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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浴女悲情(大结局) | 杨军
长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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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女悲情
杨军

第五章 沉默之家


5
1月16日星期五,初冬的阵雨天气转成了小雨夹雪,刺骨的寒风也刮了起来。
仲敏惠像前天考虑的那样,早上8点就出了蒲黄榆公寓的门,比平常要早两个半小时。
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车流量很大。仲敏惠步行了20来分钟,大约在8点20分左右到达了“好时代”。
她躲在栅栏外边看着,102室的起居室和卧室的窗帘还都没有打开。
以前仲敏惠问道马相庭有关吃早饭事情时,马相庭笑着说“让司机等候的10分钟”就足以了,但他吃早饭一直躺在床上吗?
他还说“奔驰”车的司机每天早上8点40分来接他。
到这个时候再不来车可就太晚了,仲敏惠一边想着一边向周围看了看。
公寓附近有一个小公园。仲敏惠想了想走了进去,在那儿盯着公寓前的小道。由于灌木丛和栅栏的干扰,她看不太清楚整条小道,但到达公寓门口的汽车是可以看到的。
雨夹雪变成小雪了,还是不见有车开到小道上来,但会不会从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里开出车来?
但是,如果是专来接经理的车是不应当进地下停车场的,因为公寓正门前至少可以停两三辆车呢。
仲敏惠在寒冷中一边不停地躲着脚,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傻了。
不一会我就会看到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然后10或15分钟之后,马相庭坐进了汽车的后排座,车子扬长而去。每天早上都是重复着同样的场面——
但这毕竟是猜想,仲敏惠想亲眼看到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为此,今天早上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当然,她对马相庭、对毕国华也保守了这个秘密,这是她昨天下的决心。
如果看到一次,她就心悦诚服了……
8点半了,黑色的“奔驰”车还没有出现。仲敏惠到感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也许今天早上换一辆别的车来接他呢。至于那辆黑色奔驰车什么样也没有听毕国华说过,别的车会从哪儿来也不清楚。
于是,她出了电话亭,来到了公寓门口。
她悄悄地打开大门看了看,幸好管理员室里的那个人不在。
仲敏惠一进到里面,顿时被一股温暖包裹了。
她在无人的大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840分了,外面还没有来车的意思,马相庭好像也没有出门。
正在这时,那名管理员从走廊里边走了出来。
他看清了是仲敏惠后,又皱了皱眉,似乎对她这么早到来有些不解,大概他也不知道自己和马相庭的事儿吧?
“您早,今天早上我来的是早点儿。
“……”
“不过,要是马相庭先生还在睡着,不叫起他来了可以……”
留了一小撮胡子的管理员似乎气质还高雅,听了仲敏惠的话没有任何表情。仲敏惠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有过什么别的表情变化。
“那么……是不是他早就出门了?我比平时早来了一会儿……您没有注意吧?”
“——不,这会儿他还没有出门呢。”
“是吗?那么……我再等一会儿进去可以吗?”
8点50分,要不就等到9点吧。仲敏惠心中暗想。也许说的是8点40分车到,但路上可能有什么事要晚到呢……
9点钟的时候,仲敏惠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大门,进了走廊。
她来到102室门前,多少犹豫了一下,决定不用钥匙,而是按了一下门铃。
响了两声之后里面传来了声音,那是马相庭嘶哑的声音。
“哪一位?”
“是我,仲敏惠。”
“什么?……敏惠?!”
他的口气意外地惊讶。
“我进来不要紧吗?”
仲敏惠问道。
“啊……那当然是可以的了……”
于是仲敏惠便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到屋中,她看到马相庭的头发蓬乱,正在慌忙系着睡衣上的纽扣。他的胡子也没有修整,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一脸的惊慌和狼狈。
于是在这一瞬间仲敏惠间产生了一个疑问:他是不是留了一个女人在此同宿?也许两个人正在被子中。
“对不起,我今天来早了。其实……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爸爸得了急病,心里十分担心……”
“……”“那么,您没有事儿吧?身体挺好吗?”
“什么?梦见我病了?真是个好女儿呀!真是心灵感应啊!”
“啊……”
“不,我不是说我真的有病了,只是有点感冒,从昨天开始有点发烧,所以今天我不去上班了。”
“那……”
仲敏惠看了一下门口放鞋的地方,那儿并没有女人的鞋。
“那今天早上司机呢?”
“打电话告他不要来了。”
“是啊。——早饭呢?”
“还没有吃。我给公司和司机打了电话之后,又躺下了。”
“那我马上……给您熬点儿粥去吧?”
“也别太着急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食欲。”
“要不我去叫一下大夫?”
“不必了,不就是感冒嘛!吃点药,安静地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您马上休息吧,如果想吃饭马上告诉我。”
马相庭借着仲敏惠的劝告,一边苦笑着一边回到了卧室。
他躺到了床上,仲敏惠为他重新盖了盖被子。马相庭眯着眼睛盯着仲敏惠的脸,然后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仲敏惠的手。
仲敏惠吓了一跳。
“敏惠,现在过得好吗?”
“好。”
“没有不顺心和担心的事儿?”
“没有……”
“生活突然发生了变化,会一时不习惯的,也许心情不会平静下来。但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但是事情决不会变坏,这一点请你放心。
“是的。”
说到这儿,马相庭闭上了口。于是仲敏惠便想要把手抽回来,但马相庭却更用力地把它向自己怀中拉过去。
“敏惠……你喜欢国华吗?
“是的……”
“我真希望能和你们早一天一块儿生活呀!
仲敏惠低下了头。
“是的。可是要说到一块儿生活,你和国华还不能马上成为夫妻。因为要入籍必须等六年。——坦率地说,也正是这一点可以救我呢!”
“……?”
仲敏惠不解地看着马相庭。
“说实在的,我把你看成是十分难得的宝贝,也希望你能早日了国华成亲。但哪一个父亲不希望儿女长久地留在身边呢?
马相庭说到这儿,凄凉地苦笑了一下。
刹那间,仲敏惠一下子感到此时此刻的马相庭并不是一个什么大实业家,而一位风烛残年的独孤老人。她的心中不觉涌出一股情爱来。
仲敏惠伸了另一只手,轻轻地推开马相庭握着她手的手。
“就算是我和国华先生结了婚,我和爸爸的关系也不会变的。
仲敏惠感到马相庭的手坚强有力,而且并没有通常发烧的人那样的热度,反而使人感到凉冷。
6
仲敏惠在煤气上坐上熬粥的锅以后,便到起居室里收拾房间。
大概是昨天马相庭回来的太晚了,太累了,大衣和西服脱下就扔在了沙发上。仲敏惠打算把衣服送到卧室的浴室里去,此时却看到西服裤子上的腰带上挂着钥匙圈儿。
钥匙圈儿上共有五把钥匙,其中两个和仲敏惠自己身上的一样,是开公寓厅进走廊的门锁和这套房间的门锁的钥匙。
另外三把稍稍小一点。
于是,仲敏惠突然想起来马相庭书房办公桌旁的柜子。那是一只五个抽屉的柜子,其中的第二层常常锁着。
仲敏惠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想打开那个抽屉看看。
于是她便卸下了那三把钥匙,悄悄地藏在了自己的裙子口袋里。
她拿着大衣和西服朝卧室走去。
她没敲门便径直走到卧室,装作放衣服的样子,暗中观察了一下马相庭的样子。
他闭着眼,轻轻的呼吸着。
而且等仲敏惠把衣服挂好走出卧室时也没有异常变化。
仲敏惠走出卧室后,稍稍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进了书房。办公桌上什么也没有。
第二个和第三个抽屉上都有锁。
仲敏惠迅速取出一把钥匙开了开,但插不进去。
她又试了另一把。
毫不困难地插了进去,开了!
当她十分兴奋的时候——
“敏惠……敏惠……”
走廊上传来了马相庭的声音,仲敏惠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她连忙拔了钥匙藏在了身上。
她一边忍受着心悸的冲击一边来到走廊上。
身披马甲的马相庭正站在起居室的门口,朝厨房那边张望着。
仲敏惠连忙走了过去。
“您叫我?”
“你去哪儿了?”
马相庭问道。
“对不起我,我在打扫。”
幸好他没有看到仲敏惠从书房里了来。
“——噢,我有点饿了,肚子空空的睡不着。”
“粥已经熬好了。”
“嗯,我闻到香味儿了!”
当马相庭坐在起居室里看报纸时,仲敏惠把粥、咸菜和煮熟的鸡蛋端了上来。
“这些行吗?”
“行啊,行啊!反正我也吃不多。”
虽然他这么说,但转眼间他就喝完了两碗粥和吃了两个鸡蛋。
“啊,托敏惠的福,你来了之后我也有了精神,也像不发烧了。”
“那太好了……”
“要是这个样子,我一会儿还可以去公司的。”
说完他看了看庭园。园子里已经有了雪花了。
“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嗯,还是去看看为好。”
“可您打电话做指示不就行了吗?要是真有大事……”
这时,仲敏惠发现马相庭正在盯着电视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那我去买东西,我一会儿再打扫房间。”
“……”
“中午饭在家吃吗?要不我去买生鱼回来?”
仲敏惠问道。
“不必了,天太冷了。”
但似乎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表情。
“我才不怕呢!”
仲敏惠笑了笑就穿好了外衣。
他在家中十分危险。只要知道哪把钥匙可以打一哪把锁,看看里面有什么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要在他明天上班之前,把那三把钥匙放回原处。
即使说他可以“利用电话指示工作”,仲敏惠也看出马相庭不希望自己在他身边,所以这和仲敏惠的愿望也是一致的……
一个奇妙的念头在仲敏惠的头脑里产生了。
仲敏惠走在商店街上。一般步行15分钟就可以到达这里。她口里吐出白气。万一他在家里发现少了三把钥匙会怎么样?这种恐惧感驱使他必须出门。
她进了一家商店的出租柜台,要配这三把钥匙。虽然有一把插不进去,但为了慎重还是要配一把。
放下钥匙后,她又迅速去买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又回来取了配好的钥匙,冒着雪回到家中。
等她打开公寓的门时,距她出门时间还不到40分钟。
马相庭和刚才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回来了,天很冷吧?”
听到马相庭那慈祥的问话,仲敏惠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看样子他没有发现少了三把钥匙。看来他一点和也没有怀疑自己。想到这里,仲敏惠心中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感到对不起马相庭。
仲敏惠脱去外衣,把食品放到了厨房。
我给您沏点茶吧?
仲敏惠问道。
“可以,我看你也喝点热的吧,休息一下。看你的头发上都是雪。
仲敏惠连忙背过身,因为养父站了起来,正在用手为她擦试头上的雪水。
“哎呀,我不要紧……反正一会儿我还要打扫浴室呢!”
她把新配的钥匙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为了不让三把钥匙相撞发出声音,仲敏惠用手捂着裙子的口袋走到走廊上。
她进了卧室,把钥匙又挂在了浴室里西服裤子上的钥匙圈儿上。
7
第二天星期六,天转晴,火辣辣的太阳又在当头照着。
马相庭昨天说今天要去医院看一下感冒。
上午10点钟左右,仲敏惠来到“好时代”就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早餐后的碗筷仍在,看来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出门了。
为了慎重起见,仲敏惠又看了看房门的锁,并把各个房间都看了看。
在确认马相庭的确不在之后,她进了书房。
她用昨天配好的钥匙打开了第二个抽屉。
沉重的抽屉拉开了。
里面放着地图和测绘图样的纸张。还有林业部的文件,地质调查报告书样的材料,以及几张放大了的远山和近山的地貌照片。
仲敏惠一份一份地看着,几乎全都是这类材料,内容她也看不懂。
毕国华经常对自己讲,马相庭对矿山的事情十分关心,现在还经营着一家金矿一家铜矿,并还要开发新的矿产资源,也常常托毕国华的公司进行地质调查。
大概这些资料十分重要吧。
仲敏惠安心地关上了抽屉。
她又打开了第三个抽屉。
这是用开第二个抽屉的钥匙打开的。
这个抽屉很轻。
里在放的是笔记本和名片盒。有两本大的笔记本中记着人名、住址、金额样的数字。名片盒有三个。
仲敏惠打开一个,是马相庭本人的名片。

 

新兴矿业研究所  所长·马相庭

 

地址是大兴区黄村镇”。
别的盒子里也是他的名片,写的却是“东方矿业开发公司业务部长”。
第三个还是他的名片,给人的感觉是用得不很多,基本上还是满满的。

 

光荣矿业股份有限公司·经理·马相庭

 

