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人民法院报》报道了一则消息：《最高人民法院公布10起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典型案例》。这10起典型案例的编排格式都是相同的：案名、弘扬的价值及其提示、基本案情、法律指引。仅从法治和核心价值观的技术角度而言，笔者认为最高法院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进行宣传是存在问题的。
古今中外，法院依法裁判好像是天经地义。但看了这10起案例，笔者有点糊涂：假如法院是依法判决，何来“核心价值观”？因为这时的核心价值观是蕴含在法律之中的。例如，第二起案例“‘北燕云依’诉某派出所拒绝办理户口登记案”弘扬的价值是“公序良俗”，“法律指引”是全国人大常委会的一则立法解释：公民行使姓名权“还应当尊重社会公德”、“有不违反公序良俗的其他正当理由。”法律含有最低限度的道德，这在这一立法解释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但最高法院的解读却将“社会公德”“公序良俗”视为一种“核心价值观”，生生地将其与法律剥离。或者说，这本来是一个正确的“法律判决”，现在却被演绎成了宣扬核心价值观的“道德判决”。将法律所蕴含的价值简单地视为“核心价值观”，这样的演绎真的符合“法治”这一核心价值观的要求吗？谁又能说这些道德要求不是法律的应有之义呢？
再如，案例三“周某诉某公安分局拖延履行法定职责案”弘扬的价值是“社会公德”。从案名即知本案针对的是“某公安分局拖延履行法定职责”，而非针对的是广场舞大妈。而最高法院却将该判决中的一种次要价值追求解读成了主要价值追求，这样的解读怎么能没有生拉硬扯之嫌呢？
法律的适用贵在精准，即使是对蕴含在法律中的道德的适用也应如此。但在这10起案例中，却存在相反的情形。例如，第一起案例“刘某诉刘某某、周某某共有房屋分割案”弘扬的价值是“家庭美德”，唯一的“法律指引”则是《物权法》第七条：“物权的取得和行使，应当遵守法律，尊重社会公德，不得损害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权益。”笔者的理解，这一法条中能够作为判决依据的只能是其中的“尊重社会公德”。笔者认为，本案判决理由充分、正确。但经过最高法院这么一解读却有可能出现重大歧义，因为很显然，最高法院在这里将“家庭美德”等同于立法中的“社会公德”，至少视为其中的一个部分。而考察词义，即可知道两者在对象和内容等方面是有区别的。笔者认为，这样的解读既是对核心价值观更是对法律的曲解。
再如，案例四“张某等诉杨某继承纠纷案”弘扬的价值是“友善互助”。这里的“友善互助”与其他案例中的“社会公德”是什么关系呢？案例五“杨某诉某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意外伤害保险合同纠纷案”、案例六“张某诉某商贸有限责任公司买卖合同纠纷案”、案例七“某船厂诉某船务有限公司船舶修理合同纠纷案”、案例八“金某伪证案”、案例九“高某诉上海某大学不授予学位案”弘扬的价值分别是“诚实守信”、“诚信经营”、“诚信诉讼”、“诚实守法”、“诚实守规”。这么多的“诚实”“诚信”排排坐吃果果，令人眼花缭乱，笔者也真是醉了！
轮到说说案例十“某环保联合会诉某农化有限公司等环境污染责任纠纷案”了。对本案，笔者曾应邀参加了二审的旁听，也曾组织过一场小型学术会议进行过激烈的理论研讨，自信还是有点发言权的。最高法院将此案弘扬的价值解读为“环境公益”。且不论这一价值与上述9个案例的价值是如何分类的，仅就其“环境公益”这一解读而言也是不全面的、不准确的，因为本案所蕴含的价值与“富强、文明、和谐、公正、法治、诚信、友善”等多种价值观都有关系。
因此，笔者的结论是：法院即使不能做到完全遗世独立，也应当拒绝媚俗；法院的每一个判决都是对多种价值的输出，为了媚俗而做出的任何单一价值解读都是对法院判决的亵渎；法院所追求的“公平正义”的终极核心价值只有在法院拒绝媚俗时才会偶尔露出本相！
2016年3月10日星期四
链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10起典型案例 大力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176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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