是用来固定簖的。

小渔船，选择好一条河，确定了一处可以插簖的地方——通常，他们不会选择大河，而喜欢选择只要十只八只簖就能将横截河面的小河。我们家东边的那条河里就常常有小渔船来。

插簖，是男人的生活。那是辛苦的活计：拿起一只簖，Ｂ字型的开口朝向自己，人下蹲，几乎俯伏在那常年湿漉漉的船板上，将簖压进河里，再将那根竹竿用力地按进河底的泥里，身子直些起来，再拿一只，再压，再按。继续。直到将河面拦断了。

将小渔船往另一个方向撑个十丈八丈远，用篙子将船撑横过来，就开始打响板子了——这也是小渔船叫“响板子船”的原因。撑船的男人，一边将船撑向已经排好了的簖，一边用一只脚操纵着脚下了一根木棒，敲打，有节奏地打着，为的是将河里的鱼儿驱赶到簖里去。那敲打的节奏是越来越快，接近簖的时候，会打得更快更响，同时，手中的竹篙子还要分别向船头船尾的河里打去。

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将家里的槌衣裳棍拿出来放在门槛子上，也用脚踩着去敲打。敲不起来，更敲不响——我穿着脚呢，木棍子不听我脚的指挥。

开始收鱼了。

小渔船上的男人又得俯伏在船板上，将竹竿拉松，把簖从河里提起，举过身体，迅速向船上身前的一个小舱里倒去，同时，嘴里似乎还会发出一声“嘘！”不晓得是为了借力，还是为了驱赶。这时候，簖里的水，伴随着或多或少的小鱼一起从簖上端的空口子里倒出来了。

小渔船捕到的鱼基本上是小罗汉狗子一类的小鱼，不值钱。听到响板子声音的家庭主妇们，会拿个淘米箩子或是小箬子，手里捏着个角把钱的票子，从船上买上个斤把二斤的回来。掐一掐，洗一洗，放些酱和糖色，再洗两根大咸菜，切碎了，撂到锅里。小鱼烧咸菜，绝对是就粥吃的好菜。像这样的冬天，多煮些子，放在二号盆里，冻成冻子。要吃了，挖一小碗出来。好吃。辣馋呢。

当年，常常感叹小渔船上的人穷，也感叹他们不怕冷。无论大小，几乎是常年赤脚，光膀子。小男孩子更是哪怕在下雪的天里也是光着个屁股的。现在想想，那也是他们的不得已啊。要想打到鱼，就得与水打交道，没办法穿得齐整啊。

那个时候，小镇人是瞧不起小渔船上的人的。嫌他们穷，嫌他们穿得不周正。

可在小镇人的嘴里，“小渔船”倒是一个时常出现的高频词呢。

大人们，尤其是老奶奶们喜欢捉弄小孩子，就时常说：“你不是你妈妈生的，是从小渔船上抱来的。”在这样的话语里，“小渔船”几乎是与“垃圾堆”并论的。

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渔船从小镇上消失的。至少，在四十年前，我离开小镇去读大学之前就很难再见到它的影子了。

我能晓得的是，自从河里有了用小柴油机作为动力的“挂桨船”出现了，小渔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挂浆船一过，河里一片浑浊，船后头挂着的铁桨把河里的水草都给搅没了，哪还有小鱼小虾的日子过啊？小鱼小虾没日子过，小渔船当然就更没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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