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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到的诈骗,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老家骗子们的那些年和这些年
文/小虫(投稿)


我的出生地,就在临沂周边的一个县,和临沂有着极为相近的风土人情,所住的村子有两条连接周边十几个村子的道路在这里交汇,交通便利。
 
爷爷之前是村里供销社的员工,七十年代末供销社撤销,爷爷和父亲花六百块钱买下了供销社的土地、房屋和货物,然后一直经营这个店铺到今天。算起来这个老店至今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在当地算是地标性建筑。父亲爱喝酒、爱打牌、为人比较仗义,在当地口碑不错,老店就像一个公共舞台,招揽各路人马都来登台表演一番。
 
我记忆中的有一个篇章,就是和诈骗主题相关。



 
诈骗这回事,具体传到我们那里是什么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了。父亲回忆说大概是从九十年代中期,当时有一个东北人把一个流行骗术带入过来,骗术的主要名称叫掉包,具体操纵手法为:两个人一起行骗,专门骗取那些赶集卖了猪牛羊、粮食等有大额钱财的老年人。
 
首先,骗子们在集市上盯着那些交易的人,看他们交易的金额初选下手的名单,对象多以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为主,原因有两点,一来这类人年龄大没有反抗能力,即便事情败露可以从容逃走;二来这类人往往小农意识重,见钱眼开,爱占便宜。然后,两个骗子一前一后,后面的骗子和受骗者成并排或前后脚行走态势,前面的骗子依据具体情况拉开五到十米不等的距离,待到别无旁人时,前者装作不小心把自己的包掉在地上。
 
看到有包掉落,受骗者自然捡起宝来,这时候后一位骗子差不多同时出手拿住包或者驻足盯着看,然后说我们看看包里有什么。打开包,自然发现里面有一摞钱,比如说看着有一千多块,这时骗子就说这么多钱啊,咱俩分了吧?受害者受占便宜思想支配,会本能地同意建议。然后骗子说不能在这里分钱啊,你快把包装起来,你手里有钱吗,包里这摞钱怎么也得有个八百块,咱俩平分了吧。
 
这时候比如受骗者觉得自己还分多赚了,便把卖羊的三百块本能地掏出来,然后得了便宜似的拿着包就各自散去。最后打开包发现那不过是只有首尾有真钱的死人钱,或是一摞白纸。
 
这种骗法在当时的成功率有多高,我可以这么说十里八乡哪个村子里都有一大波被骗的老头,骗子就是抓住了他们爱占便宜的心态,一骗一个准。而且被骗的人回味过来之后还羞于提及,更别提报警了。
 
但是这种骗术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搭档,而且搭档必须是本地人,不然口音不对就很难行骗。现在想来是很容易被戳穿的事情吧?但,这种骗术愣是在我们那里发扬光大,祸害周边众临县十余年。



 
起先这种骗术也就是在集市上骗骗老头,没多少金额,不过是搞些零花钱,再者乡村是熟人社会,时间久了很多受骗者会直接去骗子家把钱要回来。真正把“骗”这件事情发扬光大的是老刘。
 
老刘在我们当地是个混世魔王,盗窃进过监狱,和自己的小姨子私奔然后再结婚,在当地臭名昭著,但老刘“为人仗义”,下三路的朋友就很多。老刘学的这门手艺是这样:到周边口音相近的县镇那些农行、信用社门口,盯那些领退休金、取款之类的老人。掉包还是那个掉包,但由于他的诈骗金额一下子就上了一个台阶,可能一次就是一两千,甚至大几千,上万的都有。他的“致富门道”引得众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徒纷纷上门求教。
 
老刘也不避讳,或把骗术传授给他们,或直接带着他们一起作案,这样掉包术在我们那迅速风靡起来。随着骗子队伍的壮大,行骗的场景也在不断的演化,银行门口,医院周边都是骗子们的最爱,还演化出专门针对带着金项链和耳环手镯之类的贵重首饰的中年女性的骗法。
 
行骗的高峰期是从零几年到一零年之前,那时候骗子们骗了钱也不避讳,有时候去我父亲店里买东西,就会和父亲说自己的“光辉事迹”。而农村人其实是没有多少是非观的,很多心术不正的人会通过各种渠道对接上他们,学习骗术或者一同作案,老刘曾吹牛皮说他有一百多个徒弟。
 