但仲敏惠没有找到她听阿俵说的“东顺核能燃料工业”的名片。除这些以外他不是还兼着这两家公司的职务吗?
在这个抽屉的紧里面,仲敏惠还发现了十几个存折,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她数了数,有普通存款折子11本,活期存款进款折子一本,支票一本。
这些全部是马相庭的户头,而且存款的银行名字都是城市银行、招商银行的分店,以及仲敏惠从未听说过的信用社等等,没有规律。活期存折和支票是位于三里屯的银行的。
偷看养父的存款是不应当的,但仲敏惠还是看到了。可是,身兼数职的一个实来家就应当有这么多的存折吗?
——但仲敏惠翻开任何一个存折都感到十分意外,而且这种意外近乎到达失望的地步。
仲敏惠认为哪本存折上都应当有几十万元的存款,但她却没有看到。
因为她看过的马相庭的存款折子上最高数额也不超过10万元。其中甚至还有两万、三万的。最后她又看到一本存折上是20万,一本活期的是10来万元的。
11本加起来,总额也不过是40万元左右。
而且分散储蓄的得的利息肯定要低于合并储蓄的利息。那么他这种储蓄方式又是为了什么呢?
仲敏惠抬起了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感到了神经的疲劳。
难道马相庭把平时使用的名片放到了公司里?
如此说来,家里只放着少量数额的存款存折,而数额较大的存折存在了银行的保险柜里了吧?
她从这三个名片盒中各取出一张名片后,把抽屉又锁好了。
仲敏惠拿着名片进了起居室。
她带着满腹狐疑来到电话机旁。
仲敏惠一边看着名片,一面给“新兴矿业研究所”打电话。但电话未通。却传来了一个女声。
您拨叫的电话号码现已不使用。
这天夜里,毕国华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来到了蒲黄榆公寓。他说公司里为一名调走的同事开欢送会。
沏好了茶,仲敏惠看着他那高兴的样子,便对他讲了今天自己的发现。
“——我看到'东矿开发’的名片了,可我觉得便是幻觉似的,不太明白。”
她虽然这么说,但却隐瞒了她偷盗马相庭的钥匙,又配了后备钥匙,乘马相庭不在家时干的事实,只是说偶尔拉开抽屉时看到的,
“我按那号码打了电话,可没有人接。”
毕国华两眼瞪得溜圆,鼻翼煽动着,醉眼悻悻地反问道:
“可万一有人接你打算说什么?”
“那我可没有好好想,我不过是问马总在不在,可电话没打通……”
“真的?这可太奇怪了……下一个公司呢?”
“啊,光荣矿业。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办事员,说经理外出了不在公司,有事她可以转告,说完也挂上了。
毕国华呆呆地看着仲敏惠,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星期六是休息日,公司一般会休息的,可说这个号码不用了,就是这个公司被取消了。”
“……”
“就像马总本人说的那样,矿产资源属于国家资源,但不可能把偌大的一个国家的旮旮旯旯儿都查遍。这样就不免挂一漏万。于是有许多的热心人便去探寻。其中就有许多社会地位很高的人也从事这项工作。由于多种原因,这些人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有时便'制造’一个合适的法人,对外进行使用。调查一结束,这个'法人团体’便结束了,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
“可矿山工程师不是才干这种事吗?”
此时此刻,仲敏惠的头脑里又浮现出在柏山的矿山旧址悬崖下摔死的叫苟师卫的男性矿山工程师的事情来。
“哈哈哈!”
毕国华拍打着膝盖笑了起来:
“原来你不明白这一点啊!我问你,马总是矿山工程师吗?——而且矿山工程师也会有最好和最坏之分。一般的矿山工程师很容易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这些人常常欺骗投资者说某某山里有什么矿产资源,而实际什么也没有。当然其中也有有良心的工程师,但他们也是在为投资者服务,有时调查也有错误,也不好和本质恶劣的人区别开来。为此,马总便自己出资金从事调查、开发等一体化经营,现在他承包的金矿、铜矿就属于这种情况……”
于是仲敏惠便回忆起自己还没有看到这两个公司的名片。
但是,即使是这样,仲敏惠心中的猜疑也多少有了点儿减轻。一件事一件事虽然说是偶然的,但自己也并不能提出任何有力的反证来。
于是,仲敏惠的内心开始对自己产生了自责……
“无论如何也不要有什么担了心。仲敏惠,还是要带着上了幸运之船的心情好好生活吧!”
毕国华用一种郑重其事的笑看着仲敏惠的脸,
“说起来马总的事情毕竟是经过了一流的咨询公司进行了调查的呀!而且那个调查再详细不过了。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一旦成了有这么大产业的人物,生活中就不得不扮演多种角色,过着与一般人不同的复杂的生活。如果你一一问到的话,就是靠解释也不可能完全理解的。反正你现在已经是一位大资本家的女儿了,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那么,你的车买了吗?”
“啊,我打算买一辆'赛力奥’的新车了。
“贵不贵?”
“加上税金共9万元,不便宜,可我盼了好久了,反正我特别想买下来。
“可是这钱……”
“当然要贷款了。别担心,现在利息很低,正好可以买。
“可我们结婚也要花钱呢!”
虽然无法正式入籍,但两个人已经经常自然而然地谈到“结婚”这一词了。
“啊,那当然了,我在望京那一带找到了一处比较高级的公寓了。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毕国华的声音也因过于兴奋而高了起来。
“老子就要搬进去了,就像被仲敏惠养活着一样。那是一套大两居室的房间,面积可不小呢!
“可你现在不是还住在10来平方米的公寓里呢吗?
“我马上要和独身时代告别了,而且要过上富人的生活了!我们用空手创造了爱,再也不是贫民百姓了!”
“我们不是可以大把大把地自由花钱了吗?”这是他几天前说过的话。
这句话时时在仲敏惠的脑海里出现,使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似的,
你听我慢慢说,别慌慌张张的。
仲敏惠改变了语调。这句话果然有效,她看到了毕国华那充满了醉意的眸子里渐渐地定住了眼神后才又再次开口说道:
“你说到马相庭先生的什么财产,他可是连一分钱都没有给我。我虽然是他的养女,可实施继承权是很遥远的事情。我想我不能等着他养活我,我还要自食其力地生活呀!
“……”
“一旦可以自由地使用他的财产时就不必担心这一点了。马相庭先生的身体健康,你我成家后住在一起,他也只会支付生活费,而决不会马上给大笔财产的!“
盘腿坐在床上的毕国华慢慢地晃了晃身子,两眼直呆呆地盯着仲敏惠,像考虑好了什么似地,流露出了奇异的光泽。
“很遥远的事……”
“不是吗?”
“要是出了意外呢?
什么?
“——我不太清楚啊,反正我听说马相庭先生好像得了什么重病。估计活不太长了。”
“这……这不可能!”
仲敏惠十分惊讶。
“是的,看上去他很健康,而且他本人也一点没有注意到,他的疾病正在发展中。
毕国华皱了皱眉,面部的表情十分深刻。
“病?什么病?”
“是胃癌,已经转移了。”
“从哪儿听来的?”
“我从马总的秘书以及和他关系很好的人那里听来的。我们经理也讲过这件事儿。
“什么时候?”
“有些时候了。过年后马总不是做过一次健康体验吗?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就查出来了。
“胡说——”
仲敏惠情不自禁地大声反驳道。她虽然不相信,但心中却剧烈地悸动起来。
1月6日和7日两天,马相庭确实到一家三级医院进行了健康检查,那两天自己一直在跟着他。
体检结束后,马相庭问完检查结果后是容光焕发地从诊察室里走出来的。
“这阵子我觉得胃有些不舒服,老是忙,早一天检查一下就好了。不过,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下我放了心!”
当时马相庭是开怀大笑的。
仲敏惠的心里又一惊:会不会是因为到了晚期,医院没有对他讲?
也许是怕自己从表情上让马相庭知道,才转告给了第三者?
然后在周围传开,传到了毕国华的耳中?
“奇怪,我才不信呢?
仲敏惠再次喃喃自语道。
不对他本人讲,他就不会住院得到治疗,这不是害了他吗?
而且,马相庭从哪儿看像是个重病人?
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他每天精精神神的,气色十分好,体重也不减少,食欲旺盛,在这段时间里……对,就连他那次感冒自己都怀疑——
但是,如果毕国华被人骗了呢?
谁?
马相庭本人?
他故意把自己要病死的消息泄露给周围的人?
那是为什么?
不知道。
那就是说的情报是准确的?
这样的事情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马相庭将不久于人世,而他本人还不知道,或是他为了不使自己过于悲伤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想到这里,仲敏惠感到周围顿时昏暗了下来,自己的心中充满了悲痛。
“我怕你受不了这突然的打击,要不早就对你讲了。而且……今天对你讲也不晚,你要有思想准备。反正你继承巨额财产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了。今后我们也会过得奢侈一些了。钱不钱的,就一点也不必担心了。”
毕国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笑着说道。
这个人变了——
仲敏惠感到心中一阵苦痛。
第六章  第二个死者
1
马相庭真的是胃癌缠身了吗?
虽然这仅仅是怀疑,但也没有可以否定的证据。尽管他每天都精力充沛地工作着,但也不排除实际上他在努力强忍着病痛,做给人们看的可能。也许是怕仲敏惠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仲敏惠这样一想,便感到马相庭太可怜了,心中更加不安。
她真想对他说:“你真的得了什么重病了吗?你可以只对我一个人讲嘛!”
但是,万一马相庭真的重病在身,医生怕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而没有对他讲,那么自己说出去反而会加重他的思想负担。使事情适得其反。
由于任何人都对“癌”字十分敏感,必须注意不要在不经意的说话中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什么都不说的话,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不如一天地生活下去?
仲敏惠不断地在心中问着自己。
马相庭现在常说“累了”,回家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仲敏惠一看到他脱去大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粗气的样子,心里便像针扎似地难受。难道真的……
但也有几次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地窥视过马相庭,又感到他根本不像是得了重病的人的样子。他的脸色红润,也没有通常的消瘦,而且他的行动也比同年龄的人更富有活力。
为什么从医院再也没有传来过什么消息?
两个星期前仲敏惠第一次听毕国华说马相庭病了的时候,她第一个感觉就是马相庭欺骗了他。
但后来她又认为马相庭没有必要欺骗毕国华。一个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为什么编一套假话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而且不久便将与世长辞呢?
如果这样的话,不正好给他的敌手造成机会吗?
而且她感到毕国华好像在利用这件事煽动自己对马相庭的不满。
他在购买了一辆足以花费他大半年收入的高级“赛力奥”轿车后,他又开始寻觅更豪华、更宽敞的公寓了。
每当他注意到仲敏惠在担心这一点,就常常笑着说“不要紧啊,用不了多久大把大把的钞票就会滚进咱们的钱袋子里了。”
往往在这种情形下,他那对马相庭财产垂涎和“天上掉馅儿饼”的小人得志的嘴脸便暴露的淋漓尽致。
毕国华的确是在一家不太景气的“京华地质咨询公司”里供职。仲敏惠给他在位于大北窑的公司打过几次电话约他会面。
他是通过工作上的关系认识的马相庭,而且后来他对于马相庭的地位和财产的说明也得到了证实。
还有一份资料详实的咨询公司的调查报告。
如同他所说的那样,马相庭在生活中扮演着好几种角色,他的生活的复杂程度肯定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这么说,虽然他明确说要把财产的继承权交给自己,但一旦发现了毕国华是那么一种人后又会怎么样?
毕国华所说的“大把大把的钞票就会滚地咱们的钱袋子里了”……难道早在马相庭被诊断了胃癌之前他就已瞄准了这个?
当仲敏惠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2月初一个天刚乍暖的傍晚,当她从“好时代”朝蒲黄榆公寓走的时候,她又思考起来——
对……自从自己办理了成为马相庭养女的入籍手续之后,在还不到一个月的12月中旬开始,毕国华便已口出这不逊之言了。
“——这段时间里大把大把的钞票就要滚进咱们的钱袋里了!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幸运降临到了咱们的头上!”
在蒲黄榆公寓里,毕国华搂着仲敏惠倒在床上时在她耳边的喃喃私语又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她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那时仲敏惠就对他进行了忠告:即使自己会得到这个继承权,那也是很远很远的事情。
于是毕国华突然说出马相庭将活不了几天了的话。
那天晚上他喝得很多,醉的厉害。难道那是他积累了很久的愿望脱口而出了吗?
那是他蓄谋已久的一个圈套?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毕国华会怎样对待马相庭?
真的……
仲敏惠的疑惑在心中渐渐地延伸开来。
她又不由自主地走了起来。当她把注意力从回忆中收回的时候,她已经到了蒲黄榆的公寓门口。
她乘着电梯上了四楼。
她找开自己的房门。她关上门,脱去外衣,门铃就响了,完全像是在等自己到来似的。
“是哪一位?”
“丰台公安局的。”
门外传来了她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两名看上去三十左右岁的男人进屋后坐在了椅子上。
其中一个人向她出示了警察身份证件,并说想要问她几个问题。大概他们一直在等她回来吧。
仲敏惠把这间寒冷的房间里的取暖炉打开后,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您是仲敏惠女士吧?”
一个年龄稍稍大一些的人问道。
“是。”
“您是马相庭的养女?”
“嗯。”
“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11月。”
“您知道马相庭先生是一位怎样的人?”
警察又问道。
他们是来调查什么案子的,仲敏惠马上就明白了,但她感到警察的口气中有一种不祥之兆。于是她不想再让警方逼着回答,便把马相庭的几个公司的兼职经理、一个独自在方庄的公寓里生活,自己每天过去在他身边照料的各种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对方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
“——那么,你知道胡顺根这个男人吗?”
“胡顺根……胡顺根先生……是临汾市的那位?”
“对,直到前年你的老家的那个人。”
顿时天生自来卷儿、高高的颧骨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胡顺根的容貌便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他的脖子上缠了一条毛巾,突然出现在阴暗的树林中,这是去年9月份的事。那时自己和马相庭、毕国华三人正在自家的墓地扫墓……
“胡顺根怎么啦?”
仲敏惠问道。
“是这样的,五天前的早上,在丰台公园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尸体……胡顺根的?!”
“对。这是后来才查明的。”
仲敏惠感到这两名警察的目光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胡顺根……在丰台……为什么?”
“我们正是想了解这一点。我们想问一问您有什么线索。”
“不,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仲敏惠答道。
“可听说在临汾市的时候,您和他很'熟’呀!”
“很熟?对,那是我丈夫在的时候。”
“为什么到了北京?”
于是仲敏惠不得不说明前年夏天矿山发生爆炸事故后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四口亲人的事情。
这次这两名警察也默默地听着,但看上去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胡顺根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仲敏惠问道。
“1月29日早上7点左右,一名带着狗散步的人在丰台车站东侧北边的站前公园里看到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那时已经死了?”
“对,严格地讲,是两三天前就死了。”
“一直没有发现?”
“对。因为那是一个沿铁线的细长形公园,它的北侧和西侧都是铁道,还有一个小商店……”
这名警察像是不想一下子全都说出来的样子,他是在观察仲敏惠有什么样的反应吧。
“在旯旮的那个小店后面是公园的栅栏,外边就是铁路了。尸体正好在小店和栅栏之间的狭窄处,周围也都是灌木丛,是一个行人极少注意的地方。发现的人也是因狗老冲那儿叫才过去看了看而发现的……”
“那么,他是死于什么原因?”
仲敏惠又问道。
“头部有被钝器打击的痕迹。死因是硬膜外出血。——关于胡顺根,你最近什么时候见过他?”
对方又转入了询问。
“最近……去年的9月,我从老家扫墓回来时偶然见过他一面。”
仲敏惠答道。
“胡顺根每次到北京都和你见面吗?”
“没有的事儿。而且……你们说他'每次到北京’?”
“对,从去年秋天起,至少他来北京两三次呢!也许更多。他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没有,绝对没有。首先这个人不可能知道我的住址和电话什么的。”
可警察又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呢?
在仲敏惠想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联想起了一件事——对,去年从临汾市回北京时,自己在临汾机场被临汾市公安局的警察叫住了,说是在柏山的矿山旧址发现了一名叫苟师卫的人的尸体。
“怎么知道我们的住址的?”
对于毕国华当时的这句询问,警察解释说从死者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写有仲敏惠的姓名和所住的旅馆的电话号码的纸条……
“你们怎么打来的……”
仲敏惠这次试着问了问。
这两名警察顿了顿之后,其中一人说道:
“当初我们也弄不清死者的身份。他身上穿着夹克和西服裤,其余任何东西都没有。口袋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证实他的身份的东西。好像钱包也被弄走了。”
“……”
“于是我们到附近的商店、小餐馆了解了一下情况……”
“站前公园”的南侧是饮食店、旧电影院以及普通旅馆等。
他们在一家小餐馆有了收获。一名和死者相似的、三十来岁的男人,曾于1月26日星期一晚8点至9点在这家小餐馆里喝过酒。
他是初次来这家店子的客人,但他不时到吧台喝几口,并和其他客人聊天。其他客人几乎都是店子里的常客,而且是几乎每天晚上都来喝酒的人。
于是,在警方刨根问底的追问下,有人证明死者于26日晚上来过这家店子。
虽然店里的一名常客对细节有所遗忘,但好歹记住了这个人是来自山西临汾市,是到北京求职的,而且说在住在附近的旅馆。
这是相当含糊的线索,但丰台公安局与山西省临汾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并共同查寻了附近的普通旅馆和饭店。
据临汾市公安局的答复,目前本地还没有人提出对此人的搜索请求。但是,位于城关派出所说,该管片的务农人员、31岁的胡顺根于1月25日离家后一直未归。
于是丰台公安局迅速将死者的数张照片送至临汾市公安局。胡顺根的双亲看过照片后,确认了死者就是胡顺根。
胡顺根在几年前结过一次婚,但不久便离了婚,和父母在一起生活,这是仲敏惠回忆起来的。
“由于他杀的疑点很多,因此要对他身边的事情进行调查。我们查明,胡顺根于去年10月开始比以前更频繁地离家去北京,另一个我们从临汾市公安局得到的线索是,他与前年8月份在柏山发生的硅石矿爆炸事件有关……”
刹那间,仲敏惠的眼前又出现了爆炸现场:夹在悬崖之中的红土、阴暗的山谷等等。
似乎自己的人生与那山谷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一种绝望的心绪苦苦地压在她的心头。
“柏山矿山的爆炸事故,是由临汾市公安局管辖,而经和他们联系,大体上了解了当时的情况。”
丰台公安局的警察盯着仲敏惠继续说下去,
“由于他们介绍说矿山的所有人仲敏惠已于事故的第二个月了北京,因此我们向临汾市公安局询问了您的地址,并在费了一番周折后才找到了你现在的住址。”
这名警官用平静的口吻说明了寻找仲敏惠地址时的困难,但言语中显示了他们非要找到她的心情。
顿了顿后,这名警察叨上了一支烟,点上了火。
去年9月回老家时,在把她找去调查苟师卫附崖死亡事件时,临汾市公安局的赵中警官曾询问了她在北京的地址。
也许丰台署对从临汾市公安局那里得到的姚家园宿舍的地址进行了调查,从而查到了“黄金海岸”桑拿小屋的仲敏惠的下落。
仲敏惠一边这样分析着,一边找出一只小菜盘,并将其当烟灰缸放在了桌子上。
在她辞去桑拿小屋的工作时,肯定有人知道了她已经成了马相庭的养女一事。但自己现在的住址,仲敏惠只告诉一个年长的女领班。
这样,警方是通过经理从女领班那里打听出自己的现地址的吧……
“根据临汾市公安局的情况介绍,我们知道了前年8月份的爆炸事故。您的双亲、弟弟、和丈夫四人全部身亡。噢,刚才您也讲过了。”
看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由于只有您丈夫贾昭雄的遗体还没有被确认,警方对他的寻找还在进行之中。”
他头偏向一边吐了口烟,
“另外,在围绕着胡顺根的传说中,也显示了他有一定的嫌疑……
“您一定听说过在矿山旧址处有鬼魂儿出没的事儿吧?”
旁边的一位一直没有讲话的年轻点儿的警察性急地问了一句。仲敏惠的心“咯噔”一下跳了起来。
“反正我们听说事故的前一天胡顺根曾约贾昭雄去喝酒,而他后来就失踪了。如果这样推断,贾昭雄先生就是于事故的前一天晚上失踪的吧?由于我们认为也许此事与这次的胡顺根事件有关,为了直接了解情况,从昨天起我们的人就去了现场。”
一个人一吸烟,另一个人就忍不住掏出烟来。
“胡顺根肯定是被杀吗?”
仲敏惠又突然问了一句。
“他杀的证据十分明显。那个公园一到夜里十分昏暗,加上离铁路很近,就算是有大的声响,也容易被火车的噪音所掩盖。那个地方常常发生醉汉与流浪者争吵、斗殴的伤害事件呢!”
“那么胡顺根为什么老来北京?”
“听他的父母讲,他在北京没有什么特别熟的朋友。他们只听他讲过,一个村的仲敏惠女士到了北京……”
“那么,胡顺根每次来北京是否和您联系过,或是在哪儿见过面吗?”
这个质问和刚才一样。
“从没有过。”
仲敏惠断然否认。
“没有见过面,那总打过电话吧?”
“不,没有打过。”
“也没有从临汾打来过电话?”
“没有。一次都没有。因为我对这个人很反感。我丈夫生前和他一个村,我也就因为这个认识了她。”
“原来这样。也就是说,你丈夫和他关系密切,而您和他关系一般。”
仲敏惠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么,胡顺根那次和您见面,自然说了关于您丈夫的事儿了?”
“……”
“最近见面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我刚才说过了,'最近’一次就是去年夏天的9月,我回老家临汾时偶尔碰上了他……”
“说什么了?”
对方紧紧逼问。
“……”
“您不是也对您丈夫行踪不明感到可疑吗?”
“我已经全都忘了当时说了些什么了。”
“后来他再没有和您联系过?”
“没有,真的!”
仲敏惠有些急了。
“昨天,我们局里已派人去临汾了。”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们在事故发生地直接进行调查,那么大抵就可以明白了。因此我们认为您还是向我们讲清楚的好。如果您总是避实就虚,不怕自己也被怀疑吗?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也不排除胡顺根是和流浪汉发生争吵、斗殴致死的。——在北京您没有见过胡顺根?”
“是的,没见过!一次也没有!连电话也没有打过!”
“……是吗?既然话说到这种地步,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这名警察撇了撇嘴,鼻子里喘着粗气,气哼哼地说道。
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他又取出一只烟来。
“那么,1月26日的晚上,您在什么地方?”
2
丰台公安局认为胡顺根是1月26日星期一晚上死亡的。
那天晚上,马相庭是6点半回来的,在家吃的晚饭。
仲敏惠在吃完饭收拾停当后,给马相庭做了按摩,9点不到时叫了一辆出租汽车一个人回蒲黄榆公寓了。
而胡顺根在同一天夜里则是8点至9点在丰台的一家小餐馆里喝酒。由于事件是紧随其后发生的,因此仲敏惠有“不在现场证明”。
这两名警官在仲敏惠的公寓里平均每人吸了三支烟后便告辞了。
“如果临汾方面的调查有了什么消息,也许还要来找您了解一些情况的。”
临走时他们又叮嘱了一句。
胡顺根与贾昭雄的失踪似乎有某种牵连,这是他们讲的。
这句话始终在仲敏惠的心中萦回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贾昭雄在爆炸事故的前一天晚上就失踪了?也许当时胡顺根就是这样向人们散布的?
去年9月在临汾的墓地见到他时,他也故意把这个意思说给毕国华听。
那么,胡顺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贾昭雄往这条道上推?
当时临汾市公安局也有这样的分析——也就是说,贾昭雄在事故前的一天以什么借口外出了。事故的当天,一向不做安炸药之事的仲敏惠的父亲迫不得已只好自己安装炸药。但是,由于实际上贾昭雄在此这前已做了手脚,因此导致突然爆炸。一家三口人全部死于非命——不是有这样的怀疑吗?
在这种情况下,胡顺根决不会认为仲敏惠是偶然呆在家里而躲过了那场灾难的。仲敏惠说是头天被什么毒虫咬伤,腿肿得无法行走,但也许人们认为这是一个“苦肉计”呢。
然而此事件后,由于临汾市公安局没有抓住任何证据,只能以贾昭雄本人在“调查中”而做了结论。也许是对胡顺根有了什么证据吧,这次丰台公安局对他产生了怀疑。
或者是他知道了什么有关利于仲敏惠的事情,于是他被仲敏惠灭了口?
仲敏惠呆呆地坐在床上,身子一动不动,任凭自己的思绪随意飘游。虽然取暖炉已经灭了,但她的腋下却出了不少冷汗。
可是到底是谁杀死了胡顺根?
果真他是与流浪汉们无意中争吵而被杀害的吗?
或是和醉汉斗殴致死?
或者是……
不知为什么马相庭的身影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是马相庭……会不会是爸爸为了我杀死了胡顺根?
仲敏惠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
也许胡顺根手中有了什么可以毁掉自己的证据,进而上北京来威胁马相庭。
但倾心于自己的事业的马相庭判断出胡顺根决不会就此罢手,为了让仲敏惠更好地生活下去——
于是,1月26日的晚上,马相庭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让仲敏惠按摩完之后,便推说累了马上进了卧室。
但实际上他等仲敏惠走后马上起了床,到了丰台,然后——
对,为了自己,马相庭即使不自己下手也会买通别人下手的吧。
对于他这样的大人物来讲,肯定与专干这一行的人有着某种渠道可以联系。
对仲敏惠来说,她认为马相庭这样的人总是会处于某种漩涡之中,有着像毕国华所说的复杂的人生背景。
但是,为什么会到这一步?
这个答案,自然而然地产生在毫无抵抗的力量的仲敏惠的心中。
——为了女儿。
入籍之前还有情可原,而一旦成了自己的养女,她纵然在以前有什么不对,无论如何他也要站在女儿这一边加以庇护的吧?也许马相庭就是这样认为的。
而且,也许他看出来了,仲敏惠认为他是一个平凡而孤独的老人,因此即使有一天他病倒了,她也会竭尽全力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的。
但毕国华却不同。
想到这里,仲敏惠的身子不禁微微一动。
毕国华讲,马相庭已经活不了多少天了。
他也正是这样希望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莫不是他的本意就是希望马相庭早一天死去?
从仲敏惠正式入籍之日起他就潜藏下了这个愿望。马相庭身体健壮,看上去可以活很久,但他却想早一天获得财产的“自由”支配权。出于这个愿望,并为了自己“安全”地实现这一愿望,他完全可以采取自己不“犯罪“的手法去干的。
这种强烈的愿望,在他喝醉酒的时候不是吐露的清清楚楚的吗?
“马总好像得了什么重病了,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因此,我们要得到这笔巨额财产只是时间问题了。今后我们也可以过上奢侈的生活了。钱不钱的根本不需要担心了——”
这个家伙!
仲敏惠心中憋闷得难忍,她把双手扶在了床上。
那么温情的爸爸,那么看重自己一个乡下人,对自己进行了各方面的保护,让他犯到毕国华的手中,这是绝不允许的!
一想到平日里马相庭对她呵护有加而同时又有繁重的工作,仲敏惠不禁哽咽。
但流完泪后,她又多少恢复了平静的心态。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坐在了放在厨房兼餐厅屋内的椅子上。
代替烟灰缸的小菜盘里,除了烟灰之外还有几个烟头。仲敏惠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当被警察问到自己的“不在现场证明”时,自己当时的头脑一下子蒙了。
为什么没有想到毕国华那样的恶人也许会……
仲敏惠的眼前又出现了毕国华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公司职员的音容笑貌。
那是和他认识不久的事,应他的邀请,自己下了班后慌忙来到亮马桥的一个餐厅里,而正在等着自己的毕国华,当时他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全神贯注地看着。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对专业技术如此投入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对金钱那么“热心”了呢?
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改变。
他对马相庭到底抱什么态度?要和他彻底谈一谈。
然后再把胡顺根的事情对他讲一下,和他商量一下。
他虽然精瘦,但不知从哪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仲敏惠似乎又感到了他的气息。他柔声的一句“敏惠”就足以让自己乖乖就范……
啊,太想他了。
对毕国华的依恋之情,又占据了刚才还是十分反感的意识底层,像柔情的泉水一样贯穿了她的全身。
真希望能更快地和他在一起生活。
他是自己心中最恋的人!
仲敏惠想到这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她站起来,来到电话机旁。
她拨通了北新桥他的公寓的号码,当然这个号码已经牢牢印在了她的心中。
对方接电话了。
“喂、喂!”
一个甜美的女声。啊?!仲敏惠心中一阵迷惑。
“我找一下毕国华先生。”
对方沉默了几秒种。
“——不,你打错了。”
对方放下了电话。
仲敏惠的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听到的那个女人狼狈的回答声。
真的拨错了?
这次她十分认真地拨了一遍记忆中的号码。
电话通了。
但没有人来接。
在播了第七遍之后,仲敏惠连忙看了一下墙上的挂历。今天是2月3日星期三。不是说毕国华今天去东北出差了吗?说好是星期二下午或星期三早上出发,星期日回来。
看样子这次出差又是一个星期。
仲敏惠不觉心中一惊。
警察来时说过这话:
去临汾进行现场调查,查明过去的事件,弄清胡顺根是否与此事有牵连。
万一没有“不在现场证明”的证人怎么办?
突然,一个想不到的声间在她的心底响了起来:
“无论如何,祝你走运吧!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3
“哎呀,是仲太太,让你久等了。”
正在看着二层楼下微弱的冬季阳光照射的大道的仲敏惠,听到了一句轻快的说话声。
她一回头,看到李时明律师正朝桌子这边走过来。
“正好有客人,让你久等了。——看来你的精神不大好哇!”
仲敏惠和李时明律师约好了2月5日星期四下午2点在银街的一家餐厅见面。
在两天前的晚上,丰台公安局的警察走后,仲敏惠给李时明的事务所打了电话。她记得李时明和另一个律师朋友在亮马桥开了一家事务所。
幸好他在,并说只有5号下午有一点儿时间。
“正好4点钟我要去银街的一家公司办事,就去那里好吗?”
此时李时明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仿佛很有兴趣地盯着仲敏惠,
“嗯,脸色还可以,比以前也漂亮多了,看样子生活不太艰辛吧。”
仲敏惠觉得李时明多少比以前又胖了一些,看上去本来就像儿童那样年少圆脸比以前又圆了一些。刚刚三十五六岁就这样,真是个容易发福的年代呀!没有什么变化的是他那一口洁白的牙齿,任何时候总是乐呵呵地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咱们在亮马桥一块儿吃的饭?”
“去年10月初的第一次。在我辞去'黄金海岸’桑拿小屋工作前的两个月。那次承蒙您的款待。”
“哪里哪里。你也常常给我打来电话,托你的福,我的工作还是挺顺利的……”
这时,过来一位服务员,李时明给自己和仲敏惠要了同样的汇源果汁。于是仲敏惠记起来了,李时明一滴酒都沾不得。
