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满五岁那年，母亲找来各种碎布头给我缝了一个花书包，然后便背着我把我送进了村里的育红班。育红班又叫学前班，那时候还没有幼儿园，育红班的老师嫌弃我年纪太小，坐在板凳上胳膊都够不到课桌，怀疑家里是想让学校帮忙带孩子，死活不肯收下。母亲说，你可以考考他，让他数数。我没有给母亲丢脸，当场一口气从一数到了三十。最后老师勉强让我入了学，只是座位被安排到了最后面，大有任我自生自灭的意思。
母亲站在教室外面看着我上课，直到一堂课结束之后，她才放心的离开。母亲走后，我望着教室外面母亲站过的地方发呆，生平第一次感到失落和无助。那天我感觉十分的拘谨，一整天都端坐在后面的板凳上，焦急地等待着放学。
负责敲响下课铃的老头儿手上带着一款大上海的手表，每次看到他抬着手腕一边看着表一边从我们班门口走过，我就知道要下课了。终于等到下课铃响了，我如脱缰的野马一般飞回到家中，并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去上学了，可最后都是以被母亲强行扭送到学校而告终。
父亲年轻时候成绩优异，奈何家庭成分问题导致他学业中断。被迫停学的父亲整日郁郁寡欢，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常常混迹于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各种地下赌场，一赌就是一整天，常常都是后半夜才回家，后来成了家之后，婚姻和家庭也并没有改变他多少。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雷电交加，姥爷因急病突然去世，母亲的娘家人半夜里跑来报丧，母亲打着手电摸黑连夜找遍了村子里的大小赌场也没有找见父亲的身影，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把熟睡中的我和哥哥托付给了大娘，自己只身赶去娘家奔丧。第二天早上，父亲带着我和哥哥去外婆家，我看到母亲带着白孝跪坐在灵堂，两只眼睛哭的红肿，那时的我还不大懂得生离死别给人类带来的伤痛。只记得后来的很多天都能看到母亲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许多年后我早已不记得外公的模样，却依然记得母亲那天满眼通红的倦容。
后来长大后我问母亲，那时候有没有想过和父亲离婚，母亲笑了笑很诚实地说道，咋没想过，要不是为了你们，早和他离了八百回了。
小时候的冬天格外的冷，家里也没有什么取暖设备，只有一个煤炉子放在屋子中间，做饭和取暖两用。在家的时候，父亲总是用他的大衣把我揣在怀里，来回的在屋子里溜达，高兴的时候，他还会唱上几句豫剧，唱词我已不大记得，但是他哼唱的那个曲调我却终身难忘。
学前班毕业的时候，我竟然以优异的成绩被列入了升级的名单，这是我母亲怎么也没想到的。有留级的学生家长找到老师，以我年纪太小为由要让我把升级的名额让出来，那位老师说什么也不答应，她说我们只看成绩，不看大小。说这话的老师还是一年前拒绝我入学的那位老师。
上了一年级后，班级里有几个留级生比我们大几岁，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往往都喜欢在武力上寻找自信，他们总是喜欢欺负班级里胆小怕事的孩子。在我印象里，我没有被他们欺负过，但是有一天早上醒来，父亲言之凿凿地跟我说，我在睡梦中跟他诉说了我被那几个留级生欺负过的事，然后便不容分说一大清早的带着我找上了人家的家门，令我更加诧异的是，那个人居然没有否认，我想大概是他欺负的人数众多，已经不记得我是否也是其中的一员了。
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那时候家里种了几亩烟叶地，每到夏季最热的时候，正好是摘烟叶的季节，我和哥哥套上父亲的衣服，戴上草帽，在比大人还要高出一个头的烟叶地里来回穿梭，父亲母亲把好的成熟了的烟叶摘下来码在一起，我和哥哥负责把成堆的烟叶抱回到地头。烟叶地里暑热还是其次的，最难受的是那些烟油，粘在身上很难洗掉。一天下来，我们一家四口全都是一身乌黑的汗水混杂着油污，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开着拖拉机回家，很多次我都是在回家的路上就累的直接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烟叶收完之后，还要用绳子和竹竿捆扎起来，这时候，我们就负责帮大人挑拣烟叶然后再递到他们手里，他们则把烟叶像扭绳子一样用尼龙绳子把烟叶结结实实地捆扎在竹竿上，捆扎好的烟叶一排一排地摆在地上，然后再统一放到炕烟的房子里进行烘烤。烘烤完后，再将烟叶一个一个从竹竿上解下来，解烟叶也是我们暑假里必不可少的工作。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母亲一整个暑假都是忙忙碌碌的，屋子里和院子里到处都堆着烟叶，烟叶收完之后，还要整整齐齐的分品级的捆扎成一个一个类似小扫把似的烟叶捆，颜色好看且烟叶完整的属于上品，发黑或者有小洞的次之，他们早晨天不亮就要拉着一整车的烟叶到收购站去卖，我想我讨厌烟叶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烟叶可以和红薯间种，只不过红薯要收得晚一些，等烟叶收完拔掉晒干了的烟叶树之后，才到收红薯的季节。先是扯掉长长的红薯秧，然后才用钉耙将红薯连根带土的挖出来，一亩地的红薯可以装满一辆手推车。那时候在农村的院子里，几乎家家都会在地下挖一个红薯窖，里面除了存放红薯之外还可以储存过冬的粮食和蔬菜。红薯窖的形状类似一个大肚的瓶子，窖口只有一个人的肩膀宽，窖下面却近乎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窖内不放梯子，只能用绳子套住人的肩膀将人放下去，这种事小孩子最为适宜。每到家里的红薯或者白菜吃完了时候，母亲就会用绳子套着我，将我和篮子一起放到红薯窖内，窖下阴凉且没有光线，每次都是母亲在上面给我打着手电，即是照明也是壮胆，等我捡完一篮子的红薯或者蔬菜之后，母亲再把我和篮子一起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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