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凡在做《大护法》的时候，是非常不开心的一段时光。”“五年前做《大鱼海棠》的时候，那时候做二维的人是非常绝望的。”去年《妙先生》定档12月31日，提前做了首映礼，但部分口碑坍塌。这篇采访就是在那个档口做的。疫情一来，物是人非。紧急撤档的《妙先生》，后又撞到了疫情，就这么一直压着，直到影院复工，定档7月31，成为第一批上映的新片。
没想到，214天后，凉了。
上了五天，也没什么起色。当年不思凡的《大护法》8000万票房、豆瓣7.2分，成人动画一夜被捧上天。五天了，1100多万票房，豆瓣6.3分，还没下片，已经定了8月7日全网播出，直接上流媒体。要知道，这背后的公司可是彩条屋，一举推出《大鱼海棠》、《大护法》、《哪吒之魔童降世》和未来《姜子牙》的公司，国漫崛起这四个字，跟这家公司划等号都不为过。第一导演（ID：diyidy）在去年跟《妙先生》的制片人易巧、导演李凌霄聊了聊这部动画电影的始末。还是成人动画，还是暗黑风格，还是有复杂表达。一句话，不适合小孩看。自主分级PG13，但13岁往上的人看完，也是反响平平。它是一种产业与观众的分野，产业对于疫情后影院复工、新电影上映，振奋鼓舞，赞许勇气，尤其对于坚持做二维动画，更是竖起大拇指。但对于观众，疫情之后与疫情之前并无太大变化，复工的第一批新电影，仍要接受观众与市场的检验。《妙先生》的制片和导演去年怎么想，怎么去解释这部动画的世界观，怎么去看国产动画的现状，我们听一听。制片人易巧对二维动画的支持与坚守，对新人导演的信任和帮助，他的心声都说了出来。但疫情期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易巧成了原彩条屋影业的创始人，他现在的新身份是十月文化联合创始人及总裁，正在干一件大事。易巧作为制片人，去制作科幻项目《三体》了，真人院线电影。一块干的导演，是《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田晓鹏。这项目一听，就是无敌费劲的工业制作。但跟他们曾经做的动画，不沾边。祝好运！第一导演：《妙先生》之前有过不思凡的剧集，这次电影在设定上有什么不同？李凌霄：我们要在这其中继承，但是题材又不是不思凡导演，因为不思凡导演所有的作品全是自编自导的，他一边画分镜，一边制作，一边在做故事，他没有剧本。另外，不思凡创作的核心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经历，他的感受是什么，他就画什么，他就做什么样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因为这个主题还挺大的，电车难题的善与恶。我需要挑战的是它的人物是否够有血肉，是否真实。第一导演：为什么选择新人导演李凌霄，去做不思凡以前的故事呢？易巧：不思凡真的有太强烈的个人风格和逻辑，如果说凌霄一味去模仿，那这事就绝对失败了。所以在前面两三年，我就更多是在跟不思凡做对抗，怎么去突围，从故事、主题、风格上面。两三年之后，他们给我看了东西，我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这个可以做电影，因为有几个方面他们做到了。第一个是主题上面，《大护法》更多讲的是对抗，我跟这个世界对抗，是更向外的，但是《妙先生》讲的是一个更向内的，就是人性。《妙先生》创造了这样一个世界，你不知道他是好还是坏，但是呢，他给这个世界设定了好与坏，人就是你更多是选择，有可能你的选择就代表了好与坏，所以它更多是向内的，他在考验你一个人，就像我们说的电车难题，他更多的是在考验你一个个人的抉择问题，所以他更多的是内心。第二，不思凡也好，刘健也好，他们做的更多的是作者电影，更偏向什么呢？偏向中年困惑。其实不思凡在做《大护法》的时候，是非常不开心的一段时光，完全没有希望，他是非常绝望地在做那个电影。但凌霄这次给整个片子带来的，有两个非常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他1989年生，内心很热血，所以他给片子带来了非常强烈的少年气和侠气。