“是的……我听从了先生的忠告,对我养父那个人,请了一家有名的咨询公司进行了调查,结果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是那家叫'燕京数据调查公司’的?”
“是的。”
“如果是那家公司,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后来我们在11月15日那天正式办理了入籍手续。”
“啊,我记得当时你给我打电话说了。后来不久你就辞了工作,搬到了蒲黄榆。”
“是的。白天我每天去'好时代’。”
“嗯。”
“——的确,我在时间上、经济上都十分宽裕……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有心事,一种使人担心的心事……所以前天就这么急地给你打电话……”
一见到李时明,仲敏惠倒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啊,前天你说的那件事,我给丰台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大致情况我都知道了。”
“哎呀,您还特意……您又那么忙。”
“啊,没什么,正好我有个熟人在丰台公安局当警察。看来那个案子还没有什么线索。——是不是因为那件事警察找到你了?”
“是的,死的那个临汾的人,过去和我是邻居。”
于是,仲敏惠便对李时明讲胡顺根是和自己丈夫贾昭雄一个村的,又是小学同学,他于去年10月份左右开始经常来北京。由于没有听说他在北京还有其他熟人,于是警方认为他会不会是来找仲敏惠的。
餐厅中有暖气,空气十分干燥,李时明喝了一口果汁后问道:
“但你实际上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对吧?”
“那当然了。好像他也不知道我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呀。”
“如果那样,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是啊,可是……警察问我那一天的'不在现场证明’。可那天晚上我是一个人呆在蒲黄榆的公寓里,没有人能证明这一点……听说警察去了临汾,在那儿调查完之后还要来找我,我心里有点儿害怕……”
“这件事……”
李时明微微有点犹豫,
“别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吧?比方说,如果你这方面有杀害胡顺根的理由,警方在任何时候都会追查你的'不在现场证明’的;但如果仅仅是过去是邻居,而最近又没有什么接触……”
“是呀,这个……我们真的一点儿接触都没有,只是胡顺根对我说过一句关于前年事故的话,很奇怪的……”
“噢?”
李时明稍稍皱了皱眉,然后盯着仲敏惠等着她的下文。
去年秋天,仲敏惠和李时明在亮马桥的餐馆会面时,她只是说了爆炸事故使家中的四个人不幸全部遇难。
而这次她不得不对李时明讲,其实在爆炸现场没有找到自己丈夫的遗体痕迹,目前警方下的结论仍是“调查中”。
由于看到李时明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于是仲敏惠心中不觉一惊。
“那胡顺根说了一句什么令人奇怪的话?”
李时明认真地问道。
“是这样的……”
仲敏惠真不想从头说起,但事到如今,她也只好问到哪儿就回答哪儿了。
“——从事故的前一天晚上贾昭雄先生就不见了?那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
“他当然在家里呀!事故发生的当天早上,我丈夫和平常一样开着我家那辆轻型客货两用汽车把全家拉到了矿山呢!”
“那么你没有注意到他与平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李时明又问道。
“那全都是警察的胡乱猜测吧,他们说贾昭雄和我合谋,他头天晚上去了什么地方,让我特意呆在家里,然后他在炸药装置上做了手脚,把我家三口人全部炸死……”
“他们找到了什么根据?”
“没有,什么根据都没有……”
仲敏惠反驳道。
“是不是那座矿山的采掘权是你们夫妇两人?那座矿山是不是储存量很大?”
“不,采掘矿山的权利是我们五个人共同的。”
“事故之后就封闭了矿山?”
“是啊,我一个人哪有力量和心思呀!就那么扔着,我一个人来到了北京。”
“你丈夫和你父母关系不好?”
“不,关系还是可以的……”
“你们夫妻之间呢?”
“我觉得……还可以吧。”
仲敏惠的目光向一边望着答道。
“你父母有人寿保险吗?”
“有。父亲是20万,母亲和弟弟……”
“嗯——就你讲的这些,我觉得还不足以让人怀疑你与爆炸事故有什么关系。你对胡顺根有什么具体怀疑的地方吗?”
“这个……”
“你没有直接听过胡顺根讲过什么吗?”
“没有……”
大概李时明不希望听到这句否定的话吧,他还是直呆呆地盯着仲敏惠。
“不过……只是去年我和马相庭先生、毕国华先生三个人回临汾老家时,我去扫墓时他突希出现在墓地,然后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
“他怀疑贾昭雄先生的行动?”
“对,他说昭雄那家伙不定躲在那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来了……”
“当时他说了这些话吗?”
“是的……”
“那你在临汾停留期间,他给你打过电话、见过面或以什么名义敲诈过你吗?”
“没有,他倒没干这些……”
“别的还有什么?”
听到这儿,仲敏惠不禁叹了一口气。前天她心里发慌,没有底儿,便连忙给李时明打了电话,想约个时间和自己谈谈,然而关于硅石矿山的事她并不想涉及。
但她被李时明“巧妙”地“诱供”了,结果自己不得不一点点地“上了钩”,把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如果想彻底隐瞒,就不应当和他商量嘛……
“实际上,我住在临汾的旅馆时,一个叫苟师卫的人打来过电话,说有一件必须只对我一个人说的事情。但当时我心情不好就挂断了,而第二天那个人就——”
于是仲敏惠便对李时明讲,在第二天的矿山旧址的悬崖下找到一具死的尸体。经查,死者系叫苟师卫的北京的一名矿山工程师。
这次李时明明显地感到意外的样子,他微微张着嘴,紧紧地盯着仲敏惠。
“那是去年9月你第一次回临汾的事?”
“是啊,来北京后我是第一次回老家。”
“我和你谈话,在亮马桥那次,也是第一次,是去年10月的事儿。我记得那时你说过带着毕国华他们一块儿去了临汾,可关于死人的事情你一点没有说呀!”
仲敏惠点了点头。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案子,可这名律师却对这么一件小事都记得如此清楚……
“那时死者的身份还没弄清楚,所以警方当时认为也许是一名旅游的人不慎失足摔下悬崖身亡的……我和先生见面是2号吧,在那两个星期后才弄清楚了身份,是临汾市公安局的警官打来的。”
“你不认识苟师卫这个人?”
李时明又问了下去。
“不认识,一点儿都不认识。”
“电话里他要说什么?”
“不知道。”
“能想象他会说什么吗?”
“不能。”
仲敏惠忍着李时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次的苟师卫事件与这次的胡顺根事件有关系吗?”
“噢,这个我还没有听说。不过,丰台公安局的警察去临汾市了,也许会从当地弄出什么新的线索来……”
“反正我看基本的内容都没有必要担心,从各方面来看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李时明用十分明快而肯定的语气对仲敏惠说道,
“事件发生了,对警察来说这是他们的职责,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责任进行调查,如果一旦证明了被调查人与事件无关,自然会失去兴趣,那么你还会回到和过去一样的平静生活中去的。”
在仲敏惠成为马相庭的养女之前,她也曾给李时明打过两次电话,向他介绍情况,并征询他的看法,而每次在通话的结尾,李时明都用十分明快的语调下一个结论。今天听到这儿,仲敏惠心里也踏实多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心中总是有着一种无端的焦躁感。
也许是对这件自己不想去触及的历史说得太多了吧,影响了自己平静的心境……是不是自己本不该找李时明来商量这件事?
是啊,临汾的事情自己也不想再知道什么了,本来想商量的就是别的事情,谁知……
而且自己对李时明毕竟还缺乏了解。
不和别人说这些事情别人就不会知道,仲敏惠心里对自己的鲁莽生起气来。
当李时明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时,仲敏惠鬼使神差地又突然说了一句:
“先生,我担心的不是警察。”
“什么?”
李时明一下子抬起头来。
“是马相庭先生,以及后来的毕国华的情绪……”
仲敏惠的声音哽咽了,后半句又中断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
4
在那之后已经四天了,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迄今为止,马相庭仍和往常一样,每天去公司,傍晚或其它什么时候回公寓。
他的身体一点也看不出“病情恶化”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胡顺根的事情。
是不是丰台公安局在事件之后也传讯了马相庭?但由于他从不谈及这个问题,因此仲敏惠也不好问,她总不能去问马相庭,“是不是为了我你才去杀死了胡顺根”?
而且仲敏惠看到马相庭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地生活着,就越发不敢去无端地打破这个平静了。
她希望毕国华尽快回来。
以后警察不再找上门来就好了。
仲敏惠十分后悔和李时明的这次失败的谈话。对于胡顺根事件,她只希望不要再把自己牵连进去。
仲敏惠也把自己心中对马相庭和毕国华的不安对李时明讲了,但他只是默默地听了之后,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放下一句“给我一段时间判断一下”的话后,便说还要到另一个地方去办理事先约好的事件,然后就告辞了。仲敏惠觉得他这种表现是很少见的。
如此看来,李时明没能理解仲敏惠为什么没有被抓住什么证据却产生了不安和疑惑的原因。
如果结果果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足以戳伤自己内心世界的伤痛的话是不应当便向外人吐露的……
2月9日星期一下午,“好时代”公寓里的电话铃响了。电话固执地响个没完——
啊,一定是毕国华,仲敏惠心中一喜。临走时他说的就是今天或明天就出差回来。
但在仲敏惠摘下话筒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丰台公安局的警察的脸,前几天他们问过这儿的电话号码。
“喂,喂……”
“啊,是仲太太吗?这几天一直忙,对不起了。”
她听不出是谁打来的。
“我在上周末去了临汾。”
原来是李时明。
李时明律师和他的一位朋友两个人开的律师事务所位于一座面向亮马桥的古旧大楼的四层。
晚上7点多钟仲敏惠到这儿时,事务所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李时明把她领进了会客室。
在本不太大的房间的四个角落里,堆着许多有关法律的书籍和各种资料,使人感到房间更加狭小和拥挤。
“白天有个女孩,但6点钟就走了……”
李时明言左右而顾其他地说了一句,便让仲敏惠坐在了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还没有吃饭吧?”
李时明问道。
“嗯,不过我习惯晚吃饭了。”
今天下午,李时明突如其来地给方庄打来了电话,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她能傍晚7点左右到亮马桥的事务所来。前几天太忙没有时间,所以想详细地谈一谈……
“我在上周末去了临汾。”开头的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仲敏惠的心好奇心,于是仲敏惠马上问清了李时明事务所的具体位置,她本来不再想和他谈什么了,可是——
“那我们谈完了去吃饭可以吗?”
“啊,没关系。”
“反正我们吃完饭再回来,正好送你走。”
“您家在?
“我在公寓,就一个人。”
李时明看到仲敏惠用十分吃惊的眼神盯着自己,便笑了起来:
“我和妻子三年前就离婚了。虽然说这对生活来说是不太圆满吧,但更重要的是对一个律师来说,这一点似乎也不太有利。”
顿了顿后他又说下去:
“——噢,就像我在电话中说的那样,我于上个周末去了临汾。”
“是特意为我的事?
“不,就算是偶然吧,因为星期五我正好有事去太原。我的老家是太原,小学的一个同学在当地开了一家饭店。他在开张那天请我去参加开幕大会,反正星期六也没有事了,又不想去一天就返回,于是就干脆去了趟临汾。”
“……”
“开始我先去了临汾市公安局,刑事科的股长和赵中正在局里。他把前年发生在柏山矿山的爆炸事故对我详细地说了一遍。他对你的事记得还很深哪!”
顿时,赵中警官那略微胖的身材、气色很好的圆脸又浮现在仲敏惠的脑海中。但不知为什么同时在她的心中也产生了一股不可名状的苦重感。
“好像北京的丰台公安局也跟他们联系过,他也知道了临汾市的那名叫胡顺根的人被害的事情。”
“那您……临汾市公安局是怎么说的?”
仲敏惠问道。
“我就说,一位叫仲敏惠的女士向我咨询了关于胡顺根事件的一些法律上的事情,正好有个机会到这儿,便想来听一听当地警方的意见。”
李时明一副轻松的样子。
本来只想和他简单谈一谈,谁料到他居然一下子去了临汾……
前几天感觉到的不安和焦急又在心中涌动了。
“关于前年发生的爆炸事故,看样子赵中警官还没有完全理出个头绪来,他也怀疑你好像没有讲真话。我从他的言谈话语中有这么点感觉。”
李时明毫不掩饰地说道,这和他第一次与仲敏惠见面时的风格一样。
“对了,我听你说,事故的前一天,也就是8月5号的晚上,胡顺根约你丈夫去喝酒,但你丈夫却失约了。据警方讲,这句话因为只是胡顺根的一面之辞,所以不可全信。但据当时的了解,好像从4号起就没有人再见到你丈夫了。”
“这不可能,我和我的家里人都见过他了。直到事故发生的那一天,他还和平时一样在家里和矿上干活呢!6号早上是他开着客货两用车把我父母和弟弟送到矿山的,全都一块儿遇难了!”
仲敏惠有些激动地说道。
“可是做为证人的你的父母和弟弟都不在了呀!只剩下你一个人。只凭你一个人这样说,别人谁也不知道真相。据说最后见到你丈夫是在3号傍晚收工回来的事情。”
“真相……难道说我是在胡编……”
仲敏惠由于生气,两颊不由得涨得通红,
“我听说做为律师应当相信委托人的说法,在任何时候都应当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上吧?是这样的吗?”
“委托人?你是我的委托人吗?”
李时明问道。
“不,我不记得我委托过您什么事,只是和您谈一谈而已。”
“啊,我记得也是这么回事。但我当然相信你,也打算在任何时候站在你一边的。”
“……”
“仲敏惠,我问你,你和你丈夫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和平常人一样,和上次我对你说的一样。”
“也有的夫妻关系比平常人的要好。要过于好了,丈夫可能会对自己的妻子过分'保护’……”
“您想说什么?”
仲敏惠的语气中明显带出了愤怒,但李时明仍不动声色。
“有这么两上事实,事故现场没有找到你丈夫的遗体;事故的两天前没有外人证明见到过他本人。这便有两个暗示:第一,就像临汾市公安局怀疑的那样,贾昭雄也许与你合谋设计了一个什么借口,在事故发生前便去了什么地方。当然,他在爆炸装置上做了手脚,以致使你的父母和弟弟不幸身亡;在这之后,他和你仍保持着暗中的联系,他下矿山躲到了什么地方,当然这一点做得没有一点破绽。”
“难道就不要那个矿山了?”
“下面就是关于这一点的第二个可能性,也就是说,他的失踪与爆炸事故一点关系也没有。”
仲敏惠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因什么理由,于8月4日就消失了,而在那两天之后,发生了一起'偶然’的事故,三个人同时遇难。于是你也认为你丈夫已经和他们三人同时身亡了。”
“为什么我会这样说?!”
“难道这不能成为为什么他失踪的一个理由吗?而且我是有两个假定,其中之一是贾昭雄未得到你的认可便失踪。在这种情况下,你和他取得了联系,决定借这个机干脆造成他同时遇难身亡的假像。我这样讲,是不是太过头了?”
李时明用观察仲敏惠有什么反应的神色盯着她,于是仲敏惠冷冷地瞪了一眼李时明。
“还有一个可能哪。贾昭雄根本没有和你商量,就'自行’失踪了。关于这一点我有两条理由。首先,他违背了你的意志,扔下家业一走了之,而两天后事故发生后,你始终在心中留下一个疑团:他到底死没死。还有一条……”
“住口吧!”
仲敏惠突然愤怒地大吼一声。
“请别胡编乱造了。太无聊了……先生是不是忘了您说的第一个可能性了?我认为我丈夫确实在爆炸事故中死了。由于他几乎是裸体作业,因此他被炸得粉身碎骨,一点遗骸也没有找到,甚至没有一条布丝。马相庭先生和毕国华先生的想法我不清楚,我只担心这一点……您详细地了解了我的过去……既然这样,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下次再说吧,对不起,我告辞了。”
仲敏惠紧紧咬着嘴唇站了起来。
当她穿过书堆走到门口时,李时明那若无其事的话音又从她身后传过来:
“我还有一件让你吃惊的事,不想听一听吗?”
听到这话,仲敏惠果然有点犹豫了,而趁这个机会,李时明去厨房冲了一杯咖啡走了过来。
“怎么样,听一听吧,听听我出色的调查结果吧。先喝口咖啡,听一段音乐。”
说完,李时明把咖啡放在了桌子上。
实际上,仲敏惠并没有花钱委托他做什么,而他却花费自己的时间和金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他也并没有要求支付这笔费用。这样看来,他也许是在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事。
而且看上去他并不是在无中生有说这番话的,因此也许听一听是明智的。
仲敏惠对李时明的这些话再也恨不起来了,她无可奈何地又坐在了沙发上。
“我去临汾市公安局,打听了一下那名叫苟师卫的矿山工程师摔死的事件。”
“可那后来什么结果也没有……”
在那个事件发生一个多月后的去年10月中旬,赵中警官给自己在姚家园的宿舍打来了电话,告诉自己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而且还问自己知道不知道什么线索,但自己回答什么也不知道。从那以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呀,那个事件似乎一点儿进展也没有。临汾市公安局在事实上也中断了调查吧。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一名叫苟师卫的男人给你住的房间打电话的事,你也没有对警方讲吧?所以我也被蒙了。”
李时明说完又看着仲敏惠,看她有什么反应。
“可是我听赵中警官说,他们曾有一两条线索。一个是在解剖了苟师卫的尸体后明白的。他从二十来米的悬崖上摔下来后,不是当时就死亡的。据法医判断,他又活了两三个小时。当时在现场时由于没有条件,法医只能做出最初的判断,但回来经尸检后根据他有脑挫伤和肺损伤才又确定了后来的判断。”
“我记得说他的死亡时间是那天下午1点到2点之间。”
“那么就可以追溯出他摔下的时间了。也就是说,他是上午10点到12点左右摔下去的。因此,万一是他杀,那么就可以包括了凶手的作案时间了……”
于是,仲敏惠心中微微一动。
那一天——自己和毕国华是早上8点半离开的旅馆,然后赶到马相庭住的另一家稍微高档一点的旅馆的。
当时马相庭正在大厅喝着咖啡。虽然直到前一天也没有明确什么时间走,但因为他说北京还有事情要办,所以最后才定下来要乘10点50分的飞机返回。
9点半出租车来了。当时只是自己一个人去机场送的马相庭,而毕国华说产要去公司的矿山现场检查一下。
马相庭和自己乘坐的出租汽车于10点10分左右到达了临汾机场。
办院了乘机手续后,马相庭再次约自己去了机场的餐厅。大概是10点45分吧,广播里招呼旅客们登机。马相庭听到后起身,加入队列中向登机口走去……
“另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是,苟师卫在发生事故的前一天和你同乘一架航班到达临汾。他住的旅馆是在离你很近的地方。这使人很容易就猜测到他是在跟踪你。”
“临汾市公安局也这样怀疑吗?”
仲敏惠问道。
“当然了。不过……赵中警官在下这个结论之后也不明白原因,并认为即使有接触,也看不了你有什么要致他于死地的动机。”
但实际上他的确给自己打来了电话。
“这会儿没有别人,咱们是一对一的谈话。那么,他到底又给你打过电话没有?如果没有,我想你肯定后悔的。”
当对方要告诉自己电话号码时,自己却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在那之后,再没有电话打进来。
苟师卫知道“关于那个柏山矿山”要发生什么事。
虽然这会儿自己和李时明是“一对一”的谈话,但自己仍不想对他说出全部情况。
难道苟师卫没有给马相庭打过电话吗?
如果苟师卫一直在跟踪着自己,那么会很容易地知道马相庭住的旅馆的吧,因为毕国华和自己是把马相庭送到了旅馆后才回到自己住的旅馆的。
苟师卫对马相庭说什么了?
仲敏惠感到胸中一阵苦闷,似乎有了什么结论。
那么……胡顺根。胡顺根知道了某些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便接近马相庭;而马相庭发现胡顺根是一个一直执著地爱着自己的人后,会不会动了杀机——仲敏惠心中一紧。
苟师卫对马相庭还说了什么事?如果是要毁掉自己的事的话……
仲敏惠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随着缓缓的队伍走向登机口的马相庭的身影。
自己是在看不见了他的身影后才离开的那里。
但后来如果马相庭根本就没有上飞机,而是迅速返回的话,从位于临汾市县城乘车到达柏山矿山只有三四十分钟的路程……
“啊,因为我星期日刚刚回来,在北京什么事也没有干,便去了航空公司,了解到一个情况。”
“航空公司?
李时明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
“对,是了解关于去年9月8日星期一上午10点50分由临汾开往北京的乘客的事情。”
“那么长时间的事情了航空公司还给你查?”
“也许一般人去会拒绝的,但正好那儿有我的一个'内线’:我有一个大学的同学,他的朋友是航空公司的一个部长,也就因为这个,我求他帮忙,这才查了一下去年的航空登记。”
李时明说到这儿,故意卖关子似地顿了顿,又倒了一杯咖啡。
“乘客名单当然现在是没有了,但他们保留着机票的底了,这是制度,一般要保留好几年。我查看了之后,因为没发现什么漏洞,便又问了一下临汾机场。”
“……”
“我问他们,有没有去年9月8日星期一办理了上午10点50分由临汾飞往北京的登机手续而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登机的乘客——”
李时明的话又停了下来,像要猜透仲敏惠的心一样盯着她,
“我想也许查起来很麻烦,但实际上很简单。因为各机场都保存有日进出航班的报表,因此有任何异常的事情都要记录在案。看了这份日报表,就可以知道登机的情况。”
“那马相庭先生登机了?”
仲敏惠情不自禁地说出具体的名字。
“如果有或没有,肯定在日报中能看出来的。但即使说没有,也不能就百分之百地说明问题。”
“……”
“后来我又去总公司的中心了解了一下,终于在票底登记中找到了关键人物、66岁的马相庭的名字。”
听到这儿,仲敏惠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发烧了。
“我考虑,会不会有人让别人顶替自己的名字登机呢?你不是只看到他混在登机的旅客中不见人影后就离开了吗?”
“是的。”
“他完全可以在卫星厅中不登机,而是让别人去,把他替换下来。”
“那马相庭先生到底和苟师卫先生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呢?”
仲敏惠听到这儿,心里又一下子凉了下来。
“——就和我刚才说的那样,因为我昨天星期日刚刚回来,在北京还没有进行彻底调查。不过,这件事也太巧了,我的小姨子正好在大北窑的一家电子计算机公司工作……”
“你的小姨子……”
“对,就是我离了婚的前妻的妹妹。虽然离了婚,可我毕竟还是当过她的姐夫,我们之间还有来往。”
李时明依旧若无其事地笑了说道。
“我问了问她,认识不认识京华地质咨询公司里的人,我去临汾之前就给她打过了电话。”
“是要了解毕国华?”
“当然了。而且最好是直接认识他的人。还好,因为她常去公司附近的一家快餐馆吃饭,认识了一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的职员,此人说自己和那儿一位50多岁的老职员要好,便找了借口,向他打听了一下关于毕国华的事情——你不会介意吧?”
说到这儿,李时明试探着看了看仲敏惠的表情。
“对毕国华有什么评论?”
“就像是受人之托,打听他的有关婚姻之事的样子,而实际上是别的目的。”
“把他的经历等弄清楚了?”
仲敏惠有些不安地反问了一句,但李时明像没有听到似地接着说下去:
“我的小姨子还挺有意思的,以为我真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因此像是给自己的朋友介绍一样,问了许多。”
“……”
“目前她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的,对毕国华来说还没有什么不好的评价。他老家在河北秦皇岛市,干养殖珍珠这一行。他是长子,毕业于天津大学的资源工程系。毕业至今,他一直在这家公司,一直从事具体的技术工作,好像是在营业部吧,但人们认为他是个纯粹的技术人员。”
“对,他也这么说的。”
“基本上的反映是这个人不爱多说话,办事认真,工作比较踏实……”
听到这儿,仲敏惠放下了心,而且心中不觉涌出一股自豪的感觉来。
“公司的工作,和你知道的一样,是接受官方对口机构和私人企业的委托,进行地质调查和矿产探测等。他的工作对象是各种矿产资源,例如金、银、铜、铅、亚铅、铀等。但人们说他尤其对铀矿更感兴趣。早在50年代中苏关系紧张的时候,国内对采掘铀矿就举国上下热闹过一番。毕国华进入公司后,与当时这家公司的在铀矿研究上功绩不凡的骨干部长关系十分密切。后来那个部长退休了,但他一直与毕国华有联系,似乎毕国华要在找到铀矿上干了一番事业。反正人们对他的评价就是十分热心地质事业。”
“果然这样。”
原本对马相庭和毕国华有某种不安的仲敏惠,这才感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实际上要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她不觉对李时明的这种调查生起气来。
李时明又说下去:
“到目前为止,公司里的人还不曾听说他在女色方面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好像也没有听说他有特定的女朋友。”
原来他的私生活也这么“干干净净”,仲敏惠不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过,这只是一般的表面化评论,更深的评价也不掌握。”
李时明冷淡地说道。
“这个证据就是,你和他已经定了婚的事情居然公司里也没有人知道。”
“可这也许是他不愿向人们夸耀吧?尤其是我目前还不能马上入籍,并且我也不想搞什么大的仪式、结婚宴会什么的。”
“好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关于马相庭先生、毕国华先生的令人不安的材料。这一点,确实值和我为你高兴。——不过呢,仲敏惠……”
说到这儿,李时明紧紧地盯着仲敏惠。
仲敏惠觉得他的目光有一种十分复杂、迷雾一样的神色。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变化的。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因此,我想你也应当认真地瞪大眼睛,牢牢地抓住属于你的真正的幸福。”
5
这天晚上,是仲敏惠请李时明吃的饭。
对于没有查到马相庭和毕国华任何不好的材料这件事,仲敏惠心中十分喜悦。她觉得能认识这么一位能干的律师也是自己的幸运,尤其是后来听说他是太原市的人,不免又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他们去了仲敏惠回家时要路过的一家饭店的地下快餐厅。吃过饭后,李时明用车把仲敏惠送到蒲黄榆。在吃饭时,由于要开车,因此李时明一点儿白酒都没有喝,但却劝阿仲敏惠喝了不少。他还是喝了一些姜汁啤酒。
在吃饭中,他一点也没有谈及关于这次调查的事情和那两个案子,只是聊家乡的事情。仲敏惠也去过几次太原市,因此说起来也是感慨万千。李时明讲,自己靠在车辆公司工作的父亲的关系,在太原市上到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后到了北京。
言谈中,仲敏惠觉得李时明这个人很健谈,性格也很开朗,于是就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也会离婚,但一直不好意思问。
10点多回到公寓的仲敏惠,感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一种充实的幸福感。
毕国华预计今天或明天就要回来了,也许刚才自己不在时他打过了电话。不过他说这次出差的目的不定,也许没有打来电话呢。
反正自己知道了他是个工作认真的好职员,这就足以了。
关于马相庭,自己也得到过关于他的一份详细报告,那是一家十分有名的公司的调查报告,李时明这样说的。咨询公司的评价当然比律师的调查更详细了。
仲敏惠躺进浴盆里泡上身子后,忽然想来还有别的关于马相庭社会地位的证据。
去年8月中旬,仲敏惠第一次去方庄的“好时代”时出现过一位来客,是一位在银街开俱乐部的叫“玛丽”的女人。他一口一个“爸爸”地叫着马相庭。
“我刚才在101室前见过了您的一个邻居,是大洋产业公司的经理,刚好他的家里有客人。……那位经理要我代他问爸爸好,他说他的公司常常得到您的关照。”
玛丽进来后是这样说的。
仲敏惠自从11月进入到马相庭的家里后,偶尔在大厅的姓名牌上看到过101室主人的姓名叫“吴迪”。
12月之后,由于公寓里过于安静,仲敏惠实在闲得无聊,便在走廊便走了走,而且还随便问了一下管理员。
“啊,您知道一位大洋产公司的经理住在几号吗?常常有人问错了门。”
“噢,您问的是吴迪先生呀!他住在101室,我指给您。”
这位从来不苟言笑的管理员,大概是知道了仲敏惠成了这儿的主人之一了吧,这时也十分热情起来。
大洋产业,连仲敏惠这样的人都知道。如果连这样的大公司都得到了马相庭的关照,那马相庭岂不……
“别担心了,什么事儿也没有。”
仲敏惠边自语自语地说着边从浴盆里出来。
苟师卫和胡顺根的事情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最好也别知道,平平安安地过自己的生活吧。仲敏惠又想起了离别时李时明的忠告。
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肌肤,洗过后更显得滋润光泽。她要洗去“黄金海岸”的桑拿小屋给她带来的生活“污垢”。她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兴奋。便她突又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意识。
“人世间有许多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变化的——”
李时明的话又在她的脑海中回响起来。
“办事认真,工作比较踏实”的毕国华,会被突然降临到头上的一大笔巨额财产冲昏了头脑?
“真的吗?!”
仲敏惠情不自禁地说出声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把这话说给毕国华听,他不笑得背过气去才怪呢!
于是,这些事情就大抵这样“解决”了。
明天晚上或后天晚上,他肯定会回来的吧,也许还会给自己带回什么当地的土特产呢——
由于酒精的作用,这一夜她睡得十分深沉。
但是——第二天早上,她的好心情一下子被吹得烟消云散。
9点钟她正吃早饭时,门铃响了。
是毕国华。因为他离开了一个星期,肯定是上班前特意路过来看自己的。
这么早来的人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来——了!”
仲敏惠欢快地答应着,连问都不问门外是谁就打开了门锁。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儿,可毕国华从不吸烟。
门口站着两个人,30左右岁、体格十分健壮的男人,而且两个人几乎都穿了一样的深蓝色的大衣——
“这会儿来打搅十分失礼。我们是丰台公安局的。”
仲敏惠不由得连退了两步。完全合着她的退步,这两名刑警顺势“闯”了进来。
一名刑警说道,另一名也补充了一句:
“说好了那边有了线索我们还会来的。”
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对不起了。”
这两个人一边进来一边问道:
“您正在吃饭?”
“啊……”
“如果您不介意,希望您过一会儿和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不,不!”
仲敏惠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警察把自己“带走”!
“事情很急,所有权属于您的临汾市柏山矿山旧址,不是去年9月发生了一起死亡事故吗?”
一名年龄稍大一些的刑警坐在桌子旁边说道,
“苟师卫,51岁,住在北京大兴区的矿山工程师,从采掘形成的悬崖上坠崖身亡。正好和您回老家的时候对上了。而且您不是也去了现场吗?”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为什么上次不说”的不满神色。
“我们在临汾进行了了解,这名叫苟师卫的男人在8月份曾到过一次柏山旧址,好像要调查什么。因为当时他在旧址对面的石灰矿山问过旧址的情况,似乎他对您的矿山很感兴趣。”
这时仲敏惠马上回忆起当时看到的在旧址上有不少被挖掘的洞穴痕迹,于是心中惊恐起来。
“关于这一点,我们在北京也对他周围的事情进行了调查,还查明,去年的7月到8月,他常常出入亮马桥的'黄金海岸’,并在那儿桑拿小屋向一位女按摩师打听了不少于关你的事情。”
“按照9月份他去临汾的情况看,似乎他在跟踪你。”
另一句刑警又补充了一句。这两个人都没有吸烟,仲敏惠感到的确情况严峻地使他们无暇吸烟。
“在临汾您真的没有接触过苟师卫吗?”
“没有。”
“苟师卫从悬崖上摔下来是9月8日的上午10点至12点之间。这个时间您在临汾吗?”
马相庭肯定是乘了10点50分起飞的飞机,这一点李时明已经确认了,可自己?
仲敏惠屏住了呼吸,一句话也说不了来了。
 