在这里再多讲几个真实的故事:
 
1、马家村是周边一带出了名的“贼村”,村子里骗子、贼、被抓服刑的、逃逸的,父亲说差不多有四十多个,以至于他们村里的小伙都找不到对象。马村的老马亲自讲述,有一次他们在临县某医院附近骗了一个妇女6000元,那个妇女醒悟过来之后在医院门口嚎啕大哭,说是自己给家人看病的钱被骗了。老马当时就站在人群里。老爸问老马,说你当时咋想啊?老马说那个女人好可怜啊。
 
2、大猫和同伙曾到青岛做过案,在一个小区里骗了一个老头5000美金。骗术极为简单,大猫说老人的孩子有血光之灾,要化解,其中一个环节是烧钱,当然是死人钱。老头说家里没有,大猫说不用真烧,真钱摆在桌子上放一下也可以。老人家里没有钱,就把孩子的5000美金拿出来了,大猫说这也可以,然后大猫掉包了老人的美金,逃之夭夭。拿到美金的大猫回到当地极端嚣张,到处嘚瑟。
 
可那个被骗老人的孩子极有能量,要求当地派出所必须破案,派出所在老人家中发现了一个塑料袋,那是大猫前几天换摩托车内胎用的塑料袋,写着店铺的名称地址和电话号码。老人孩子和派出所据此找到我们这里,老人给派出所扔下三万块钱,谁破案给谁,一周之后大猫被抓,判了两年半。
 
3、老魏最擅长的是骗妇女的首饰,曾吹牛说他骗的首饰把他儿子的存钱罐都放满了。而且老魏以骗为主,骗不来看四下无人直接上手,薅下妇女的金项链、金耳环就跑。因为在周边某县屡次作案,当他再次入境的时候,被银行的监控拍下了车牌,银行人员把他抓住送到派出所,最后老魏被判刑三年。
 
4、某煤矿女是矿业集团一名五十多岁退休了的员工,和大猫的案子如出一辙,被骗子以化解孩子血光之灾为名骗取了四万多元,醒悟过来之后,心痛钱财,又感到极度羞愧,跑到我们村子里的水库跳水库自杀,人没死成,倒成了村民眼里的笑话,被人谈论了大半年。



 
骗子们骗到钱之后就是吃喝,今天你请客,明天我请客,吃喝完毕就是赌钱。我总结发现,这些骗子、小偷、盗窃的人基本上全是赌徒,而且基本上逢赌必输,或者都是倾家荡产。这可能是冥冥中命运的安排,不义之财,必然以不义的方式流出去。当然这也催生了另一个产业和圈层——赌场与高利贷。
 
Z市是老牌工业强市,人民生活相对富足,退休职工众多,和我们那又口音相近,是骗子们的理想淘金地。骗子们两人三人一伙,没钱了骑上摩托车就去行骗,骗个几千块伙计们一分,还不耽误晚上回家吃晚饭,他们把作案称之为取钱,张口就是到哪里去取钱去。
 
成群结对的骗子把Z市祸害的不轻,Z市警方曾全力打击,对我们那里牌号的摩托车、流动人口重点监控。
 
小刚是一个在Z市贩青菜的小贩,买了辆黑摩托车,一次在马路上骑车,警察招手让他停下,他以为警察查他黑车,掉头就跑。这种情况怎么能逃脱的掉?于是小刚被抓起来,面对频繁发生的骗钱案,警察觉得他有重大嫌疑。确实是这样,来自骗子之乡,黑车,见了警察就跑,一切符合。小刚后来说自己在里面受尽了各种待遇,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在看守所里咬舌自尽,当然人是没死掉,被放出来后,老爸说他有一年多精神都有问题。
 
Z市的强势打击是当地掉包骗局覆灭的开始。银行、医院等骗局高发地带全部装上摄像头,警察大密度巡逻,各种防骗海报张贴,老百姓口耳相传进行防范普及。那时,骗子们说Z市不能去了,一时间抓了200多人,快赶尽杀绝了。消息的准确性当然无法确认,但是从此骗子们不敢在Z市大规模作案是真。
 