第三，凌霄在视觉层面进行了挑战。不思凡的作品更在乎的是奇异的风格，但是凌霄更在乎的是浪漫的感觉。比如说，《妙先生》里世界变得更美了，然后云香那一段更浪漫，所以他比较具有浪漫气质。另外在打斗上面，不思凡的打斗戏相对较少，我们可以把他看成一个对内思考的人，但凌霄可能通过一些武侠的侠义精神，对外去展示。第一导演：片中彼岸花、火蝉蜕、冰纨玉三者的循环关系是怎样的？李凌霄：简单说就是一个上层贵族，他需要用冰纨玉当奢侈品，然后很多人就去采玉，采玉就会留下苦寒症，得了苦寒症的人需要吃火蝉蜕来治这个病。但是火蝉又是去吃彼岸花的孢子来维持的，然后火蝉一少，彼岸花就会多，彼岸花一多，又促进了这个恶性循环。第一导演：吃掉金色彼岸花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肥鸭子呢？这个鸭子为什么会追随笑人呢？然后笑人又不能接触金色彼岸花，感觉这里面有一个小循环。易巧：有。鸭子在以前不思凡的作品里也有，它是一个很特别的动物，其实鸭子特别贪婪，它什么都吃。有一个词叫填鸭，填鸭就是你给它吃它真的吃，然后把自己吃得肥肥胖胖的，特别像很多人吧。你可能会去追求很多事物，就像刚说的冰纨玉，冰纨玉不仅仅是贵族的奢侈品，其实也可以把它看成金钱或者权力。人也一样，可能你会有很多的欲望，去追逐权力、金钱等等，让自己也变得挺肥满的。但是鸭子肥满了会变成什么样，我们电影里有句台词，“小孩会吃掉它，它可能会变成很美味的烤鸭”，就是它的厄运来了，人不也一样吗？当你去过度追求一个东西的时候，可能你的厄运也就来了，这也是一个恶性循环。鸭子为什么会去跟随那个笑人，它不是跟随笑人，是笑人在寻找这些鸭子，因为笑人对这个世界有极大的怨恨。他的怨恨在于，他是一个老被抛弃的人，他是一个在世界上没什么存在感，也没找到过什么温暖的人，他觉得这个世界太自私了。所以他其实痛恨鸭子，你可以把他看成囤积鸭子，填喂鸭子的人，所以他才是恨不得把它们都放到吊炉里去烤掉的那个人。鸭子这个意象，其实挺反讽的。笑人也是一个反讽的存在，他希望获得这些彼岸花，希望去改变这个世界，但他自己不能碰彼岸花，彼岸花就是会消灭他的，其实这也是一个矛盾存在，谁也不可能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易巧：肯定会，在我们的设定里面，任何人吃了彼岸花都会。但是笑人极度想拥有那12朵金色彼岸花，因为他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悲剧的地方在于，他自己完全不能碰这12朵彼岸花，所以你想改变世界就能改变世界吗？这才是我们整个电影一个基调。“妙先生”妙在哪里，他创造了这个世界，他从来不会让一个人永远走向一端，你就是善，或者你就是恶，他都是选择，他在创造一种平衡。至于好与坏，不知道，他不设定答案，就看你的选择。就像笑人，我就是要做天底下最善良、最不自私的那一个人，我要去改变这个世界，但反过来，他不就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吗？第一导演：《妙先生》和《大护法》是姊妹篇，导演觉得这个姊妹关系是什么样的？易巧：有两方面。第一确实它底层的（设定）都来自于不思凡，当年《大护法》和《妙先生》，《妙先生》更早一些。如果说姐妹的话，其实《妙先生》才是姐姐，《大护法》是妹妹，只是《大护法》先出来了，所以从底层上、从原始上是不思凡构建的一个世界。第二从情感上面，这是国漫这几年，尤其是彩条屋体系内的一个互相帮助。因为不思凡在咕咚动画待过，然后在好传动画做出了《大护法》，正好《大护法》又是彩条屋和好传一起合作，这个本来就是一个很奇妙的缘分。然后咕咚动画又是彩条屋投资的，我们又一起做了《妙先生》。