第七章  暗中别墅
1
2月11日星期三。这一天,仲敏惠和平时一样,上午11点左右来到方庄“好时代”公寓。站在卧室化妆间的马相庭穿了一件黑色西服,系着一条白色领带,正准备出门。
“公司一名职员的儿子在银街的饭店结婚。今天晚上我可能傍晚回来,你给我彻上茶就行了。”
“是的。车呢?”
仲敏惠问道。
“休息日司机也休息呀!为我叫一辆出租汽车吧?”
于是,仲敏惠连忙去电话机旁,拨通了经常联系的一家出租汽车公司。
马相庭还在对着镜子“打扮”着。他的脸还和平时一样,气色很好。
这样的人根本不像是有病的。
仲敏惠一想到这时,心中就充满了一种既是放心了但又是害怕的混合感情,这种复杂的反应在胸中涌动着。“放心了”当然是由于马相庭的健康;而害怕却是由于毕国华明确表示了不希望马相庭这样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怕他会采取什么作法。
镜中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块儿。
“怎么了?你没有精神呀!”
马相庭回过头来问道,
“好像从昨天晚上就不好,你的脸色苍白,好像没有睡好吧?”
丰台公安局的刑警找她的事是昨天早上。
他们就胡顺根和苟师卫之死的事询问了仲敏惠,并重点问了两次事件中仲敏惠的“不在现场证明”。由于仲敏惠拿不出自己明确的“不在现场证明”的证据,因而非常担心被带到公安局。后来虽然她终于没有去,但他们临走时扔下了句“还会来的”的话,这足以仲敏惠心悸好几天的。
因此昨天她有意识晚来一会儿,为的是等马相庭出了门之后再到。
因此见到马相庭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的共两次。
“发生什么事儿了?”
马相庭盯着仲敏惠问道:
“爸爸……去年在临汾市扫墓时见到的那个胡顺根在丰台被杀的事您知道吧?”
马相庭猛一怔。
“啊,警察为这事去了公司,和我谈过了,也问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胡顺根的先生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1月29日早上,2月3日傍晚刑警去了我住的公寓。”
“是吗?我记得去公司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儿。警察也说了因为死者和你是一个地方的人,也去问了一下你。但据说你什么也不清楚,而且我也一点线索也没有,所以我差点都忘了。怎么,这个事还没解决吗?”
马相庭惊奇地问道。
“哎呀,好像还没有……昨天早上警察还来找我了呢。”
这回上马相庭摆出了一付要认真听一下的样子。
“去年我们去临汾的时候,爸爸先回北京后,没有听毕国华说到柏山矿山旧址发现了一名摔死的人?”
“噢,听说过有这么件事儿,不是说是旅行者吗?”
“好像不光是这样,因为昨天早上警察来后,说了许多那名死者和这次胡顺根事件有各种各样的关联的话,因此弄得我心情特别坏……”
仲敏惠一边说了一边盯马相庭的表情。会不会是他直接下的手?为了自己,马相庭会对这两个人下手的吗?
但是,马相庭的目光似乎也在关注着仲敏惠。在他那双眼睑已经深深垂下了的眼睛中,时而闪出锐利的神色来。
“那你对警察隐瞒什么了吗?”
马相庭问道。
“不,没有……不过,我……”
“你怎么啦 ……?”
马相庭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世间会发生许多自己所料不及的事情。不过,如果自己没有自责和内疚的事的话——”
门铃响了。
仲敏惠连忙跑去看。
她打开了门口的监视器的开关,一名身穿出租车制服的司机出现在荧光屏上。
“请稍等一下。”
于是马相庭走了过来。
“司机来了。”
“啊。”
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
“仲敏惠,这个周末我想去北戴河的别墅。”
“北戴河……”
“北戴河有公司的一个职员宿舍。但那里只够两三个人住,所以实际上了就是别墅了。”
“……”
“在那里,夏天乘小艇在海上兜兜风,冬天的海也不错呢?”
“这个周末去,那就是这个星期五了?”
“星期五我去通州打高尔夫球,然后到那儿去。仲敏惠你星期六早上赶去吧!”
“好吧……”
“噢,星期六晚上要有十来个人在那儿吃饭哪!”
马相庭笑着说道,
“都是特别亲近的人。虽然晚了一些,可我想把你和我的这个关系对他们介绍一下。”
“……”
“噢,你大可不必过于紧张呀!只是把你给我们介绍一下而已。一些菜什么的可以从北京带去,你就不必特别操心了。好了,今天回来后再慢慢说吧。”
2
毕国华的电话是中午打到这里来的:
“昨天我回来的太晚了,又让公司的同事拉去喝了酒……”
“几点回的公寓?”
仲敏惠问道。
“噢,11点半了吧!”
毕国华答道。
“……”
“怎么啦 ?”
“就是多晚你也该打个电话呀!”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昨天太晚了,而今天是刚爬起来。”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这次出门也太长了,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仲敏惠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今天晚上见面吧!好久不见了,在哪儿随便吃点吧。”
“嗯,不过,还是在家里好,来我的公寓吧!”
好久不见了,仲敏惠感到有好多话要说。
这一天下午4点多钟,马相庭在带着一身酒气两眼惺松地回到了家里。
“毕国华回来了吗?我看你一下子这么精神了。”
他揶揄地说道,
“想早一点见到他吧?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啊,不过……”
“一会儿我要好好睡一觉。在婚礼上吃的太多了,所以晚饭不想吃了。”
于是马相庭说明天再告诉她去通州的路怎么走后就去睡觉了。
 
