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专业缘故，我从去年开始，以参与式观察的方式介入了小区业委会运作，近距离接触了当下城市商品房小区的自治。观察的结果和自己此前的认识差别不大：当下的基层自治，徒有其名，公众参与度太低。小区业委会是自治组织，可无论是投票选举，还是具体的小区管理，参与人员寥寥无几。而且选出的业委会，具体工作也得不到业主们的配合。
于是，我就在想，为什么大家都不关心自己所在的社区呢？惯常的回答是：民众没有公共精神。没有公共精神，所以不参与公共事务，这样的回答，在逻辑上叫循环论证，等于什么也没说。
因此，需要再追问一句：为什么民众没有公共精神？很多人的回答会是：这是文化。可我们如果继续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会形成这种文化？什么是文化？文化对应的是自然，也就是说，文化是人为建构出来的一系列东西，包括观念和思维方式，与人外在的环境和实践相互作用。这样问下去，就有点意思了。但是，这样问下去，答案绝对不是一篇文章能说清楚的。尽管问题很有意思，但讨论会很专业、很抽象。
就我们小区的业主们来讲，我的观察是，他们不参与小区公共事务的理由很“充分”：我们花了钱，请了物业来管理小区，还要我们自己亲自动手吗？
没错，处理公共事务，实际上就两种方式：一种自己做，一种请别人做。一个大学生寝室住了六个同学，寝室公共空间的卫生需要打扫，一种方法是同学们自己轮流做，一种方法是花钱请钟点工做。前者叫自治，后者叫市场化。请钟点工最简单，但要花钱。自治省钱，但需要公平的制度，就是轮流干。可是，万一有人不自觉，轮到他干的时候偷奸耍滑，怎么办?于是，就出现了第三种方法：强制。六个同学签订了寝室公约，谁不打扫卫生就要受到制裁。而制裁的权力大家交给其中一个身强力壮的同学，请他来执法，这就产生了一个小型政府，他来组织大家打扫寝室卫生。这样，就出现了三种治理模式：自主治理、市场化治理、政府治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最简单的方式是市场化治理，花什么钱，获得什么服务。但前提是你得出钱。自治最省钱，但得出力。政府呢，其实也得出钱，只不过要比钟点工少点。在刚才的例子中，寝室同学订立契约，请一个同学出来为大家服务，管理打扫卫生工作。这个同学不能无偿排值日、惩罚不守规矩者、处理争端吧？大家都要交点辛苦费给他，感谢他的付出，这就是税收！
因此说，其实就两种治理模式：一种是自治，一种是他治。前者是自己亲自干，后者是请别人干。请别人干又有两种模式：购买服务和众筹服务。前者是有钱人购买排他性服务，后者是人人花点小钱，集中起来办大事。
按照这个分析，再来看我们小区。请了物业，购买小区服务，所以大家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给政府交了这么多税，众筹了公共服务，所以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顺便说一句，高税收的社会，会拉低个体的责任感和道德感！
还有，自治、市场化、政府治理，这三种模式有排斥性。政府管控多了，市场化就少了；市场化多了，政府管控就少了。我们社会呢，是该市场化的没有充分市场化，不能市场化的医疗、教育和养老等民生问题，偏偏在搞市场化，这都是老问题了。为什么这些领域不能市场化呢？原因还是税收。
上面说了，税收是众筹，众筹什么？就是众筹这些民生福利。高税收，就应该是高福利。或者就像美国，低税收，低福利，医疗什么的，用市场化进行辅助。你不能一边收着高额的tax，一边让基本公共服务市场化。这就好比寝室里，同学们一边给带头大哥交着保护费，一边花钱请钟点工来打扫卫生。或者说，一边交着酒店一样的住宿费，一边要求大家请钟点工，或者自己来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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