随着警方打击力度和民众防范意识的不断提高,掉包这种骗术慢慢失去市场,上当的人越来越少。
 
训和、老苏、小马有次在X县作案,骗了些金银首饰。一个月后,警方把老苏抓了。老苏在这个行当算是老手,之前在企业上班,后来下岗,看起来很有派头,并且不赌,都是异地作案不祸害相邻,“口碑”和那些地痞流氓起家的人相比还算不错,因为打击力度大已经收手好久了。
 
老苏很快招供并且供出了同伙,训和是惯犯,也在没几天之后被抓。训和嘴紧打死不说。小马行骗后跑的山西挖煤了,被警察手机定位抓住。后来老苏交了大笔罚款,判了三年,监外执行;训和打死不说但是铁证如山,还有别案,判了八年;小马被关了八个月,后来判了六个月,判完了就出来了。骗子们都说小马最惨,他分的那两个耳环还够不上定刑。



 
从二零一零年之后,各种新兴的电信诈骗开始在乡村大行其道,但是这种玩法大部分都是南方人为主。老家的这些骗子们手法粗略,搞不定这些大团队作案。一辈子行骗,好吃懒做,嫖娼赌博,这些人基本都是两手空空,或者绝大部分欠了一大笔赌债。同时因为经常被判刑、拘役、拘留和各种罚款,面对这些,唯一能帮忙的只有兄弟姐妹,致使骗子们基本上在欠了亲人们一大笔钱后不上门了。由于口碑差,子女均面临巨大的出嫁、娶妻的困难,没有哪个正常的家庭愿意和骗子做亲家,所以和子女关系都是极为紧张。
 
当然读到这里,你可能更关注我所知道的这些骗子们,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老刘后来收手,开了一个饭店,主要是周边的乡贼们销赃之地,各种偷来的羊、狗、鸡都在这里消化。后来政府修铁路占用老刘酒店的地皮,给他了五十多万的补偿,一时风光无二。但他没几年又败光了所有家底,倒欠几十万。六十多岁的老刘很难翻身了,去年老刘的儿子犯事,被判刑。
 
——老苏出来后想干点正事,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铺,可是习惯赚”大钱”的老苏怎么能经营好这种小营生,店没开多久就关门。去年老苏儿子开车遭遇车祸,留下一个一岁多的小孙子和还怀着二胎的儿媳。丧子的老苏却开始迷恋赌钱,并且很快输光自己所有的积累,还倒欠几十万的赌债,未来生活如何难以想象。
 
——小马现在在山西挖煤,智商一般的他在骗子圈混的很差,出苦力是唯一的选择。
 
——训和还没有出来,因为嗜赌成性他在进监狱之前就有接近百万的赌债,出来后的训和估计五十五岁以上了。
 
——老马行骗无门之后就混迹赌场,因为没有钱,时不时被那些小年轻羞辱。老马女儿在县里工作,所以经常吹牛皮说自己女儿多厉害。但去年的时候女儿喝药自杀,听说是因为吸毒,人最后救活了,众骗子们还去宽慰老马。老马还有个儿子十几岁了,现在可以和老马对打了,估计再过几年老马就要被体力占上风的儿子暴揍了。当然老马也是一屁股债。
 
——黑子也是一个掉包圈的老人,多次进过局子,现在谋生的手段是收药(我们那里是山区,农民有种药的传统),当然还干着卖假药和花假钱的行当。
 
——小杨是为数不多的下场好的一个,洗手不干后,现在在村子里做了村主任,据说干得还风生水起。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百度了一下“诈骗之乡”这个关键词,河北丰宁、福建新罗、江西余干、湖南双峰、广东电白、广西宾阳、海南儋州……逐一跳将出来。比起那些家族、全村、全镇、全县的大规模产业化作案,我们这里曾经“风靡”的小小掉包行骗可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尽管从1840年开始,中国就开始艰难的现代化探索之路,尽管我们今天已经开启了伟大民族复兴的盛世伟业,但是现代化征程注定是一个持续而又漫长的过程,甚至伴随着不断的反复和曲折。就像文明、法律、正义之光似乎还来不及彻底普照大地,伴随着越来越严重的城乡失衡、贫富差距,人口流动,却在那些偏远的乡村僻壤开始呈现它无比扭曲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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