今年是暖冬,2月里暖和的日子很多,只是今天略冷一点。
大街上也昏暗了不少,仲敏惠急急忙忙地朝蒲黄榆赶去。
中途她绕了一下路,去了一家食品商场,买了一些鱼、豆腐等食品,还买了些火锅材料。天冷的时候,男人们都喜欢吃火锅。
在买这些东西时,仲敏惠自觉不自觉地回忆并迸入了不曾忘记的年轻妻子的角色。是啊,管他有多少财产呢!只要能在这与自己毫无缘分的大都市中,用毕国华那贫微的工资过着清贫但温馨的小日子也就足以了……
但是,毕国华这条蚀虫却梦想着不切合实际的事情,自己也常常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
对自己来说,心理上永远也摆脱不掉那昏暗的山谷的阴影。不,不仅如此,自己的脚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也许不定哪一天就掉下去了……
想到这儿,仲敏惠的眼前又一下子暗了起来,她迈不开步子了。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女性的声音,一下子把她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这是一个来买东西的、自己并不认识的女人。
不过,声音有点儿像谁。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使仲敏惠想起了什么,一股微微的不安仿佛从一丝缝隙中露了出来,并引出了一点什么记忆……
一个星期前的傍晚,丰台公安局的刑警曾在公寓等着自己回来,而在他们走后,自己便马上给下北新桥毕国华住的公寓打了电话。毕国华说过他当天或第二天要出差,但仲敏惠一时竟忘了。
于是是个女人来接的电话,“喂,喂”,那声音十分甜美,但一问是找毕国华,对方马上粗暴说了句“找错了”便挂断了电话。
自己又重新打了一遍,但这次没有任何人来接。
刚才身边来买东西的女人,使仲敏惠记起了电话中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就是电话中的那个女人……
当时自己在想着别的事情,号码一定是拨错了!
仲敏惠迅速走出了商场。
昨天夜里的事情也是这样吧,毕国华喝得太多,连电话铃声都没听到。
昨天夜里12点钟左右,仲敏惠给毕国华住的公寓里打过电话,但没有人接,所以仲敏惠认为他还没有回来。可刚才问他,他说是11点半回到公寓的,难道那会儿他正在洗澡,没有听到?
仲敏惠回到公寓,弄暖了房间,摆好了火锅之后门铃响了。她连忙打开门,毕国华站在那里。
由于今天是休息日,毕国华在一件高领圆套头的毛衣外边穿了一件十分时兴的夹克。本来瘦长的脸型再配上这打扮,看上去具有一种西欧人的风格。
“我好想你呀!”
仲敏惠双手伸着迎过去。毕国华也迅速反锁上门,一下子搂住了仲敏惠。
两个人缠绵地挪到起居室里,然后趁势倒在了地上。
仲敏惠贪婪地吸吮着恋人的气息,她激动地都哽咽了。
两个人如饥似渴地发泄着多日积存的情爱。
毕国华庞大的身躯抵在她的身上,有力的腰靠着她柔软的小腹,那坚挺的欲望,正隔着衣衫往她双腿间挤来,摩擦着她那最敏感的部位。
   
仲敏惠喘息着,不论与他缠绵多少次,都有着初夜的羞怯与刺激。他的激情,总让她消受不了,次次都在他身下婉转求饶。
  
 “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修长的指在逗弄着仲敏惠仲敏惠如遭电击,拱起娇躯,无法说话,只能发出难耐的尖叫,“抗议”着他带来的强烈快感。大床上,雪白与黝黑的胴体交缠在一起,格外煽情与诱人。
   
