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 清风絮语：那些会说话的身影

 

一

那日，从临安听课回来，车子行驶到上城区教育学院下。我拉着那个方寸大小的皮箱，打算回家。心里正有一点点可以提前十五分钟下班的窃喜，觉得这秋日的风和阳光突然那么和谐与明媚。我心情非常愉悦，在心里勾勒出回家的路线——先拐进中山中路，再看看要不要去喝个下午茶（说傍晚茶更恰当）等女儿放学回家。

心里正美美地打着如意算盘，突然被越来越近的哭声惊诧到了。我循着声音望去，果然，就在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子，正哭得花枝乱颤，声音震耳欲聋。她似乎毫无顾忌边上的人的眼睛，顾自地哭着，哭得那么投入。她边哭边走，旁若无人，任凭眼泪在脸上流成汪洋。那声音很有穿透力，我悄悄转头四顾，发现边上的人皆为疑惑，但大多看过一眼便把眼睛移开了，像是怕打搅了这姑娘那专注的哭泣。

我有那么一刹那，真的想拦住这姑娘，问一问她在哭什么，为何哭。但转念一想——这姑娘真的需要这样的“关切”吗？也许，此刻的离去，便是对她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痛哭最好的抚慰。我连忙若无其事地离开，皮箱的轮子与地上摩擦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努力把这样的哭声关在我的心门之外，毕竟人到中年，看见成年人哭泣并不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走出去很远很远，那声音也早已被淹没在车流人流之中，可那哭声，却好像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荡来荡去，挥之不去。

哭出声音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挺奢侈的。这样想来，那一刻我对这位姑娘哭泣的“不打搅”，也许正是让其奢侈地享受当下那一刻的肆意放松。只是这放松的方式有点特别，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潇洒的真我表现呢。

的确，有多少成年人在这世界上，皱皱眉头便把那种种艰难嚼碎了往肚子里吞咽下去……

 

二

无独有偶。过了几天，我与同事去新世纪外国语听课。课结束，同事公交车走了，我看看离家不到两个公里，便选择沿着中河中路走回家。第二天就是立冬，但中河中路上的树还没有冬天的样子。我打开耳机，播放《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用那厚重嘹亮的声音带我去辽阔的草原。这与中河中路树木压迫的感觉完全不同，眼里的世界与心里的世界可以相依着存在，且不打架，和和气气，这倒让我感到心情平静。

正当我沉浸在旷亮的歌声中，突然发现旁边的凳子上躺着一个人！这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这个躺着的人，不动声色，亦无可遮盖身体的被子，只用一件看起来很长的衣服裹挟着上身，就连头也包裹了进去。浑身看起来黑漆漆的。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直嘀咕，这个人难道不会窒息吗？再看他的身体，躺得笔直笔直，若不是白天，边上还有些人零散地走过，我定会丢了魂魄，要奔跑逃命去了。我心里直犯怵——这个人会不会是病了？还是？我加快脚步，走出去老远，还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亭子下的长凳上躺着的身影。

走着走着，立刻又被另一个身影给摄去了我的眼睛。那是一个老人，正站在河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河里的水。我从他身边走过，只见他白发苍苍，神情十分专注。我不知他在看什么，也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水，除了有点浑浊之外，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再说，要入冬了，天气又阴暗得很，又如何能看到好看的景物呢？我很不得解，真想拍一张他雕塑一般的背影。但我又怕这不合礼貌，只好作罢。等我走出很远，回过头去，发现那位老人依然伫立在河边。我真怕他跳下去，怕得心里胡思乱想：万一那老人跳下去，我是先拨打报警电话，还是先疯狂地叫人来救人？

我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因了这两位老人的身影，那耳机里传来的醇厚的声音，像被盖了一层纱布，味道不如从前了。

这世态，万千景象，却抵不过人间那形色不一的身影带给我的震颤与思虑。那天，我果断地拨打了遥在四百公里外的老家，问问父母人在何处，是县城，还是村里，是在山上做活，还是在房中休憩。若父亲母亲累了，不知会不会也如中河路上的老人一样，勾勒出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疼的身影。

 

三

令人心疼的身影总是叫人不期而遇。就在前天晚上，我下楼去阿姨家拿相机。楼下的灯光十分昏暗，我穿着单鞋走路小心翼翼，生怕摔一跤。的确，人在深秋初冬的时候，总是会臆想连连，想枫树无患子树，想秋菊冬梅雪花……

走到楼下，突然发现那几个极大的垃圾桶旁有个手电筒在划来划去。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老阿姨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捣鼓什么。我路过她身边，她就像没有见到我似的，自顾自地在袋子里继续寻找。我不动声色地走过，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物品。我看明白了，她是想找这个白色的塑料袋里有没有她想要的废纸或塑料瓶。在她身旁，还有一个更大的袋子。我加快脚步走远，怕我的停留引起她的注意，而影响她那一刻想从白色袋子里掏出东西的渴望。

我看了看时间，六点半。初冬的夜晚，六点半光景，暮色四垂，暗黑涌动。她吃过了吗？她的孩子在哪里？会不会牵挂她？……

等我回来的时候，身影不见了。只剩下在昏暗的路灯下平静地立着的几个硕大的垃圾桶。我望着那垃圾桶做短暂的停留。殊不知，这垃圾桶人人极想远离，却有多少人，却不得不靠近。那里，有他们生活的希冀与对未来的憧憬。

那些身影，好像都会说话。卑微而坚强，穷困而自立。

在温暖的灯光下，敲打下这篇文字，算是我对他们最真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