所以不管是咕动画咚、好传动画，几个导演之间、不思凡导演，大家都像是兄弟姐妹，就像我们会让《大圣》去支持《哪吒》，会让《哪吒》去支持《姜子牙》。第一导演：在这个创作过程中，不思凡有提过建议或者给过帮助吗？李凌霄：其实我有很忐忑的去问他，但是他不会跟我讲。他是这样的一个方式，他会把自己做的东西拿出来，他会说一下我是如何创作的。比如说，他会讲一些《大护法》场景的概念，他说他要表现一个集体无意识，他会安排那么多小房子，这个灵感是如何捕获的……他总是会归纳成一句话，就像《大护法》的一个主題曲，叫《你一定要去你想去的地方》，他总是在重复这句话，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易巧：就是不思凡不愿意去限制，他更多是让凌霄去做。以我对老凡的了解，他一定是希望凌霄能够跟他做对抗，另外就是希望凌霄在这个片子里面找到自己，因为是凌霄的片子。
第一导演：光线会说哪怕不赚钱，用其他电影的收益也要支持这种风格化的电影，你怎么看待这种做法？易巧：首先，小众的文艺动画存在，我们要认可它的价值。前几年彩条屋做的，比如《大护法》、《大鱼海棠》，可能小朋友完全看不了，甚至票房可能也没有那么好，虽然没亏钱但也没那么好，但它对于动画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让中国观众真的知道了，中国动画有，我们可以看，如果没有这些片子的积淀，到今天会有《哪吒》的成功吗？不会。所以，我们要认可这些片子的价值。第二，在未来，我们怎么可能每一部都像《哪吒》一样，饺子也是等了差不多20年才出来。他的动画短片《打，打个大西瓜》已经是2008年的事情了，在这之前他就喜欢动画，他坚持那么久，他等了十年，才等来一个机会。《打，打个大西瓜》他花三年的时间做出来，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这样子小的片子去培养一些导演，尤其是年轻导演。另外一个就是，如果哪天全是一样的三维电影的时候，这是一种悲哀。但是当我们的电影，我们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侧面的时候，有三维，有二维，有文艺动画片，事实上它会变得更强大，有利于其他商业片变得更好，大家不会觉得单调。第一导演：国内二维动画人才极度缺乏，这个缺乏是跟哪个群体对比，比如是跟三维动画、CG特效师、游戏设计师相比吗？易巧：国内动画的制作人员我觉得都很缺乏，但是三维的门槛相对会低一些，因为它更多的是通过技术，比如说电脑，而且能够比较快去上手和组建团队。比如说《哪吒》，67家公司才把它做完，1630个制作人员，我觉得这一点也不是一个多值得去炫耀的事情，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悲哀的事情，说明我们的产业化和我们的工业化做的非常的不成熟，才会需要这样大量的分包去完成。第一导演：三维动画在全世界都是一个趋势，为什么你会在中国坚持二维？易巧：首先，我们自己有很强的二维动画的基础，比如以前的上美影厂，所以我觉得中国观众是接受这样一个形式的。其次，我们正处在习惯刚刚形成的时候，如果你在形成的时候不做这个类型，真的我觉得三五年之后，大家就会忘掉。我们五年前做《大鱼海棠》的时候，那时候做二维的人是非常绝望的，当时就有人说二维动画在中国会消失。但是我觉得不会，只要有人坚持去做，而且只要作品是相对成功的，这样一个类型在中国就会存在下去。所以我觉得接下来三维动画一定是绝对主流，然后二维动画电影的大制作，就是类似于宫崎峻、新海诚那样的制作，我觉得也会在中国取得很好的票房。比如我们为什么要去引进宫崎峻和新海诚的作品，我觉得就是希望大家能够看到更多更好的二维作品。另外一个就是最难做的，但也是我们非常想保留下来的，就是像《大护法》、《妙先生》这样的二维文艺作品。我觉得这是动画的一个精神内核，就像几米一样，几米的作品也不怎么卖钱，但他是一种创造力，一种艺术品的形式。我可以选择不做，因为它绝对不是一个好生意。但不做，三五年之后谁还做呢？大家觉得这个就没有出路嘛。但如果大家看到《大护法》也可以卖到8000万，《妙先生》的票房也还行，那可能就会有做二维的年轻人出来，就会觉得，我未必现在就要票房，我可以选择一些自我表达，我可以选择我想做的方向，这样起码给这类文艺片留了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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