毕国华抚摸着她光滑柔嫩的肌肤,分开她修长的双腿,让无尽的温暖紧紧包围着他的欲望,他发出低声咆哮,靠在她耳边,汗湿的沉重身躯悬宕在她身上。随着毕国华大起大落的冲刺,仲敏惠无力自制,神情越发娇柔,本能的回应着……
当他们都筋疲力尽睁开双眼时,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我不在时有什么事吗?”
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问道。他盯着仲敏惠的目光与平时有些异样——
“就是胡顺根的事情,对啦,就是我们在临汾市见到的那个人,我丈夫的朋友,那个人在丰台的站前公园……”
也许外地的报纸没有刊登,还是毕国华没有注意,反正他像刚刚听说一样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昨天早上还来了两个警察,向我问了一些去年苟师卫摔死的事和这次事件的情况,好像他们认为这两件事有关系呢!”
“为什么?”
“胡顺根的母亲对去临汾出差办案的警察说了许多事。说去年的9月,胡顺根给什么地方打过电话,还说是柏山矿山旧址摔死的人的事情。矿山附近的农协离他家很近,于是警方认为会不会是给那里打电话,但因为问得太多,他母亲烦了不再回答,随后在临汾市公安局才知道,发生摔死人的事件后的确有人打电话报过案,会不会……”
“……”
“从下午3点或4点接到报案的电话来看,这个时间是可以对得上的。过去赵中警官也曾打电话说过这件事,说报案人的口音像是当地人,但警察赶到后人却不见了。”
“是吗?”
“而且丰台公安局的警察一直盯着问我。会不会他们认为胡顺根先生是苟师卫事件的发现者。可为什么他不直接面对警察,却自己一个人带着这个线索上了北京?因此警察认为他来北京就是来找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呀!连我也不明白,他干嘛要找我。但他们说因为那个矿山的所有权是我的,而且他在北京只认识我一个人。当然他不是来找我的。而且他们还要求我提供两次事件发生时的'不在现场证明’呢!”
“那么苟师卫的死亡时间是……”
“大体上说是上午10点至12点从悬崖上摔下去的。如果这么说,那天上午10点45分我在临汾机场和爸爸分手后,不是在机场旁的餐厅里等你等到12点左右的吗?可从那里到柏山矿山旧址开车只需要三十来分钟,可以……”
仲敏惠竭力说明着。
“实际到矿山要四五十分钟呢!这还得紧赶慢赶呢!”
“但对于苟师卫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间来说,这么算起来还是绰绰有余,而且,到12点见到你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为我作证,看上去他们根本不信我的话。”
毕国华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觉得也不必太担心了,警察会从各个角度去调查的,决不会只盯着你一个人的。”
看来任何人都只能这样宽慰自己。
仲敏惠心中叹了一口气:难道一场暴风雨就要降到自己的身上了吗?
“马相庭先生怎么样?”
毕国华又问了一句。
“身体很好呀!根本不像是得了癌什么的样子!”
“是嘛……”
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开始我认为对他诊断是不是弄错了,但后来我想,这会不会是他故意散布的谣言……”
听到这儿,仲敏惠问道:
“你是说是他故意制造的?”
“可能吧,要不是谁传出来的呢?”
“——对了,爸爸还计划从后天星期五的晚上,要到别墅去住两天,也要我星期六赶去……”
“星期五是他一个人?”
“是的。好像他说是打完高尔夫球后绕到那儿去。星期六晚上还要请几位亲朋好友,并把我介绍一下。”
“是吗,星期五晚上在北戴河……
“你知道那个别墅?”
“啊,知道,不是休养季节特别寂静……”
说到这儿,他突然止住了。
同时他的眼睛中闪动着一股奇异的神色,仲敏惠见状也屏住了呼吸。
但毕国华又马上恢复了刚才的样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仲敏惠:
“马相庭先生说准了星期五打完高尔夫球晚上住在北戴河的别墅吗?”
毕国华用确认的口气问道。
“啊……”
“那么是他一个人?”
“也许有人先去打扫卫生吧?”
“夏季会的。北戴河是北京最近的具有代表性的海港旅游地。那一带的别墅都有自己的游艇。马相庭的公司在那儿建的别墅也是为了坐游艇玩儿。由于只是夏季才有玩儿和休息的价值,所以家政妇也只是在那个季节才常住在那里帮助料理一些事务。——嗨,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去都不错啊!”
“那么爸爸的病是误诊了?”
仲敏惠担心地又问了一句。
“嗯……如果他本人还那么精神,也许就是吧。”
“谁对你说的这件事呢……?
“公司的经理。”
“开始你是从你们公司经理那儿听说爸爸得了癌症了?”
“噢,经理说他是从马相庭先生秘书那儿听说的。后来经理又向他的秘书确认了一下,结果说大概是从外面传来的吧。但要查清源头不太容易,万一要是马相庭先生本人故意传的,你上哪儿去查呢?
毕国华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种不安的神色,他看着天花板。
“爸爸为什么要传这种话?”
“所以我得问问他本人。”
毕国华认真地看着仲敏惠。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谣言,那么仲敏惠与其说是放下了心,倒不如说感到这里面大有文章了。
自己也把以前的事想过,但也找不出马相庭要撒谎的理由。
这样看起来的话,会不会就是毕国华自己这么说的?马相庭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一次毕国华喝醉了酒之后说过这个话,这是他的妄想吗——?
但是,任何谎言要想查明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往往都是不了了之。
“实际上我还有一件事心里不踏实。”
“什么?”
仲敏惠问道。
“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你不是说你曾经悄悄地看过马相庭先生房里的抽屉吗?你还说有几个你没有听过的公司的名片在抽屉里?”
“是的。”
仲敏惠点了点头。
“当然,他是东顺核能燃料工业公司的经理这我知道,但除此之外他还自己开了几个小公司,进行多处的矿产资源探查的事情。不过在以前我也听他讲过。他说他坚信矿产资源是国家之宝。他不惜要以个人的力量积极进行探查呢。”
“但这里有个程度问题,这仅是他个人的某种意愿。不过,最近他也曾委托专门机构进行了这种调查。因为我注意了一下,除了委托我们公司外,好像他也在委托其他公司做这类事情。”
“……”
“要说起来,进行矿山资源调查可是件花费相当高的工作呢。动不动就上百万元是常事儿。而且据说我们公司为政府进行调查的收入就占了一半以上。而且还有这种情况,如果查到了矿床,但无开采价值或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开采,这笔费用就白白丢弃了。”
“啊……”
“不光这一点呢。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就是一些调查公司或是调查人员并不是说个个都具有良好的业务素质和人品,这样的公司或个人往往绕一个很大的弯路去开采,结果浪费了很大的资金。马相庭先生碰上过这种麻烦事。”
毕国华滔滔不绝地讲着。
“那么你没有问过现在还有哪家公司在给马相庭先生的公司调查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要是没有价值就不干了吧?”
“这要取决于他本人的意见……”
“要花费那么多的钱,不光只是为了心理上的满足吧。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继承的财产不是就要大大地打折扣了吗。这时我来说可有直接的关系呀!”
“直接?”
“是啊。因为我们不久就会结婚的。这个事情马相庭先生应当知道的。因此你作为养女有继承权,不就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了吗?”
听到这儿,仲敏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人真的变了吗?
“也不要紧的。我自有我的办法,让我说给你听。”
毕国华似乎注意到仲敏惠的“担心”,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面颊笑了起来。
“反正马相庭先生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吗?而收养手续不是也都办好了吗?”
“……”
“嗨,我怎么说你也不一定十分明白,如果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就直接去问他本人,听他亲口讲可能会更好。”
“你也打算去北戴河的别墅吗?”
仲敏惠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嗯,刚好我有个机会。”
“什么时候去?”
“星期五晚上。”
“那我明天对爸爸说一下?”
毕国华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又投向被冬夜笼罩的窗外。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奇异的虚无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我想还是什么也别问的好。”
“为什么……”
“要问这些事儿,就要学许多东西,看许多书,可我没有这么多本事。我觉得你也别搀和进这种事情为好。”
“……”
“以后……”
毕国华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中放射出一种神采和刚才仲敏惠感觉到的一样——
“我想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星期五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去北戴河别墅的事情。对了,你也没有去说这事儿的对象。”
“星期五一块儿去?”
仲敏惠反问了一句。
“对,我开车来接你。”
“车?”
“是呀,如果顺利的话,明后天那辆汽车就可以去提货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开车去了。——啊,我都饿了,吃饭吧!”
3
仲敏惠点好火锅,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喝着啤酒,但仲敏惠总是心神不定,像有一股冰冷的水在头脑里流动似地,心中也是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与此相反,毕国华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平时他喝不了多少,但今天却逞强似地不停地喝,而且由于兴奋,话也比平时要多一些。
当他喝到半醉的时候,又赖在仲敏惠身上,去吻仲敏惠。
没等仲敏惠反应过来,他便粗暴地把仲敏惠推倒在床上,并慌乱地脱去衣服,要仲敏惠摆好体位。
他要仲敏惠摆出过去不曾要求过的体位。
仲敏惠没见过他这么醉过。
毕国华全心身地沉溺于仲敏惠的体内之中。他几次地发泄着他的情欲……直到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像泥一般瘫软在被子上。
已经凌晨1点多钟了,大都市的安宁也充满了这间屋子。
到此为止了吧?仲敏惠看着身边的毕国华。
“星期五会有什么事情挑明的。”
毕国华突然嘟哝了一句。
“真的?毕国华呀,你不是真的害怕会发生什么事儿吧?”
“害怕?”
毕国华大声地反问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比方说……你会不会对爸爸的做法采取什么行动……”
毕国华“忽”地一下子仲敏惠的身上爬起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仲敏惠后他说道:
“别开玩笑了,想什么呢!”
说完他又笑了笑,然后温柔地用平静的口气问道:
“你是不是对马相庭先生越来越有亲切感?”
“对,有时有这样的念头。”
“他对你来讲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我不应当对他不恭,对吧?”
“……”
“我比起任何人来都更希望你幸福,因此我不想只对你说好听的,也要让你有更坏的打算,我想马相庭知道也会理解的。”
“……”
“我不会对马相庭先生采取什么过激的做法的,我保证。这次去北戴河别墅,一直到回来,我都不会给你增加心理负担,而且决不做任何出轨的事情。对马相庭先生所做出的任何决定我也会同意和理解。这样你放心了吧!”
毕国华一再盯着仲敏惠的脸说道。在逆光阴影中的他的那张脸,让人感到有一种真挚的表情,仲敏惠又一次看到了和去年刚刚认识时一样的那张认认真真的技术专业人员应有的面孔。
这张脸慢慢靠近了自己,然后紧紧地吻在自己的嘴唇上,并移向自己的两颊、耳朵。
“我好爱你。”
“我也是,国华。”
仲敏惠不觉怦然心动。
此时此刻,仲敏惠才感觉到和刚才那疯狂的作爱一样,平静的时刻也同样过去了。
毕国华看了看手表后又从仲敏惠的身上爬起来说道:
“我再不走,明天就要晚了。”
“你可以从这儿直接去公司嘛。”
“可我没有穿西服来……”
由于今天休息,毕国华不是直接从公司里来的,因此他只穿了便装。
“不穿不行吗?”
仲敏惠又问了一句。
“还是穿上的好。因为公司里的人都穿,不能因我一个人破坏了整体形象。”
于是他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叫一辆出租汽车吗?”
仲敏惠向他喊道。
“不了,我先出去再找车。”
他走到门口儿,又停下脚步,回过头,不知为什么死死地盯着仲敏惠。
“那么,星期五下午你收拾一下东西等我吧。”
“好吧。”
仲敏惠温顺地答道。
“休息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迅速出了门。
门外毕国华的脚步声渐渐地走远了。
仲敏惠从床上爬起来,真想冲出去追上他。但她终于抑制住了这股冲动。站在了起居室门口。
想要追出去,可又觉得没有什么特别要表示的。
后天还会见面吗?
仲敏惠的胸中被这种念头搅得如刀绞一般痛苦万分。
她慢慢走到门口儿,锁上门又返回到屋里。
她没有心情去收拾碗筷,又躺在了床上。
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和担心从心底一股一股地涌出来。
仲敏惠决心弄清这担心的原因。
说准了星期五……晚上住在北戴河的别墅吗?”
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星期五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去北戴河别墅的事情。”——
毕国华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眼前又浮现出他那略带奇异目光的眼睛。
是的,自己是爱他的,但自己从心底来讲却不敢相信他。
什么地方使自己对他一直怀有戒心?
仲敏惠注意到,今天晚上两人见面后,这种戒心更加重了。
今天晚上他喝那么多酒,对自己要求那么强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是为了排遣某种恐怖?
如果他的确是那种利己主义者,那么就会因此而尝到做为代价的恐怖。
自己心中产生的那种再也不想和毕国华见面的寂寞感,难道不是今晚和他诀别的预感吗?
仲敏惠直到天亮都几乎一点儿没有睡着。今天是星期四。这天一大早她便去了方庄。
但马相庭还是出门了。
直到晚上8点他才回来。
“晚饭我吃过了。”
马相庭进来后心情愉快地说着,坐在了沙发上,
“明天一早我就出门了。我把去北戴河别墅的道路对你说一下。我画一张图,请你拿张纸什么的来。”
于是仲敏惠便进了书房,拿了一张没有印格线的便签,坐在了马相庭身边。
“对啦,关于是星期六晚上招待客人的事情,我还没有对你说哪,我怕吓你一跳。”
他笑着说道,
“好吧,星期六早上你一个人来,到北京东站先坐火车到北戴河站,在那儿乘出租汽车……”
但毕国华说想和她星期五晚上开车去,看样子马相庭不知道。
由于马相庭计划星期五早上去打高尔夫球,那么直到现在也没对他讲,是不是毕国华的意思是不让马相庭知道?
对谁也不说,当然也不告诉马相庭,半夜闯到马相庭一个人住的别墅,难道?
仲敏惠看到马相庭画完的北戴河的地图时,深深地屏住了呼吸。
“爸爸……”
仲敏惠拼命压抑住剧烈的心悸问道,
“爸爸明天是一个人在别墅吗?”
“是呀。”
马相庭答道。
“女佣人去吗?”
“噢,那么晚了就算了。”
“您没有听国华说吗?”
“说什么?”
“是……那个……明天晚上,他要开车送我去。”
“……”
马相庭奇怪地看着仲敏惠。
“不光是这个,他对爸爸好像还是什么别的话要说。我怕他会做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反正……很危险,那个人,所以爸爸要多加小心……”
4
星期五晚上,毕国华9点半钟开车来接仲敏惠。
在这之前,他先打来了一个电话:
“今天事情多,可能我晚点儿去,所以一会儿你在拐弯处等我。”
于是,仲敏惠把最档的丝绸女服收进提包里走出了家门。当时马相庭说星期六晚上的晚会上要宣布他和自己的事情,因此让她准备的好一点。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仲敏惠看到一辆不曾见过的白色小型车开了过来,停在了离公寓不远处。毕国华把头从驾驶窗伸了出来。
“啊,这个车?”
这不是他过去常常说是从公司同事那里借的那辆旧车,但也不是十成新的新车。
毕国华已经打开了助手席的车门,仲敏惠很快地坐了进来。
“我以为是一辆新车呢,可……”
“噢,还得等两三天。”
“这辆车?”
“借公司同事的,不是以前常借的那辆车。”
果然和以前的车不一样,车内十分整洁,前车窗上还挂了一个吉祥物。
一上大道,大街上的灯光顿时显的十分明亮。
他们进了高速公路。
毕国华不时地超过几辆大型卡车。
以前开车时,他常常东拉西扯,充当导游,而今天他却闭口什么都不讲,因此仲敏惠顿时有一种紧张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仲敏惠已经熟悉了大城市那傍晚时分西方天空像着了火一样的晚霞。
前年9月来的北京,如今已经一年零五个月了……
后来她突然意识到今天是2月13日星期五,于是心中产生出一种不吉祥有念头来。
“13”这个数字对自己来说不应当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仲敏惠记起来,早先自己和毕国华第一次见面、吃饭时就是12月13日。
和他的相遇,应当是幸运的事。
但是——
她一想到这儿,心中便产生一种苦重的压迫感。
今天的天气比较晴暖,但傍晚时渐渐地转了多云,现在看不见一颗星星。
这会儿马相庭已经到达了北戴河了吧?
他是一个人吗?他会听从自己的忠告,带什么人去吗……?
他会听信昨天晚上自己对他讲的那些话吗……?
“——我怕他会做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很危险,那个人,所以爸爸要多加小心……反正我觉得您明天再带一个人去的好。”
仲敏惠突然想起了自己昨天讲的那些话。
“和谁一块儿?这是为什么?”
当时马相庭轻轻地皱了皱眉反问道。
“我是说,万一国华对爸爸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
“国华对你是怎么讲的?”
马相庭紧紧追问道。
“嗯……什么危险……反正我心里觉得呗。”
后来她说不清楚了。
“他是你的未婚夫,你爱他吗?”
“嗯……这个……”
“那你对我是否有什么忠告不好讲吧?”
“只是,爸爸和我是亲子关系,毕先生来说,我不想让他利用这一点做什么事情。”
“明白了,谢谢你仲敏惠,你真是个好女儿啊!”
马相庭高兴地点了点头。但仲敏惠看他似乎并不经意,便又叮嘱了一遍:
“真的,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别忘了——”
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有些多,但高速公路是三条车道,车辆也少多了。仲敏惠看到驾驶台上的表是10点15分。
“今天晚上赶去,对马相庭说了吗?”
仲敏惠若无其事地样子问道。
毕国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噢,我昨天没有机会对他说,今天早上我又出门早,等打电话时他已经不在家了。”
“……”
“中途打个电话也可以吧!”
“我们这会儿正穿过河北界。”
毕国华冷不丁说了一句。和前天完全换了一个人似地,他一路上沉默寡言。
这会儿马上就到11点了。
“几点到?”
仲敏惠问道。
“再有30分钟吧。”
从亮着灯的路边电话亭旁驶过时,毕国华并没有停下车来。
也许他正在考虑行车路线吧?
“你去过?”
“只去过一次,但那是很久以前了,而且是白天。”
公路两旁路灯闪烁,但亮着灯的住户却很少。大街上没有人行,也极少能遇上车辆。
看到四周这么冷清、昏暗,仲敏惠不由得心情紧张起来。
“快到了吧?”
仲敏惠问道。
“我还得找一下去北戴河湾的道儿呢……”
“不是已经到了海边了吗?”
“是啊,那边就是大海。这一带的海岸线离山很近。”
像要证实毕国华的话似地,车了一转弯儿,立刻看到海边停泊的一片船只。
靠在一起的大小船只的桅杆林立,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白光。
在入海口的悬崖边上也拴着许多船。
“到了吧?”
毕国华判断似地说道。
“好冷清呀……”
“夏天这里相当热闹。过了那个季节就几乎没有人影了。”
除了海岸上的山坡上有几户零散人家的灯光外,陆地和海上都不像有人的样子。
毕国华打了一下方向盘,让汽车驶入修整过的上坡道。
在一个很大的坡道处,他把车向左拐去。
“是这儿!”
汽车行驶在一条乡间小道之中。
这一带十分昏暗,但左右车窗的下方可以使人感到大海的气息。远处的灯塔上灯光闪闪烁烁,悬崖上也有灯光。
“那边是北戴河湾。”
毕国华用下巴分别向右指了指。
“啊,看那儿,别墅就在那儿。”
仲敏惠的脑子里一下浮现出马相庭画的草图来。
汽车又过了一座小铁桥,随后便可以看到一座邮局样的建筑和亮着的灯的电话亭了。道路从那儿开始下坡。
在这条弯弯曲曲的蛇形下坡道两旁,长着茂盛的植物,看到的住家在黑暗中都是一个个剪影,哪一座都像是别墅,但几乎没有一家有灯光。
他们来到一处建筑的拐角处,汽车又拐进一条土路。
在这条土路的尽头,有一座西式风格的两层建筑,院门口亮着灯。这是他们见到的这儿的唯一的灯光。”
“到了!”
毕国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5
一走出车外,全身就立即被寒冷包围了。风出人意料的大,而且带有一股明显的咸味。
别墅的屋顶是橙黄色,墙壁是白色,一看就使人想到丹麦风格。
这时已经是11点25分了。
“开着灯呢,看来相马相庭先生到了。”
虽然毕国华始终没有打电话,但马相庭从仲敏惠口中应当知道两人今晚到达。
马相庭要是再带一个人来就好了——
仲敏惠心中暗暗祈祷着。
阿俵和仲敏惠来到院门口,按了一下门铃,果然马上就传来了马相庭的应答声:
“等一下。”
“我是国华。我送敏惠来了。”
马相庭走了出来,把院门打开。
“哎呀……”
马相庭穿了一件坎肩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毕国华。
“突然打扰实在抱歉。敏惠说明天一早来,所以我想干脆先送她来吧……我们经理明天到。”
“是吗,欢迎欢迎,快进来吧!”
说完,马相庭又看了看毕国华身后的仲敏惠。
一进屋子便是一间宽大的餐厅和起居室,再就是有柜台的吧台。
在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只帆船和救生圈,还吊着一盏电灯,颇有一种原始部落的气氛。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灯光显得十分昏暗。虽然进来的时间不长,但仲敏惠觉得出这里只有马相庭一个人。
“你们吃饭了吗?”
“噢,我们离开北京时是9点半,在那之前吃的晚饭。马总什么时候倒的?”
“7点半左右吧。我在来的半路上吃的。”
“打高尔夫球的同伴们呢?”
“分手了,就我一个人来这儿了。”
“车呢?”
“回去了。告诉他星期日下午来接我。”
“那么……就您一个人了?”
毕国华用若无其事的样子环视了一下房间。
“嗯,这样正好。”
马相庭看了一眼仲敏惠,目光中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笑了笑,
“请坐吧,我去弄点儿喝的来。”
马相庭朝厨房走去,但中途他又来到窗边:
“对啦,从这儿向外看去真美,正好这会儿很安静呢!”
说关,他拉开了一直闭合着的窗帘。
庭院里长着棕榈和椰子树那么高的树木,室内的灯光照在院子里,只能看到个大概。再往远处就是一片树林子,而再远一些便是大海了吧?
极目远眺,广阔的海面上闪动着熠熠光芒。正当仲敏惠定晴看着时,不知哪个灯塔上的灯光扫了过来,在海面上照出一条白道儿来。
看上去对面十分遥远,山冈上灯光烁烁摇曳,显得冬海十分的冷清。
“来点白兰地吧?”
马相庭从厨房拿出两个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坐在了一只安乐椅上,把两只倒了白兰地酒的酒杯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的毕国华和仲敏惠,自己也倒了一杯。
三个人默默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端起了酒杯。
这时,房间里静的可以听到荧光灯的整流器蜂鸣音。
不,也许是太安静了,那是自己在耳鸣吧。
实在太静了。这里好像还有几个别墅,但在2月份的今天,好像哪一栋也没有住人。从对岸看过来,恐怕只能看到这么一家灯火。不,这么一盏不亮的小灯,也许根本不会引人注意的呢……
突然,仲敏惠感到心中渐渐生出恐怖感来。
一切都不会按毕国华的计划去实现吧?他说以前曾来过别墅,应当知道严冬时这里的情形。
白兰地似乎会浸透了高度紧张的神经——可是,不喝为好,因为马相庭看上去喝了不少,万一发生什么不测……
于是,仲敏惠只把杯子放到了嘴边。
这时,她才意识到从刚才的沉默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了。马相庭醉眼朦胧,双眼无神,而毕国华正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平时他总是有话没话地和马相庭套近乎,可今天……
仍旧是沉默。
明显不自然的气氛——
终于,马相庭感受到了毕国华的目光,他想要开口说话了。但在这一瞬间,毕国华先说了起来:
“噢,实际上经理,敏惠经常对您的行为感到可疑和不安。不过,她不想直接问您,可今天晚上正好有这么个机会,而我也一块来的了,那么就直接问一下好吧?”
毕国华的口吻与平日明显不同。他对于自己公司的这个重要客人,又是经理的朋友的人居然十分地不客气。
但这会儿听来,他完全像个胜利者一样充满了自信。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马相庭那厚肿的眼泡转向了仲敏惠。
仲敏惠情不自禁地瞪了一眼毕国华。实际上是他先传说马相庭得了重病,又刺探他关于矿产调查的事,可这会儿他却要栽在自己身上——
“啊,想问什么都可以,今天晚上你一定会全部解释清楚吧?”
毕国华几乎是煽动性地说了一句。
仲敏惠把玻璃放在了桌了上,拼命地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是啊,事实上自己对马相庭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情。
虽然对毕国华来说,这些事具有另外一种含意,而仲敏惠对马相庭的怀疑却是真的。
但也许这些也和毕国华的怀疑是一致的呢!他今天夜里也真的想知道马相庭的一切吗?
事已至此,仲敏惠也不清楚究竟是弄清事实重要呢,还是更要当心他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从开头讲吧。方庄'好时代’的公寓,从来没来过任何客人,这有点费解了吧?还有,从未来过电话。”
说到这些,仲敏惠拼命地抑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像是害怕心脏从嗓子里跳了来似的。
“偶尔打来的,也是找一位叫关静堂的人。贺年卡也是寄给关静堂先生的,还有一个女人,也是来找关静堂先生,那个女人看到门口挂着盔甲还说那是关静堂先生放的,那是……”
马相庭微笑着倾听着。
“我来这里之前,白天去了一趟方庄,因为管理员什么都不说,我便灵机一动,问了一下隔壁的夫人。就是那位叫吴迪的大洋产业公司经理的夫人。”
仲敏惠感到马相庭的眼睛深处闪动着微微的光泽,
“夫人认识关静堂先生,说他是一直住在102室的大夫,只有夫妇两个人一块过儿。去年8月他们夫妇好像去了美国。听说年底回来,但也许是时间延长了,他们并没有回来。她不太清楚后来的马相庭先生的事情,也不记得她丈夫说过工作上认识马相庭先生……”
“……”
“我一直认为这儿是爸爸于1993年在公寓初建时就买了的呢!但这儿却一直是关静堂先生住的……”
“那是因为关静堂先生租了一段时间。”
“什么?”
“1983年我妻子去世,我就卖了原先的宅子,搬到了这栋公寓来住。我一个人在公寓住了一年半,但1985年后工作特别忙,我就住到了饭店里,而把那儿租给了关静堂先生……”
“是爸爸租给了关静堂先生?”
“是啊,他在银街开了一家诊所,是专门诊治循环系统疾病的内科大夫,我以前就是他的病人。因为从去年8月份他要去美国进修,我就利用这个机会让他搬走,而我又回到了这里。”
马相庭不慌不忙地说道。
“那盔甲的事……”
“哈哈哈,那的确是关静堂先生的东西,太大了扔又扔不掉,我就把它放在那里了。”
马相庭放声大笑起来,但仲敏惠看的出,他的眼里没有笑,
“没有邮件和电话也是我住在饭店时的习惯,全都在公司时进行联系。而且我这个人有意清静,最讨厌有人闯进我的私人环境中打扰我。而且自从我相收一个养女的消息传出去后,更担心有人上门来打扰我。”
“那么……那辆奔驰和司机……”
“什么?”
“就是司机呀!”我只听您说过有汽车来接送您,可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呀……”
仲敏惠问道。
“什么,连这个你也不相信我?星期日他就会来这儿接我的,那时你好好看看吧!”
“我不是对你说过经理过去总是住在饭店,我还坐过好几次经理的车呢!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毕国华在一旁插了一句。
“对不起……可是我一想起这些就觉得特别奇怪……那么,爸爸,那您肯定是东顺核能燃料那样大的公司和经理和副经理吗?”
仲敏惠又问道。
“这一点也要证明吗?”
“啊……已经不要了,我明白了。”
听到仲敏惠十分勉强的回答,马相庭像从未见过仲敏惠一样,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虽然他的脸并没有表示明显的怒意,但嘴角却流露出了冷冰冰的苦涩,他的眼睛中游曳着复杂的神色——
肯定是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了吧。他好心好意地把一个从乡下来的寄人篱下的女人弄成了自己的养女,倾注了他的感情,谁知未了她却对自己一百个不放心。马相庭心中一定这样在恨自己吧?
第一,他有没有一直到今天还要欺骗自己的理由呢?
也许他是为了某种巨大的利益来成全一个根本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人——?
“真的,实在是对不起,其实……如果您解除我们之间的关系使您息怒也是可以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
“……”
马相庭不作声地看着了仲敏惠。
“爸爸和苟师卫、胡顺根的事情真的没有关系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他们对于我的事向爸爸说威胁的话?像是要勒索似的……还有,在苟师卫摔下悬崖时,您不是正在临汾飞往北京的飞机上吗?那么您就应该有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明’如果您没有,警方还会查到您这儿的。”
仲敏惠越说越觉得这样太无礼了,可她再也停不住了,
“但是,即使爸爸不亲自下手,也可以让别人去干的吧?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背景?我想请您告诉我。要不就是爸爸为了我而杀死了苟师卫和胡顺根?”
马相庭听到这儿肩膀微微一动,仲敏惠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你是说苟师卫和胡顺根说要利用你的什么事向我进行敲诈?”
马相庭有低沉的声音反复地念叨着,
“而我是为了保全你才杀死了那两个人?”
“……”
“这么说,你也有被两个人背后敲诈的事情?”
“……”
“你是不是在胡思乱想,瞎在那儿推理?为什么?”
被马相庭这么一问,仲敏惠一下子语塞了。
“这……也就是说,那两个人没有说什么关于矿山和我的事情?……不过爸爸,我可认为您是会为了我而做出任何事情的人……”
“也可以去杀人?”
“……”
“可以为一件简单的小事去杀人?”
马相庭又追问了一句。
“……”
仲敏惠哑口无言。
“你真是这么想的?——你如果真是这么想的话,就会把你拉回到原来的你的地步。”
马相庭冷冷地盯着屏住了呼吸的仲敏惠,用低沉和苦涩的语气说道,
“你不回答,那么我先回答你刚才问的那些事情吧。苟师卫和胡顺根的事件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也没有雇什么杀手。我基本上是不主张用那种危险的手段解决问题的人,如果他们的确是他杀,那凶手一定是别人。”
双方沉默了。
仲敏惠已经不敢正视马相庭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盯着自己的手指。
也许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马相庭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人。
而且他十分坚决地否定自己和苟师卫、胡顺根的关系,也就是他果然和他们毫不相干了?
随后就是今天晚上他听了自己说的这些话后将会如何对待自己的问题了。
就算是他不撕破脸面,但对他来说也是在心上划上了一条深深的伤痕,再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对他的了。也许他开始考虑解除亲子关系了呢……
可是——仲敏惠胸中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巨大痛苦。
是的,和马相庭在一起时的幸福感顿时从仲敏惠的意识中退去了。
毕国华会说什么呢?
仲敏惠想了解一下马相庭的真实情况,毕国华也有这个目的吗?而且,他会不会是通过这一点来计划如何夺取他的一切——?
但是,对马相庭的实际情况他不是已经明白了吗……他不是一个大公司的经理,是有着70亿日资本的资本家吗——?
仲敏惠突然看了一眼毕国华。
在他那张长着凹进去的双眼的侧脸上,此时此刻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来。
“噢,我也十分惊奇。敏惠竟然这么不信任经理。虽然女人动不动就爱怀疑和猜疑,但敏惠比别的女人更甚吧?”
仲敏惠傻了。毕国华的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对马相庭有许多疑问,可他不是也说过关于马相庭得了重病的事情和探查矿产的事情吗?
“你是怎么啦?是存心想破坏好不容易才建立直一的亲子关系吗?你还不赶快向马相庭先生赔罪……”
“国华呀,这……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仲敏惠死也不服这个理儿,反正刚才是马相庭让自己随便问的嘛!
可这会儿毕国华又暗示要拆散和马相庭的亲子关系……?
“我现在不打算解释。如果说一定要解除和爸爸的关系,那我也认为是迫不得己的。不过我倒要问问你。”
“问我?”
毕国华冷冷地笑了笑。
“你在一个月前说爸爸得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得到一大笔财产。可是,爸爸根本不像是个病人,你又说那是谣传。——爸爸,这是真的吗?新年时您去医院体检时,大夫什么都没有说吗?”
“没有哇。”
马相庭摇了摇头,
“没说过让人担心的话。”
“那么,为什么说你说爸爸的病已经到晚期了呢……?
“所以我说那是谣传嘛!”
毕国华辩解道。
“我早就注意到那是别有用心的谣传。有的是瞄准了我的财产和功绩的敌人呢!——不过,在这个传说这前,你真的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一大笔巨额财产吗?”
马相庭的目光盯着仲敏惠。
“根本就没有!这一点国华可以——”
毕国华苦笑了一下,迅速地叹了一口气。他摆出一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样子摇了摇头。
“对于仲敏惠这样的女人的性格,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毕国华开始了反击,
“说清楚你当初的想法又怎会怎么样?你会同意解除和马相庭先生的亲子关系吗?那你可就又要一个人艰辛地生活了。你不是也认为万一马总病到后不也是个十分难伺候的人吗……”
“你胡说什么!你不能这样……”
仲敏惠愤怒地高声喊了起来,两眼也流出了激愤的泪水,
“啊,我终于明白……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果然还有别的女人!我打电话,你的公寓里有另一个女人接过电话!”
“喂,喂!”
那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又在仲敏惠的耳边响起来。
“而且你要我和爸爸解除亲子关系,就是想让那个女人成为爸爸的养女!你的全部用心就是看准了爸爸的财产!”
“开玩笑!对于马总的财产,我连一分钱都不要!”
“胡说!你对我说过至少两遍,说一大笔财产马上就要到手了……”
“住口行不行!”
马相庭用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不知从什么起,他失去了醉意,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
“财产,财产,我都听烦了。——国华,你下决心吧,快下吧!”
“下决心?什么决心?”
毕国华奇怪地看着马相庭。
“我要取消和仲敏惠的亲子关系,如果有正当的理由就可以。”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明天我就叫律师来,马上办理手续。”
“那么敏惠仅仅限于今天夜里是经理的女儿了?”
“可以这么说吧!”
马相庭说道。
“决心不变了?”
毕国华又问了一句。
“不变!再也不变了,仅仅今天夜里还是!”
马相庭斩钉截铁地说道。
“明白了。”
毕国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敏惠,你听到了吗?”
他突然回过头看了仲敏惠一眼。这时的毕国华面色苍白、目光异样,
“你做为马相庭的养女就今天一晚上了。这一晚上还存在着养父和养女的关系,也就是说,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毕国华马上站了起来,去玻璃窗那儿合上了窗帘。
他透过灯光看着马相庭。
“马总,决心不变了?”
毕国华又问了一句。
马相庭轻轻地点了点头。
同时,毕国华朝马相庭那儿靠近了一步,伸出双手,像是要去掐他的脖子。
“住手!”
仲敏惠本能地脱口而出。


