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天堂

一踏黄纸化作缕缕青烟飞向遥远的天国，人日是我的生日，我好想把青稞酒酥油茶敬献给父亲，感谢他赐给了我的生命。然而，幽冥永隔，我只有将婆娑的泪眼投向浩瀚的天宇，寻找父亲的身影，因为我的父亲在天堂。

多年以前的那个5月18日，是我的人生中最惨痛最绝望最阴霾的日子，正值英年的父亲带着他一生的风霜驾鹤西去，他走得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毫无预兆，他还没来得及向我告别，噩耗传来，我依旧年幼，我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父亲是我的家，父亲是我的天堂，当我哭着喊着扑在他冰凉的身上，吻着他冰凉的额头，握紧他惨白的双手，我幼小的心灵突然意识到人间的惨烈并不在于面对死亡，而是一位生活在单亲家庭的12岁的小女孩面对惟一亲人死亡的无奈。

那年农历四月间，斑竹发新笋了，幼笋围在母竹周围，秀拔莹润。父亲病倒了，哮喘咯血，拖到农历九月间斑竹再次诞生小竹笋，父亲的病还没有治愈。老师还替我垫着学费，父亲决定带我到山外赶集，卖掉家里的柴禾和南瓜还上老师垫的学费。天刚显出鱼肚白，冒着蒙蒙秋雨我们踏上了泥泞的山路，在梁家岗父亲摔倒了，连同柴火骨碌碌滚了好几米，跌落在四米多高的土坎下。

我摔掉背篼，跌跌撞撞奔下山坡，只见父亲俯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一百多斤柴禾沉沉压在他衰弱的病体上，鲜血从磕破的额头和鼻子汩汩流出，染红了地上的绿草。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想掀掉压住父亲的柴禾，无奈年幼体弱多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梁家岗是座乱坟岗，密密的茅草丛厚厚的灌木林掩映着几百座坟茔。山野秋蝉的吟唱一波三折后再来一声颤悠悠的长鸣，让人胆颤心寒；预示灾祸与不详的乌鸦盘旋在我们的头顶，发出“呱－呱－呱”悲鸣的惨叫。在绝望而阴森的梁家岗孤单的守着受伤的父亲，我绝望而悲伤地哭着，不知过了几时，父亲醒了，他拼命地挣扎着、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安慰哭哑了嗓子的我。

父亲乐施好善，他的心如一片质朴的净地，在山里乡亲们的心目中口碑极好。父亲擅长做老鹰茶，老鹰茶的制作工艺有别于红茶、绿茶、普洱茶。在清明的时候，采摘新鲜的茶叶晾干水分，掺入头年六月六采摘的桑叶，在铁锅中焙炒至二分熟，添加蒸至七分熟的糯米饭，和匀，盛入箩筐，加盖，用棉絮覆盖，让其发酵生虫。

茶虫食用茶叶后分泌出形如油菜籽的虫沙，虫沙是老鹰茶中的极品，不仅茶味悠长，还有药用价值。父亲用老屋后崖缝中流出的泉水，煮至摄氏90度冲泡虫沙做饮料，有养胃健脾、生津止渴的功效。山里谁家的孩子暴饮暴食停了食伤了胃，就来我家讨点虫沙；路过的相亲倦了渴了，就来我家歇歇脚喝碗虫沙茶。

父亲5岁进私塾念四书五经，13岁因奶奶得罪了保长，导致父亲被抓壮丁离开四川，40岁正值仕途青云时又受母亲海外关系的牵连重归故里。也许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风雨经历，父亲性格开朗乐观豁达大度，从来不轻易流露出悲观情绪，他那颗沧桑的心似乎可以容纳百川。在老屋我们种下了许多果树和花草：梨树、桃树、杏树、板栗、银杏；梅花、玫瑰、菊花、山茶、栀子等等，我家老屋四季花果飘香，乡亲们友善地戏称我家是“花果山”。

农闲时分，我家的花果山就成了乡亲们聚会娱乐和道古论今的好去处。三国、水浒、红楼、西游、聊斋等故事我就是在花果山听乡亲们讲的，有关国际国内形势就是父亲的主讲了，因为父亲长期订阅了《参考消息》、《人民日报》等报纸，父亲说不管命运如何变幻莫测，人，都要明明白白清清白白地过日子。

秋收季节，乡亲们都喜欢选择在我家的院坝里分配五谷杂粮，他们说我的奶奶可贤惠了，她从不在乎乡亲们把我家的院坝弄脏。在乡亲们到来之前，父亲就要准备好盛满果子的背兜，背兜里盛满了梨、柿子、板栗、核桃、花生等等，父亲说要让乡亲们尝尝鲜。

前不久，我曾经问当年的一位小伙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为什么没有小孩攀摘我家的花果？”他说：“在我们的心中，你家是我们山里人认为最有威望最值得敬重的人家。攀摘了你家的花果回家是要挨大人打骂的。”我想，这些也许就是父亲待人接物的人生哲理吧。

在这冰冻的初春，我不知道天堂的父亲的魂灵是否温暖？不过，我相信父亲是幸福的，因为基督说过“善者上天堂，恶这下地狱。”但愿在宇宙的幽冥之处真的有一座天堂，我的父亲就住在那里。耶和华眷顾他的土地，降甘霖浇灌他的田园，在他所走过的路上都滴下油脂。父亲的草场四季鲜花常开绿草成荫，草场以羊群为衣，小山以欢乐束腰，云雀在蓝天白云下放歌，百灵在父亲身边舞蹈。

我相信，我的父亲在天堂，就像《神经》所云“愿逝者有他的天堂，愿生者有他的寄托。”总有一天，我要穿越时空隧道回到父亲的怀抱，我深深地相信，我们父女在生死契阔之后，必定有缘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