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清风絮语：秋叶

 

一

与朋友走路。天空下着微雨，落在湖水里，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我凝神向远处望去，青山如黛，清灰如许。

我并不太喜欢这样灰暗的颜色。我们坐在亭子里等待雨小一些，亭子外面的树皆为绿色，除去凉意很浓，大自然并没有想把秋天带到眼前——因为，在我眼里，秋天，是与树叶的颜色绑在一起的。它们就如双生的姐妹，没有叶子的疯狂，又如何有秋天迷醉五脏六腑的味道呢？

我的眼里，秋天是红色的枫，黄色的无患子。我知道那是从身体里冒出来的颜色，尚未通过眼睛，就已经形成了姿色无边的景象。

我正想着，突然，脚下一片叶子把我的眼睛勾了去。我如获至宝，俯身拾起。这是一片形如火焰的树叶，淡黄，清雅，安静，火候正好。叶子的边沿有细细的齿轮，如同保护自己的铠甲。叶脉文络清晰，把叶子勾勒出沧海桑田的模样。我不禁感叹缘分的珍奇——是谁把它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把叶子放在口袋里，宛如盛装在身。我已经想好，我要把它放在我的床边，放在一个古典的花瓶里，这样，我就感觉自己把秋色带回了家。这片叶子似如有无边的力量，带着“秋光无限眼迷离”的意态，眼见四方，皆是绚烂。河坊街口，无患子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劳动路上的梧桐叶子也在集聚力量，蓬勃生动地将最灿烂的华光奉献给大自然。

 

二

原来，秋天真的已经来过，甚至快要走了。

每逢深秋，我总是有一种呼吸急促的紧迫感——我太爱这秋天了。邓肯说，世人只会吟咏春天与恋爱，真无道理。须如秋天的景色，更华丽，更恢奇，而秋天的快乐有万倍的雄壮、惊奇、都丽。我真可怜那些妇女识见偏狭，使她们错过爱之秋天的宏大的赠赐。

我想，邓肯这识见偏狭的妇女中应该没有我吧。

我几乎能够念方圆十公里之内哪一棵树会开出怎样的花，会长出怎样的叶子。叶子上会滴落怎样的露珠，会有什么动物在上面做过停留……我的血液中流淌着秋天的信息，每一刻都与它勾连成一幅隽永的画。山明水净，云淡风轻，大雁踏歌，满阶红绸黄叶舞。“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既是那满池枯败的荷叶，亦有万种风情，千般不舍。

叶子落地无声，步履优雅。它不会径直落下，偏要在空中打几个旋，跳几段舞。等你想打开手机留住它的靓影，它却要躺在地上不动了。你只好蹲下来，它调皮得很，似在眨巴眨巴眼睛。你若非要与其争论个你输我赢，那它指不定会翻个跟头，飘到远处去，不理你了。遇到风天，它落地时从不在乎地点，车棚上，地上，自行车的车斗里，马路上，想落哪就落哪，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会落到你的领口里。自由啊，千山叶！

 

三

树叶的使命并非只带来一抹流金。它的色彩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如果汲一树又一树叶子的光芒，编织成绸缎穿在身上，一定能生出很多幸福的滋味吧？没有一位调色的师傅可以如此灵动调出如此自然和谐的色彩。林语堂先生说，在四时中，我于秋是有偏爱的，所以不妨说说。秋是代表成熟，对于春天明媚妖艳，夏日的茂密浓深，都是过来人，不足为奇了，所以其色淡，叶多黄，有古色苍茏之概，不单以葱翠争荣了。这是我所谓秋天的意味。

好一个“古色苍龙”！它是有生命的，一到深秋，树叶即成画笔，绘出一抹秋阳。我每日站在操场上，去静静地听无患子树叶相约泛黄的话音，赏孔庙的银杏叶一夜秋黄，还有美院里爬山虎的叶零落消弭……我拥有农民耕耘春夏而喜获丰收的巨大幸福，于我而言，几百日的等候，就为遇见云淡叶舞的秋日，送上我为岁月镌绣的诚挚温柔的祝福。

我抬头凝视那片被我珍藏在口袋里带回家的秋叶，它已卷成了一朵美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