第八章 假面
1
“住手,国华!”
仲敏惠拼命地拉住了毕国华的手腕,
“我求求你了,住手……”
毕国华仍然向马相庭身边靠过去,但仲敏惠几乎是疯了一般地用力使得他无法再向前一步。
“冷静些,好好想一想……啊,求求你了,这样的事情你绝对不要……太让人害怕了……”
“害怕?我说什么了?”
“你要把爸爸……不,是马相庭先生……你不是说过看准了马相庭先生的财产了吗!这不是你的阴谋吗?你让我从头到尾都当好马相庭的养女,一直等到爸爸去世?我拿到了一大笔遗产,就可以自由了吗?”
听到这些话,毕国华怃然地回过头瞪着仲敏惠。仲敏惠仍双手拼命地拉着他,但不再说话了。毕国华又挣了挣被仲敏惠拉着的双手,似乎对马相庭还不死心。
“那么……那么爸爸说了要和我断绝养女关系,这么一来,今天晚上就成了我还有继承权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可是,可是,你要采取什么手段,这一切都会受到怀疑的,会有很多的漏洞……”
毕国华用力一挣,从仲敏惠手中抽出了双手。
“你这个混帐女人!”
他像从心底感到厌恶一般地骂了一句,
“那是我前天晚上说的。我说我并不会对马总怎么样的。我也不会加害他的,我答应了的。刚才我不是刚刚说过吗?我说过了不会要马总的一分钱财产的。这是我的做人准则,我决不食言!”
说完,毕国华低沉地笑了笑,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决不会说假话的,是你大错特错了!”
“什么大错特错了?”
“第一,你认为我对马总的财产怀有不轨的打算,但我已经反复强调过了,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因为我也不可能得到那么一大笔财产。”
听到这儿,仲敏惠冷不丁地看了一眼马相庭。他似乎不明白刚才仲敏惠那番慷慨陈词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他眯起眼睛,紧绷着嘴唇,一脸无限感慨的样子。
“所以在某一点上,你当然会对我有所怀疑。马总到底是不是一家大公司的经理,有没有私人司机和'奔驰’车,你尽可以继续怀疑下去。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女人比男人有着更敏锐的观察力。你也完全可以认为这是为了欺骗你而使用的道具。”
“那么,那个公寓,还有那位叫关静堂的先生……”
仲敏惠又问道。
“关静堂先生现在美国。这公寓是马相庭先生向他租借的。租借的手续都是以公司的名义办的。这么豪华的公寓,租借费十分昂贵,马相庭先生当初也花不少钱呢。”
毕国华说道。
留着灰色胡须的管理员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抽屉中那十多本银行的存折,一下都在仲敏惠的脑子里打着转转。她看到的是各种存折,而且每册中都仅剩下两三万元。这一切都是在这一瞬间回忆起来的……
“仅仅凭着怀疑就处处打听,而且不停地追问这些事情,你可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
难道自己看见的是一场恶梦?
毕国华的话与现实的差距太大了吧?他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么冷酷的话呢——
“东顺核能燃料公司?你不是让我特意看过了吗?那是一家十分漂亮的工厂……”
“对呀!和当时我说的一样,马总这样的人物背景已经在你的心目中描述了吧?一位大企业的经理、副经理、资产七八亿元的背景。那么再让你看一栋建筑物就是最简单不过的办法了。”
“还有别的公司呢?全都是假的!我以前就听过关于铀矿的事……”
“铀矿”这个词一从仲敏惠的口中说出,毕国华和马相庭两个人的眼睛中似乎都像放电似地闪了一下光,双方相互看了一眼。
“你对于铀的关心可真够费神的了。”
毕国华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可这都是在调查书上写着的呀!那可是一家有信誉的公司呀!”
但这次毕国华没做任何解释。
“你的第二次错误,就是你认为我要杀害马总。但这一点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吧?如果我杀了他,一分钱也得不到,而且我没有任何利益上的理由要杀死他的。”
“那么对于胡顺根先生和苟师卫那个人……你怎么解释?”
如果他们的确是他杀,那凶手一定是别人——刚才马相庭就是这样说的!
毕国华听了仲敏惠的问话,看了一眼马相庭。
“要我来说吗?”
毕国华用商量的口气问马相庭。
马相庭耸了耸肩膀,意思是我什么也不知道,悉听尊便了。这会儿他的表情成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毫无表情的样子。
“苟师卫是矿山工程师,但他这个人不那么可靠,当然这是我们后来了解到的。40年代到50年代是矿山工程师吃香的时候,北京有许多从事这一行业的公司,而苟师卫是从那种地方认识了马总的。”
那么说,马相庭也是矿山工程师了?
“去年夏天,苟师卫偶尔在'黄金海岸’的桑拿小屋看到了出入那里的马总。总而言之,那种人的嗅觉是特别灵敏的。他甚至都了解马相庭先生过去从事的工作以及目前的业绩一些计划。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或为了什么事情,他成了那家桑拿小屋的常客。当然,马总也察觉到了他对这类事情的兴趣。后来马总问了一下其他矿山工程师,才知道他是为柏山矿山一事而来,而那家矿山经关闭了。但似乎那个矿山还留有什么矿产。”
但仲敏惠觉得毕国华听说的这些事是直接来自苟师卫。
“以后那家伙自己单独去勘察了柏山矿山,结果从中发现了马相庭先生和你的关系,也不知又怎么知道我们要一块去临汾的事情……大概是你辞去'黄金海岸’桑拿小屋的活儿后,他听其他按摩女说的吧。”
仲敏惠记起来了,自己的确对桑拿小屋的经理和那位按摩师等人说过自己打算回趟老家的话——
“反正我也汉有了解的那么详细,但苟师卫的确悄悄地跟着咱位来到了临汾市,还监视着我们的行踪。”
三个人在观察柏山矿山旧址时,自己偶尔一回头,看到过矿山入口处附近停一辆黑色的车。当自己又特别注意时,那辆车竟急急忙忙地开走了,仿佛怕被人发现似地。当时的情形又历历在目了。
“你见到了苟师卫?”
仲敏惠问道。
“没有。苟师卫似乎手中有那座矿山的秘密,想直接找你进行交易。给我们住的旅馆打电话的是不是他?”
阿俵紧紧地盯着仲敏惠问道。
一个嘶哑的男人的声音又在仲敏惠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关于那个柏山矿山的事情……有件事务必要对你讲一下,而且我只想对你一个人讲——”
当时仲敏惠在一阵恐怖的驱使下挂断了电话,并且对毕国华说是胡顺根打来的……
这会儿从毕国华的口中听到“那座矿山的秘密”一词时,仲敏惠心中一惊。但他所谓的“秘密”肯定与自己所理解的不一样。
“苟师卫知道了仲敏惠你不知道他是谁后,便打算和马总联手,并给马总住的旅馆打了电话,但是马总没有答应,只是同意第二天早上去现场看一看再说。”
“现场?……柏山矿山的旧址?”
仲敏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毕国华眨了一下眼睛。
“是谁去矿山旧址和苟师卫见的面?——啊,对啦,是你!只有你!”
仲敏惠死死地盯着阿俵,而毕国华扭过脸看了一眼马相庭。
“如果马总去了,要不要和苟师卫联合在现场就不能不做答复。但为了不上当,只有我去,这样万一有了问题推在我的身上。”
毕国华一边看着马相庭一边说道。
那时在临汾市住了一夜后,毕国华和仲敏惠于第二天一早去了马相庭住的旅馆。但马相庭说因为安排了工作,他必须乘10点50分的飞机返回北京。仲敏惠一直把他送到机场,利用这个时间,毕国华去了柏山矿山旧址,正好马相庭了请他去看一下公司在那儿的矿山的工作情况。
当时两个人了聊了一下关于公司的事情。
其实也许这是他俩事先早就商量好了的吧——仲敏惠心中暗想。
当时自己是和马相庭坐的同一辆出租汽车,而毕国华的车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说的去看一下公司的矿山开采进度,但实际上你是去了柏山矿山旧址吧。在那儿你见到了苟师卫,并把他推下悬崖杀死了他。然后你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事先约好的餐厅和我见面。怪不得当时我看你样子很疲倦……”
仲敏惠说完,没等毕国华说话,马相庭便在一旁插了一句:
“我看还是算了吧。现在说什么也已经晚了。”
他的口气比阿俵更加冷酷,不禁使仲敏惠感到了某种危险。自从认识马相庭以来,他从来都是以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者面目出现的,但今天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表情依旧,令仲敏惠根本看不出他在考虑什么。
这个人的确是矿山工程师吗?
“不,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无论怎么样我都想知道。”
仲敏惠对毕国华说道,
“杀死胡顺根先生的一定是你。但为什么要杀死他?”
毕国华像不知所措的样子哑口无言了,只是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胡顺根那家伙在那天早上就去了你家的村子,好像是开着摩托车先去了柏山矿山旧址。如果是真的话,那就是他在我们去的墓地等着呢。他跟踪我去了柏山,想看看我到底要干什么,而他又正好看见只有我一个人那时从柏山回来。但不幸的是我不知道他在悄悄监视着我,只是怀疑有人在跟踪。胡顺根实际上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才跟踪我的,也许他随后又往山里边走了走,发现了摔下悬崖的土并。由于他是在悬崖上面,所以看上去苟师卫已经死了,而实际上当时苟师卫还有一口气。”
“于是胡顺根便向临汾市公安局打了电话?”
仲敏惠紧问了一句。
“胡顺根发现苟师卫,应当是上午11点左右,然后那家伙就考虑了好几个方案:是马上报警,还是先利用这件事敲诈我一下。但到了下午3点,他决定必须报案了。而且也许他认为如果问起来就说自己刚刚发现,那么苟师卫是什么时间死的就弄不清楚了,这样对我更有利,也就更便于他向我敲诈吧。”
实际上苟师卫摔下悬崖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死亡,似乎还活了两三个小时。当时法医在现场推测是下午1点2点钟死亡的。那么正午在车站前的餐厅见面的毕国华和仲敏惠两个人就都具备了“不在现场证明”的证据。仲敏惠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后来根据尸体解剖情况判定,苟师卫摔下悬崖的时间推移了两三个小时,也就是至少是上午10点至11点钟,那么……
“你是在什么地方和胡顺根见面的?”
仲敏惠又问道。
“是啊,那家伙居然跟到了北京。你的地址,是他从临汾市公安局那儿打听到的。于是他一到北京,就在姚家园的宿舍发现了我。他知道直接问你,你肯定不会把我的地址告诉他的。在我送你回去再返回时他就开始跟踪我,并且找到了我在下北新桥的公寓。当然,我的公司地址,他也是利用白天我不在时向同一公寓的主妇们打听出来的。”
“胡顺根先生打听了你的情况后,是不是几次来北京要和你做一笔交易。他肯定看到了你杀害苟师卫先生的事实。”
“反正他就算是没有亲眼看见,也掌握了确凿的疑点,而这些一旦让警方掌握了就会查清楚的。他这家伙也太过分了,因此我不得不考虑采取什么方法解决这件事。”
“走投无路就会动杀机的。于是你把他骗到了丰台那座十分僻静的公园,这也太残酷了……你竟然会干出这种事儿?!”
“可我一开始并不打算这样干的呀!”
毕国华反驳道。
“你我已经被他粘上了,他还说要找你,向你说出这一切。即使我不告诉他你后来的新住址,他也会打听出来,把他在钓矿山旧址看到的一切都对你说——”
“别这样说下去了好不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这么说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马相庭摆了摆手,还是用那平素使用的语气说道。
“可事情的确是那样的呀!说出来不会有什么害处,我会马上忘掉这些的。”
仲敏惠害怕马相庭的话,她不知道马相庭会对自己采取什么行动,心中像被冰冻了一般。
马上忘掉这些?
“再说下去吧。我想知道这些事情的全部真相。我想我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
仲敏惠大声喊了起来。一定要让他们说清楚这些事情!反正一旦说完了危险也就临近了!
“我想大体上也就是这些了。”
“不,我还有些事情不明白。你们利用我的无知把我骗了,我成了你们的工具!骗我签了养女的契约,并把接近我的人全部杀死了……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骗我?!”
阿俵再次朝马相庭身边走过去。
他来到马相庭身边,慢慢地把身子转向仲敏惠。
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用同样阴险的表情盯着仲敏惠。而阿俵的目光中更有一种冷酷的神色,马相庭却以不可思议地感慨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同样,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苍白,眼睛中闪着光泽。这会儿马相庭一点醉意都没有了。苍白的面孔和紧迫的喘息,形成着异样的气氛——
“请告诉我,我想知道全部……”
仲敏惠似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似地嘶哑地说道,
“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你不要着急,我们会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的。”
仲敏惠觉得毕国华要对自己下手了,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干吗要让我成为你的养女?我刚从乡下来,对你们有什么用?让我成为养女,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好事……?”
仲敏惠脸色苍白地问道。
“嗯,关于这一点嘛……”
毕国华向马相庭投去了商量的目光,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察觉吗?那还是不让你知道的好。”
马相庭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是啊,什么都不知道地死去,你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毕国华附和了一句。
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我,你们要干什么?!”
毕国华的面部抽搐了几下,这是一种仲敏惠从未见过的表情。今天夜里的毕国华完全变成了一付仲敏惠从未见过的模样。
“前天晚上分手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的预感……”
仲敏惠在拖延时间,
“我想过,反正我是不想再见你了……前天晚上,我认为那就是我们分手的时刻。”
“那天你可能感觉到了,我和平时不一样了吧。理由之一,就是我只有那天晚上能最后一次尝尝你那令我陶醉的肉体了。”
是的,那天晚上,阿俵三番五次地和自己做爱,当时他的举动都近乎疯狂了!
说完,毕国华慢慢地朝仲敏惠身边靠过来。仲敏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绝望使她感到全身冰凉。
“爸爸……爸爸也和你是同伙?!”
仲敏惠拼命地喊道,她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向马相庭喊道,
“一开始你不是就希望我成为你的养女,和你一起生活吗?你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亲情吗……”
马相庭的嘴角只是稍稍抽动了一下。
“你不是这样的吧?!”难道你真的是为了欺骗我才租借了那处豪华的公寓?编造了许多女人想成为你的养女的谎言……这么说,那天来的那个女人……?”
仲敏惠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来的那个高高的个子、穿着黑白相间色彩、裸露的十分彻底的服装的女人。那高高的鼻梁、稍厚的嘴唇都极富有性感。她被说成是银街一家俱乐部的老板娘,而她那身姿和举止风度也的确不凡。
“她叫玛丽。我第一次去'好时代’公寓时就遇上了她。她说她是银街的一家俱乐部老板,还和大洋产业的经理十分熟悉。”
“她确实是银街俱乐部的女老板呀!”
马相庭似乎不好说服仲敏惠似地皱了皱眉头。
“今天晚上你们开来的那辆白色的车,就是玛丽的。毕国华可迷那个女人哪!非要得到她不可呢!”
“胡说,不是那样的!”
毕国华发怒般地反驳道,
“柏山的事情,都是你的主意,我只帮了帮你,这里面和玛丽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吗?你这个诚实的技术人员不是被那个银街女弄得神魂颠倒了吗?虽然公司和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但我每次和你一块儿去玛丽的俱乐部,我都可以看了你的急不可耐的神色来。我今天不过是挑明了而已。可追她的人不少呢!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你别太高兴了。”
“啊……”
仲敏惠一下子呆住了,她怔怔地盯着毕国华。
啊,今天自己才明白了!他心中的女人原来是那个女人!和自己比起来,那种城市的女人才更能吸引男人!那天她说的那些话,完全是看不起自己这乡下来的女人的话!
听马相庭说到这儿,毕国华马上火了。
他紧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仲敏惠,那是一种疯狂的杀意,是一种不正常的目光。
他吸了一口气,仲敏惠连忙向一旁闪去。
“等等,国华……等一下,为了你!”
下面的话几乎没有经过仲敏惠的大脑就说了出来,
“我只是被你们骗了,但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们说明白。你们认为今天晚上把我带来没有一个会知道,但确实有一个人知道。你前天为了堵住我的嘴,说星期五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而且不让我对任何人说。”
毕国华的双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那个人就是李时明先生。他可是北京的大律师,也是常去'黄金海岸’桑拿小屋的老顾客了。从一开始我要成为养女和他商量过,而且也对他讲过我在某些方面对马相庭先生和你有点儿信不过。”
“……”
“今天上午我去方庄后回家时,顺路去了一下李时明先生的事务所,把昨天爸爸画的地图、电话号码等都交给他了。而且我们商定,万一我到半夜还不给他家里打电话,那就肯定发生了意外,要他马上报警——”
听到这儿,毕国华马上看了一下手表,并回头看了看马相庭,似乎两个人在商量着什么。
“12点半了。”
马相庭看了一眼挂钟喃喃地说道。
毕国华也不安地看了看庭院,但穿帘紧闭着。于是他便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外面的声音。
万簌俱寂的静谧——
于是,阿俵又把目光转向了仲敏惠。
刚才仲敏惠说的是谎话?大概是的!她走投无路才出此主意的吧。
他头脑中念叨着这些似乎让仲敏惠听到了。
“我没有说谎,李时明先生一定——”
正在这里,电话铃响了。
2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一下子撕破了房间的沉静。
三个人一下子僵住了。仲敏惠环视了一下周围。在什么地方响的?
毕国华也盯向马相庭,似乎也在找电话机。在餐厅和起居室之间的柜台上放着一架白色电话机,它在昏暗中十分显眼。
马相庭用下巴朝那儿指了指。毕国华下了决心似地朝那儿走过去。
他摘下了听筒。
“喂,喂……啊?……啊,是,是。”
毕国华结结巴巴地说道,还不时地和马相庭交换一下目光。
“啊?……啊,马总也来了……对不起,您是?”
突然毕国华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用不相信的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是李时明先生?……是叫李时明吗……?”
仲敏惠听到这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充满了喜悦,但她头脑中马上闪过了一个念头。
毕国华全神贯注地注意着电话,马相庭也站到了他的身边。
“啊!”
仲敏惠喊了一声。
“有人来了——”
马相庭猛然回过头来。
“手电……一定是警察!”
马相庭马上来到窗边,打开了窗帘,同时仲敏惠立即转过身去。
她冲到门口,用力拉门。门被锁上了,没有门钩,必须用钥匙——
她迅速朝四下里看了一眼,壁挂饰物旁挂着钥匙!
当她拿到钥匙时,她看到马相庭也冲过来了。他已经把目光从窗外转到室内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击着。不知为什么马相庭顿了一下。仲敏惠迅速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中。对上了!
随着房门的打开,毕国华大喊着冲了过来。
仲敏惠飞身出去,并用随身拔下的钥匙从外面反锁上了门。
她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走到土路上。
当她来到了长满灌木丛旁边时,她一下子迷惑了:走刚才来的道儿还是相反的?!
她立刻向左拐,上了来时的路。她害怕走一条她不熟悉的道儿。
大概毕国华追出来了吧?他会很快追上自己的。
必须藏在什么地方!
上坡道。仲敏惠听得到自己那粗重的喘息声。她在拼命地跑。
土道的两旁是一片庄稼地,找不到适合藏身地方。在这个地方大声喊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仲敏惠向身后看了看,一个毕国华模样的人进入了她的视线,好像还在喊着什么。
一旦被他们抓住就全完了!她感到恶梦向她袭来。
什么地方有住户?赶去求救——
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缕蓝白色的灯光。眼前的住宅都漆黑一团,那灯光又是什么?——啊,是电话亭。
从那儿给警察打电话!可没有硬币。——不,打“110”不用硬币也可以打通吧,但必须有这种设备才行。
仲敏惠疯了般地向那儿奔去。她的呼吸乱了,脚步也挪不动了,仿佛那个电话亭远在天边!她已经感到背后毕国华的气息了!
正在这时——前方那蓝白色的灯光一下子消失了!一瞬间仲敏惠感到莫名其妙!是眼花了?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岔道上开了过来,正好堵在了电话亭的前边。这时,仲敏惠这边的助手席车门打开了。
“仲敏惠!——是仲敏惠吗?”
黑暗中仲敏惠看了开车的李时明,他探出身子大声问道。
“是仲敏惠吗?——太好了!”
李时明向她招了招手,仲敏惠猛地钻进汽车坐在了助手席上。
“受伤了吗?”
“没有。”
“太好了!”
李时明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刚才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仲敏惠仍心神不定地问道。
“就在刚才那个电话亭。”
说着,他把车子一拐,朝别墅方向开去。
车子超过站在坡道边上的阿俵,又加快了速度向下开去。
不一会儿他们又上了条公路。
天空中没有星星。在北戴河湾的对面,山上的灯火闪闪烁烁。前方的灯塔有规律地旋转着雪白的灯光。在隆冬的深夜,游艇、港湾平安无事般地静谧。
“我得救了……”
想到这儿,仲敏惠一下子瘫了。
刚刚有了点安慰感,马上又涌动出一股股恐怖、担心、凄惨以及说不清的情感,她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到汽车已经上了公路,向北京方向驶去。
“我们这会儿正走向北戴河。”——
来的时候毕国华这样说过。仲敏惠觉得那仿佛是在一个遥远的梦里一般。
李时明一边开车一边向后视镜看去。
“看样子没有追上来。”
他的声音十分镇静。
“去警察那儿吗?”
仲敏惠问道。
“噢,警察马上会赶到。我们这样去说也没有什么证据。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拿到证据。——累了吧?”
“嗯……”
“这会儿可不能麻痹。那一直开回北京行吗?”
李时明关切地问道。
“行……”
于是李时明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车速。
“我回到事务所,6点半左右看了你写的信。我马上给蒲黄榆的公寓打了电话,但已经没有人了。”
“阿俵说晚上出发,我出去买了点儿东西。”
今天,不,准确地讲应当说是昨天,星期五白天,仲敏惠知道马相庭不在家,便去了方庄“好时代”。她向隔壁的101号室的大洋产业的经理夫人打听了关静堂的事情,正像对马相庭说的那样。
于是,她又去了位于亮马桥的李时明的事务所。
但他出门了,据说傍晚才回来。
于是仲敏惠便在便签上给他留了一个条子。
她没有写得特别详细,但却重点说明了今天夜里自己要和毕国华一块儿去北戴河的马相庭的别墅,并说明她担心在那里马相庭和毕国华之间也许地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万一她感觉到不安稳的气氛,即使是在半夜她也会打电话来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必要时希望能和最近的警方通报,取得联系。如果情况不允许打电话,那么也许她只是拨通电话,让铃响——
李时明的电话号码是四天前的星期一他送仲敏惠回蒲黄榆的公寓时在车中告诉她的,并说万一有了什么不测事件,尽管打来电话。
她还把前一天晚上马相庭画的如何到达北戴河别墅的地图也一块儿留在了那里。而且,由于怕他在路上找不到,因此连电话号码也留下了……
“我给你的公寓还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我认为你也许已经出发了。另一方面,星期一我委托别人进行调查的报告,正好要在星期五才弄好。我想也许你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一整天我也是忙忙叨叨的。”
“……”
“我也在怀疑,说马相庭宇是东顺核能燃料工业公司副经理,另外还经营着几个金矿和铜山——还个谎言太大了吧?但总要等调查材料到了才可以下结论。”
仲敏惠无力地把头依在车座靠背上。逃离了虎口得救后的一瞬间,她突然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像一瘫烂泥一样,再也挺不住了。从前天夜里开始不断产生的恐怖和紧张感,几乎让她昏睡过去。
“我担心这些——”李时明一边开着车一边说着,
“我听你说过那家数据调查公司的调查报告书中也是这样写的,但我怀疑会不会是人云亦云而写出来的。”
“假的!全是假的!”
仲敏惠口中喃喃说道。
“是啊,马相庭不过是一个矿山工程师而已。”
李时明点了点头说道。
“那毕国华和他是什么关系?”
仲敏惠急切地问道。
“也许你也听说过了。在我国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为了对抗前苏联对我们的经济封锁,特别是核讹诈,整个国家都在被找铀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是结果只是在西北地区的太行山脉发现了铁矿。经过专家测算,当时的开采技术还无法与埋藏量相匹配,因此一直到了两三年前才在人形岭那儿进行了一次试验性开采。”
“……”
“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为找铀矿而急红了眼的矿山工程师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但还有一些做着'万一挖出来了呢’的梦的工程师留了下来。谁也不敢断言在中国永远打不到一处铀矿。而且那次调查时,有几处深山由于过于艰险而被放弃了做详细调查。所谓的铀矿探查,其中一个方法就是采取'机械’探查,就是使用轻型飞机或直升飞机,装载上放射线探查器,进行大面积搜寻。但还有另一种方法,就是'车载’探查,也就是说使用前后驱动的汽车,放上放射线探查器,行走于可能有铀矿的山道间进行探寻。要是做为一个独立进行作业的工程师不用这些,他须从一个山头向另一个山头,十分艰苦地进行探查。他也用探查器,但功能就比较差了,因为这种仪器必须小型、轻巧。”
“马相庭就是干这一类事的?”
“从你的观察和我的调查来看,可能是这样的。而且他很幸运,找到了一点线索。这是万幸的。”
