⑧清风絮语（三十二）：垂钓

作文讲评课上，孩子们说要看叶晔的文章。叶晔把她的文字往投影上一放，她与爷爷外出钓鱼的画面便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大家眼前了。

说完她的作文，我对孩子们说：“其实朱老师小时候也钓过，不过我钓的是青蛙。”

那帮小朋友的好奇心瞬间直冲云霄，说：“朱老师，你是怎么钓青蛙的呀？跟我们说说好吗？”

说真的，即便孩子们不要求，那年少不知愁滋味，走遍村庄钓为美的滋味早已涌上心头。

农村里的夏天是很炎热的。但那个时候没有空调，只有蒲扇。知了每天疯狂地在树上吼叫，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棵树上冒出来的。路边的小草向地面弯腰鞠躬，那些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树枝上长出绿得发亮的叶子。还有屋顶的烟囱总是炊烟袅袅，不急不徐，好像这世间的炎热与它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每到夜晚，成千上万的青蛙便聚拢来到一起放声歌唱。呱呱呱，呱呱呱，咕呱咕呱，咕呱咕呱……“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句诗放在农村的夏夜也是很合适的。“蛙鸣村更幽”。夜晚，反而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凉风飒飒，溪水潺潺，加上青蛙清脆的鸣叫，让整个村子都进入到一种诗意的境界。

小孩子们扯着嗓子光着脚丫在村里最平坦的小路上一遍一遍地走，边走边唱，像要与隔溪相望的稻田里的青蛙一决高下。有时候，听着听着，恍惚觉得那声音就是从哪个墙角跳出来似的。但认真走近一听，那声音又不见了。

还真别说，有一天晚上，我家的灶台上真的出现了一只青蛙。那天，那只青蛙蹲在灶台上，肚皮一鼓一鼓的，全身灰蒙蒙的。我们好奇地看着它，它也好奇地盯着我们看。妈妈说：“听说野生动物到家里来，是好兆头，是要保护我们家孩子有读书饭吃的。”

爸爸的手靠近那只青蛙，那只青蛙竟然很安静地就到了爸爸的手上。爸爸把青蛙拿给我，说是叫我放生。我把青蛙捧在手里，走到屋外，轻轻地放下，它立刻朝黑暗跳去。我们一家人都朝着它跳走的方向默默祈祷：一定要说到做到啊，要保佑我们读书读出点名堂来。

有了那个晚上，我就好像觉得自己已经定势了似的。而后的很长时间里，每次读书读到酣畅处，我就会想，这真有一种如神助的感觉。反之，我便会给自己一点暗示：放心，那被我放生了的蛙，一定在远方默默地为我助力。

如今想来，哪里有什么神为你助力，实际上是强大的心理暗示。

不过，怀抱一种美好的念想，也是童年最纯真的回忆啊。

但是，除了那只放生的青蛙，我还真的伤害过一些野生的青蛙。

因为我钓过青蛙。

农村的孩子，与山和土地的距离很近。我们的教室外面就是田地。屋后三百米的地方就是成片的山野。夏秋之交的时候，稻田里的稻谷慢慢地趋向茂盛，阳光难以照到稻脚，躲在稻子中的青蛙，常常分不清哪些是虫子，哪些是诱饵。诱饵也是很有讲究的，一般用咸菜梗代之。咸菜梗有一个好处，就是价廉，家家户户做成一罐一罐的，可以吃一整年。一根菜梗太粗壮，我们把一根菜梗分解成好几根细细的，在细绳上一系，用小竹竿把细绳固定在一端，提上装青蛙的袋子就可入山下野了。

青蛙的听觉很灵敏，所以钓青蛙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一旦听到动静，青蛙就会长出很多的谨慎来。青蛙若要逃走，那以孩童奔跑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追上的。走在长满杂草的田埂上，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下一口田里去。当然，也有平缓一些的田埂，但那些田埂一般都种上了大豆，大豆的枝叶就锋利多了，没有遮挡的小腿被那些叶子抚摸过，必然是一竖红一竖白的。山上的太阳也是火辣辣地凶，不过这也是最容易钓青蛙的时候，若是阴雨天，青蛙都躺在凉凉的水里休眠呢。热辣辣的温度也让青蛙有点不淡定，分不清楚我们垂放下去的菜梗原来是诱饵。青蛙的听觉虽灵敏，也许视觉和触觉却比较迟钝。

系有诱饵菜梗的细绳透过稻子的空隙被放到距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放入诱饵后，不能一动不动，而要一上一下地运动起来。那个时候，根本不知蛙眼还有一个功能，就是看静止的东西视而不见，看运动的东西反而异常清晰。但我们就懂了这个原理，说是一动一动的，让青蛙误以为那菜梗是跳动的虫子。青蛙见到“虫子”，自然嘴巴一张，便来个囫囵吞食。等它把全部的菜梗都吞入到肚子里的时候，我们再把竿子往上一提，青蛙就被甩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去。这时的青蛙，才知道上当，在袋子里“呱呱呱”地大叫，好像在说：“上当啦！上当啦！”

钓了青蛙，几个小伙伴还比一比谁钓得多，数一数有几只“青皮鼓”。拿到家里，不一会儿，就听到板砧上传来“笃笃笃”的声音。那些青的皮灰的皮就成了家畜的鲜美之食。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像幼儿时期的那个晚上一样放生，可能是太想吃肉的原因吧，小时候，想吃上一块肉，那是要等过年或谁家杀猪的。

毕竟是女孩子，也不常去钓青蛙。每次钓完青蛙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为自己伤害它们而忏悔，一边请求它们原谅，一边又享受钓青蛙的乐趣。后来，妈妈说，青蛙是益虫，钓多了是会遭报应的。果然，有一次真的听到一个人在夜里去捉青蛙而触电了。

我再也不钓青蛙。村里有个男孩依然没有停下，常常闻到从他家飘出来的香味。后来，他也真的过得很苦，不会读书，也没有养成辛勤劳作的好习惯。不知道是不是应验了妈妈的话。

如今，再也不可能如小时候那样去钓青蛙。每个听到蛙鸣的夜晚，我都会想起小时候追逐过的田间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