“在哪儿?”
“柏山的矿山旧址。”
李时明似乎已料到仲敏惠会大吃一惊的,于是笑了笑,
“2月初我和你在银街的餐厅会面时,听说了关于马相庭、毕国华的事情以及苟师卫和胡顺根死的事情后,我的直觉问我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柏山矿山发现了什么。正好我有个机会去了临汾。在那儿了解了一些情况后,我的这个印象更加深刻了。后来我求了一位中间人,帮我介绍了一位在大学教地球化学的副教授,从他那得到一些知识,并请他帮忙对此事进行了一下调查。我现在知道的有关铀矿的探矿方法,全都是从那们老师那里得到的。”
“从柏山的矿山里找到了铀矿……”
似乎仲敏惠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在那次事故之后,也就是前年8月的炸药爆炸事故后,马相庭便来到了矿山旧址,使用'闪烁计算器’对现场进行了探测,结果发现极强的异常闪动,于是他认为这一带会不会存在放射性物质,并终于通过后来的进一步探测和计算,认定了在矿山旧址中存在着铀矿。”
“……”
“一般说来,在认为发现了具有较强的放射性矿产的情况下,就应当委托专门机构进一步进行调查。后来他找到了阿俵工作的京华地质咨询公司,但由于他只是没有巨额资金的个体委托人,因此无力支付综合地质调查的费用。于是他将从现场采集到的石块进行了检测。当然,这种检测在毕国华的公司和大学教研室都可以进行。但他决定让他比较熟悉的毕国华看了这块样品石块。由于马相庭了是一名干了一辈子矿山工作的工程师,所以过去他也请毕国华的公司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因此他们之间比较熟一些吧。”
“马相庭先生说过,他是基于矿产资源为国家之宝而热心于矿产探查事业的。毕国华也说过,他是他们公司里的一位重要的客户……”
“噢,我想马相庭在他资金雄厚的时候,也许向毕国华的公司委托过调查矿产资源的事情,但后来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出于资金方面的考虑,多是请毕国华个人进行代理的吧?至少柏山矿山的样品石块的检测是这样的。而且,在进行品位分析后,毕国华也大吃一惊,因为样品石块的放射线品位为0.2%呢!”
听李时明说出了这个具体数字后,仲敏惠吃惊地看着他。
“这个意思是这样的:一公斤的样品石块中含有2克的铀。为什么我说的数字这么具体?因为我也的确在柏山矿山的现场找回了三块样石,请那位地球化学副教授进行了分析。”
李时明渐渐地兴奋起来,
“我知道你对马相庭和毕国华的表现有一种出自本能的疑心,并且会考虑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会有什么目的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个人合谋的事情很容易会被发现。于是,毕国华便反复地向你介绍马相庭是一位怎样有地位和巨额财产的人。要取得你对马相庭的信任,他当然是不可缺少的。当然,他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还对你说过马相庭和他们公司经理很有私交,并且是公司的一个大户顾客吧?”
“嗯……”
仲敏惠点了点头。
“这样你就被彻底欺骗了。——噢,当实我听了你的话后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因为有一家很有名气的调查机构的调查为证,而且我认为开始的时候你会不会是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但后来我又想,毕国华的一些做法过于认真了。如果是两个人共同在欺骗你,这种情况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这时的李时明,像个评论家似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我想,他们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如果你有什么诱惑力的话,那只能是临汾柏山的矿山。”
“可那……”
“是的,也许你认为那不过是一座硅石矿的贫矿,但会不会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呢?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要骗取到那座矿山的开采权什么的。再说,不是有两个知道了什么的男人先后死去了吗?——”
当李时明说到柏山矿山存在什么“秘密”这句话时,一阵冰凉感似的胆怯从仲敏惠心中掠过……
3
汽车驶入了高速公路。
驾驶表板上的时间表显示,这会儿正是1点25分。
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汽车疾驶如风,李时明仍然边开车边和仲敏惠交谈着:
“我从柏山的矿山旧址取回石块后就产生了那样的想法,认为马相庭于去年8月在柏山找到了铀矿的矿脉之后,便请毕国华做了样石的品位分析。于是他们非常惊喜地得到了这个0.2%的高品位结果。我不是了带回了三块样石吗,也请那位副教授尽快为我做了品位分析,这个结果在今天早上得了来了,一块是0.18%,一块是0.21%,另一块是0.25%。这样说来,整个矿山至少可以被认为是0.2%左右的高品位富矿了。因此我推测,马相庭委托毕国华测定的也基本上是这个品位了。”
“……”
“0.2%可是个相当高的等级啊!”
他再一次把脸朝向似乎不懂这个数据的含义的仲敏惠,
“全国著名学者认定的最有希望的太行山矿的品位也不过才0.18%。当然,也因为那两个矿区面积大。所以我认为在柏山那块狭小的区域内蕴藏着高品位的铀矿。那位副教授粗算了一下,说估计那里有价值330亿元的U3O8U3O8是铀的化学方程式,据说就是用这种方法进行计算的。当然,实际进行挖掘后才能知道比较准确的数据。但无论如何,说马相庭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价值连城的铀的富矿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在那座山中……”
那在记忆中抹不去的矿山旧址,那昏暗的山谷,再一次在仲敏惠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马相庭让毕国华做了样石分析,毕国华并没有把这个结果报告给公司,因此我想这两个人有可能产生了如何把这座矿山弄到自己手中的想法。”
“于是他们就调查了一下,知道了我是那座山的所有权人?”
“是的。前年8月6日的爆炸事故,使你的全家不幸遇难,而你便成了你父亲的矿产权的唯一继承人。也许你也知道,根据矿业法,土地所有权是独立的权利,是包括矿业权的。得到矿业权的人,就可以对矿物进行试采和采掘。你很幸运地继承了矿山的所有权和矿业权这两个权利。”
“啊。”
仲敏惠点了点头。
“而且,矿业权分为五类,凡所有权者申请任何一种都视为有效。在你的适用矿物产物中,就包括了硅和铀。而按照矿业法规定,同一类矿种不允许第二个人申请。另外,虽然由于爆炸事故采掘工作停止了,并办理了休业手续,但马相庭他们会很容易地重新申请开业。”
“……”
“当然他们的前提是必须从你手中弄到继承权,而这就在于你是否知道柏山的矿山中有铀矿一事。当初他们认为你知道,想提出一定的价钱买过矿业权,但被你拒绝了。后来他们又提高了价格,但仍被你拒绝了。是这样的吗?”
李时明问道。
“是的,我记得关于这件事我接到过好几次电话……”
“他们肯定十分生气,同时也会考虑,你对那么一个如同荒山一样的硅石矿山的矿业权死抱着不放是为什么?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当然他们也还继续对周围的山区进行了调查并认定了柏山的前途极大,应当首先弄到手。于是,他们便想通过土地管理局进行斡旋。”
“是的,临汾市市的土地管理局打过电话的。”
当时土地管理局的人说,那一带的山林几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价钱,现在偶然有人看中了那块地方,是不是可以考虑出卖。至于条件,双方可以协商,但仲敏惠一口拒绝了。
后来他们又来过两三次电话,一次比一次开价高,但仲敏惠仍不吐口。
“是啊,我记得你说过土地管理局找你商量购买山林的事情。”
“可我记得他们说的购买者中没马相庭的名字呀!”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马相庭考虑了好几种方案,用以隐瞒自己真实意图,当然姓名也可以隐瞒了。他一定是考虑到今后会和你正面接触的。”
“噢……”
仲敏惠点了点头。
“你家的那个矿山是包括20公顷的山林哪,如果按时价,至少也值100万元的!“
“是的,最后他出到了120万元。”
“对不起,我问一下。对你来说,除了那座山你没有任何财产,干吗不卖呢?”
李时明有些不解地问道。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我认为那座山是我家的墓地了。我的父母、弟弟和我丈夫都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他们的血肉全都混入了泥土之中,所以我决不把那座山让给别人。”
仲敏惠从始至终无论对谁都这是样答复的。
“嗯。你始终是以这样的理由加以拒绝的。不论价钱高低,你绝不把那座山给别人。”
李时明的口气中流露出一种十分复杂和微妙的感情。
“于是你便关闭了矿山,只身一人到了北京。但马相庭他们并不死心,继续实施了下一步的计划,这便有了后来的'养女’一出戏。”
“……”
仲敏惠默默地看着李时明。
“按一般的方式,毕国华先取得你的信任,进而和你结婚,然后把你弄死,顺理成章地继承你的全部权利和财产。我想一开始他们是这样考虑的。但这其中有一个难道,就是你丈夫的遗体没有找到,警方是以行踪不明下的结论,因此在法律上还不能承认是死亡。只有等到宣布失踪七年之后,另一方方可结婚。当然,从时间上考虑这是不行的,那么采用'养女’这一方式就成了必要的手段了。”
这时仲敏惠也终于明白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了。
“首先毕国华先接近你,顺利地和你形成了'恋人’的关系。他还设计让你认识了马相庭,并向你吹嘘他是一个有好几家企业的大资本家,是有七八亿资产的大人物,并且毕国华让你合作,力主接近马相庭,促成你成为他的养女,并佯装要你继承马相庭的巨额财产。这些事就像最近的一个电视剧中的情节一样。然而,这却是一个只瞒着你一个人的圈套。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反继承’,也就是说,你成为马相庭的养女之后,他们再杀掉你,反过来马相庭就可以以养父的名义继承你的财产了。”
听到这里,当初在“黄金海岸”的桑拿小屋第一次接待马相庭的紧张,在亮马桥的高层饭店某餐厅里受到的款待,以及毕国华第一次和自己做爱时的情景,立即浮现在仲敏惠的脑海之中。
那次在饭店吃饭时,两个人曾有意无意地聊起了铀矿的事情。按刚才李时明说的,那是他们两个人在试探仲敏惠是不是知道柏山矿山蕴藏着铀矿,看她有何反应。
而当她领他们去临汾时,站在矿山的旧址之前,两个人还异口同声地假装感叹着要帮她卖掉那片山林。
撇开这座山的所有权不谈,难道你不想从过去的不幸事件中摆脱出来吗?——把这座山卖掉不好吗?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难道仲敏惠还想有那么一天再回到这个地方生活吗?”
一个人推,一个人劝,看来这就是他们临汾市之行的真正目的,而这个买主,从始至终只是他们两个人。
“叫苟师卫的矿山工程师也许也测了那一带有铀矿……”
仲敏惠盯着公路两旁的黑暗喃喃自语道。然后,她一边回忆着一把在北戴河别墅中毕国华的关于苟师卫和胡顺根的事情对李时明说了。
“原来这样。我想他是因为觉得不久就会永远让你说不出来了,因此有可能说的是真实情况。”
李时明边说边点着头。
“事件的当天早上,也许毕国华代替马相庭去柏山矿山旧址时,意外地发现了苟师卫也在那里进行测查。那儿的放射线反应不是很强烈吗?所以不排除还会有第二个人发现此事的可能,或察觉马相庭的成果的可能。万一自己得不到,也许苟师卫就会向你告发这一切。毕国华当然明白这一切的后果。当时苟师卫正在二十多米高的悬崖处,于是他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将他推下悬崖。后来,毕国华又转到崖下,把苟师卫身上凡是可以显示身份的东西全部掠走,包括测查的数据,然后逃走了。由于这一带在封闭了矿山之后几乎很少有人通过,因此也许他希望苟师卫的尸体成为白骨后也无人发现。但运气不好,他在出矿山口时被胡顺根撞见,后来又受到了他的威胁,便不得已连胡顺根一块儿干掉了。我说得了不知是不是事情的真相。”
“……”
“但是,这两个事件都与你有关,因此警方的调查也就牵扯到了你。这一点对他们来说便构成了威胁,当然也成了干掉你的时机。也就是说,万一警方对你进行了正式调查,就会从你的话中察觉他们的企图,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但如果在此之前干掉了你,就可以造成你害怕牵址进两个人的杀人案件中而自杀身亡的假象,那么今天夜里,不,昨天夜里不就是一个机会吗?”
“恐怕是……”
仲敏惠一想到刚才的历险便不寒而栗。
“如果他们成功了,他们就欠下了三条人命……”
“我再接着说那价值极高的矿山吧。”
李时明的重点还是放在了这一点上,
“刚才我讲的只是那位副教授的粗算,而如果20公顷的矿区,矿层有5米,再乘以0.2%,并换算成U3O8,那么U3O8的比重就高达4000吨,如果换算成磅的话,那么它的蕴藏量可达大约880万磅哪!”
“……”
仲敏惠惊讶地盯着李时明。
“我们再假定采掘后出售的情况吧。目前铀在国际市场现货购买,进口价一磅17美元。但如果可以长期安全保障供应,价格会更高。'石油危机’之后,我听说还有过高达一磅40美元的长期合同。当然目前已经没有那么高的了。但目前阶段,和电力公司以一磅25美元的价格成交还是比较有把握的。按880万磅的蕴藏量计算,1美元合7元人民币计算,那就是6000多亿人民币!”
“……”
“一般说来,矿山的利益率是15%。柏山又不是采进式采掘,是露天采掘,加上硅石已经被采掘过,因此继续采掘是十分容易的。考虑到这些有利条件,我们认为利益率为30~35%是完全可能的。这样算来,采掘10年是没有问题。和电力公司签订10年的合同就算是长期合同了,按年利益率35%计算,每年的纯利为11亿元左右,不得了哇!”
但仲敏惠似乎还没有被“感动”。
“嗯,就像我反复说过了几次的一样,这个计算都是假定的,实际上会有多大收益还不敢肯定,重要的是马相庭和毕国华仅仅靠这样的估算就决定要把这座矿山弄到手。而且为了弄到这价值6000多亿元的铀矿,他们当然要编造出具有七八亿资本的神话了!”
对于自己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养女”这一现产,仲敏惠当初就没有感到应当感到的高兴,而是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害怕。
当她把自己的这一不可思议的感觉说给李时明时,李时明就曾给过她明确的忠告。
“你的这种不安的理由,用一句话是说不清的。——但可以这样讲,你是在对马相庭这个人进行了调查之后才产生这想法的。”
“那个数据调查公司不也没有找出他的任何破绽吗?”
仲敏惠说出了好几次到了嘴边的疑问,
“那份调查报告书中说他事业发展顺利,资产十分巨大,未见任何不良因素,什么……”
“那份报告书还在你手里吗?”
“没有,毕国华让我看完之后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仲敏惠答道。
“对呀!这个物证为什么不留在你的手中?”
“物证?”
仲敏惠奇怪地反问道。
“按我的推测,这份报告是毕国华伪造的,是他自己用打字机打的。找带咨询公司字头的信签伪造报告书是不困难的,因为他们公司不是常常委托这家公司进行各种调查事情吗?”
“啊,怪不得那么快,又那么便宜就弄到了。”
“嗯。而且他甚至可以借用其他公司的专用调查表格,或是由他自己制作一个调查表格都是很简单的。现在全是电脑式的,打出的字体是任何人也不好分辩真伪的。”
“那……对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咨询公司的调查报告。”
仲敏惠第一次对李时明轻轻地笑了笑。
“根据我的推测,弄到矿山的计划开始一定是马相庭定的。但原来是一名规规矩矩的技术人员的毕国华挡不住这巨大财产的诱惑,也和马相庭串能一气了。这样一来,更加积极活动就是毕国华了。关于你说的马相庭患病一事,我认为是为了引起你对马相庭的怜悯,冲淡你对其他问题的怀疑,拖延时间。无论如何,如果你一旦成了养女又马上'消失’,一定会招致周围人的注意,而你多存在一分种,就多一分钟被你发现问题的机会,因此只好转移你的注意力。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对你实行'死刑缓期执行’。但对于苟师卫和胡顺根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我想这都是毕国华一人所为。”
“也就是说,马相庭给了我一个伪装的面孔。”
“对。北戴河别墅的确是地质咨询公司的疗养院所。毕国华知道那一到冬季就几乎没有人去,便决定利用在那儿的一个晚上完成干掉你的计划。”
“怎么会……”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我昨天,也就是星期五傍晚回到了事务所,看了你的留言,然后给你的公寓打电话,但没有人接。因此,我认为你会不会已经出发了。另一方面,我请的那位副教授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还马相庭职务上的诈称一事我也弄明白了,于是我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便迅速驶向北戴河。我拿着你留下的地图,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图中标明的别墅。也许你没有注意,在那所别墅的门柱上挂着一块写有'地质咨询公司北戴河疗养所’的牌子。”
“啊?”
仲敏惠又一次吃惊地看着李时明。
“我到达的时间是8点左右,那时别墅里还是黑的。正当我藏在背阴处观察时,一辆出租汽车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像马相庭的男人。他从别墅的旁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别墅的灯就亮了。也许他已经从毕国华那里知道了从哪可以打开旁门悄悄溜进去。”
“……”
仲敏惠静静地听着。
“因为我知道你和毕国华不久就会到达,于是我就在别墅的黑暗处等着。你们的车是11点25分左右到达的。”
“你从8点开始等……”
为了自己李时明宁肯花费那么多的时间,仲敏惠想到这里心都要碎了。
“你们进了别墅之后,我悄悄地看了一下院子,但毕国华马上把窗帘都拉上了。于是我感到了即将要发生危险,便立刻去了电话亭,给别墅打了电话。”
“多亏了先生打来电话,才使我捡了一条命。我一罪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你的逃离也很机敏嘛!”
“我只是利用了这么一点点机会……后来呢……”
突然,仲敏惠的眼睛一亮。
仲敏惠从门口逃出去的时候,马相庭打开了窗帘,观察院子。
他的目光和正回过身锁的仲敏惠在半空中相遇。但不知为什么马相庭十分平静,在他那眼睑浮肿的眼睛中,流露出的似乎是告别的眼神吧?
而且,他有意拖延了几秒种,使自己有了脱身的机会,这是为什么……
“如果是这样,也许他就是为了让我逃脱……”
仲敏惠心中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哀伤,她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4
李时明开的车于凌晨2点15分左右停在了亮马桥的事务所楼前。
这座面冲着亮马大街的旧楼,此时任何一个窗户都是黑着灯的。在四周的黑暗中,只有建筑物呈现出朦胧的剪影。
大街上偶尔有车通过。
“还有机会再说的,你累了吧,先回我的事务所吧。”
李时明不等仲敏惠回答,便把车开下了半地下的停车场。
他用钥匙打开了一楼的大门,进到狭小的电梯中,把仲敏惠带到了四楼。
他打开所有的电灯,把仲敏惠领进了会客厅,打开了暖气炉。
“房间小也有好处,室内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这会儿只好先忍一会儿了。”
仲敏惠不过是第二次走进这四周堆积如山的资料的会客厅,但它却令仲敏惠十分怀念。
这时,李时明从厨房端着倒了红葡萄酒的杯子走了进来。
“这是客户送的,喝一口吧——”
但他似乎一点酒也不喝,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仲敏惠喝了一口酒后,全身渐渐地热了起来。
在北戴河的别墅,仲敏惠一直在控制着喝酒,她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啊……得救了!
在千钧一发之时逃离了危险,现在已经到了安全地带……
仲敏惠感到自己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眩晕之中。
“还有没说完的话呢!仲太太,就是你自己的事儿。”
仲敏惠觉得李时明的问话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刚才说过了,事件的全部原因都是因为那个柏山矿山。如果再往前说,就是源于前年的爆炸事故。对于你为什么拒绝了卖矿山,我认为有两个疑点。在前年8月6日发生的爆炸事故中,你一家四口人全部遇难,但只有你的丈夫贾昭雄先生的遗体和衣服没有得到确认。而且从两天前即8月4日以后就没有外人见过他,还说5日晚上和胡顺根说好去临汾市喝酒,但是……”
“……”
仲敏惠默默地听着。
“关于这一点可以解释吗?当然有这么几种可能。这个星期一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我把这几种可能性按矛盾与可能进行了分析选择,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也就是贾昭雄先生可能和你共同制定了计划,让他'消失’。我有两点推论。其一,他是违反你的意志离家出走的,但两天后偶然发生爆炸事件后,不知为什么你坚持说他也死于事故之中。你没有进一步解释和证明你的话是正确的。那么第二点——”
别说了!——仲敏惠竭力想阻止李时明,但不知为什么她却说不出声来。
“也是最后一个推论,即贾昭雄先生是在背离自己意志的情况下不得不隐藏起来的。按照这样的说法,我推测对不对呢?”
仲敏惠一看到李时明那决心追问到底目光时,马上低下了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她的心在擅抖着。
“如果我说的对的话,那么我还可以继续向下推测。贾昭雄先生在爆炸事故之前就被埋在了柏山矿山的什么地点。两天后发生了爆炸事故,其意义就在于利用这个机会,解释说贾昭雄先生不幸和家人共同遇难。你之所以不肯出卖矿山,是你担心这座矿山让给别人之后,在挖掘过程中挖出贾昭雄先生的尸体,就算是化成了白骨也会露出马脚的。临汾市公安局至今还对贾昭雄先生的'消失’抱有怀疑,不是结论还是'调查中’吗?”
仲敏惠再一次咬紧了嘴唇,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如果说到真相,我不会了解得那么细致,只是上个星期我去临汾市,在与临汾市公安局的赵中警官的谈话中听到了他的一些想法。你和你丈夫贾昭雄先生,被人们认为是一对恩爱夫妻,但贾昭雄先生却极端嫉妒你与别的男人交往,尤其他'倒插门’成了你家的人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更大的打击。这一点我可以想象的到。”
说到这儿,李时明停了下来,他在等待着。看到仲敏惠仍然沉默,他只好又开口说了起来。
“前年8月3日夜,你和贾昭雄先生发生了口角,也许贾昭雄要用暴力相加。因为他的体格十分健壮,对付你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于是全家人过来进行劝阴,但结果把贾昭雄打死了。万不得已,四个人商量的结果,把他的尸体埋到了柏山矿山里——”
“不!”
仲敏惠终于开口了。
“不!我的父母和弟弟根本没有杀害我丈夫,是我一个人干的!”
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仲敏惠泪流不止。也许她早就把心中的这一切郁闷吐出来了,她希望说给任何人听。只是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在心中积存着这个强烈的愿望。
“我从高中毕业后,在一家酒吧干了一段时间。那儿离温泉很近。由于生活所迫,我不得不当了服务员和妓女,不停地出入各个旅馆。当地人都叫我'陪酒女’。只靠硅石矿的收入是维持不了家庭生活的,而我们又没有路子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我想干上几年就不干了。我在22岁那年和贾昭雄先生结了婚,当然就不再干那种'工作’了。后来父亲身体越来越差,便将经营矿山的事情交给了贾昭雄……”
这次李时明静静地听着。
“贾昭雄的嫉妒心十分严重,的确是这样的。尤其是他知道了我当过'陪酒女’的事情后更加暴躁。后来他又听说胡顺根先生还一直暗恋着我,便经常动不动毒打我。8月3日晚上,他喝了酒发酒疯,又拿我的事儿出气。他那像山一样的身子压在我身上,几乎要掐死我。我倒在地上挣扎着,正好顺手摸到了一根掏灰的铁勾子,便没头没脑地朝他头上猛烈砸去。当时他就一下子昏了过去。我吓坏了,从地上爬起来,来到他的身边。不料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凶相毕露地站了起来。我想他一得手肯定要杀死我的,便拼命地用那根掏灰用的铁勾子再次向他猛打过去。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一直到他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为止……”
仲敏惠痛苦地呜咽着继续说下去,
“我父母和弟弟连忙赶过来,决定把他埋到矿山去。当天的后半夜,我父亲和弟弟两个人把他抬了出去,埋在了一片密林中,并商量好,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贾昭雄离家出走了。第二天,我们四个人还是照常出工上了矿山。但6号那天,原先一直是贾昭雄干的爆炸工作只好由我的父亲干,但不知道什么地方没有弄好,结果发生了意外的爆炸事故。我想事情是这样的。至于那天我正好在家,是因为前两天在山上被什么毒虫咬了,两腿肿得一动也不动不了。我不是说谎。但却因此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么说来,全家人因为我的犯罪葬送了性命……是我杀死了他们……”
仲敏惠抑制不住悲痛的心情,失声痛哭起来。李时明则依旧默默不语。
仲敏惠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了看李时明:
“和先生推测的一样,我杀死了我丈夫,然后又说他死于事故当中。然后我关闭了矿山,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我想逃离恐惧的过去……但是,在我心中那幽暗的山谷……我叫它'死亡之谷’。我的一生中无论到哪儿都离不一它带给我的阴影!我决定不再逃离它了……”
李时明探过身子,用双手扶住了仲敏惠几乎要塌陷的双肩。
“你对我说你犯了罪,但也许你没有罪。”
“……”
“贾昭雄的力气比你强大的多,你杀死他完全出于反抗,并不是主动要杀死他,那么你的行动应当属于'正当防卫’。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行为就是在'中止犯罪’,那么在判刑时也会考虑这一因素,会从轻判处的,有可能获得缓期执行。所以,你应当拿出勇气……”
“向警察自首?”
仲敏惠屏住呼吸问道,李时明则明快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不要紧,要有自信。如果你相信我,就交给我来办吧!”
“……”
“而且,我认为为你一旦从过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你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后半生的!”
仲敏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另外你还要做一件事,当然是要对马相庭和毕国华的犯罪作证。”
“是关于苟师卫先生和胡顺根先生的事件吗?”
“对。阿俵会把这两个人的死扯到你的身上,因此你要尽可能地向警方提供材料,将真正的罪犯捉拿归案。”
“他们两个人欺骗我做了养女的事情可以定为'诈骗罪’吗?”
“噢,有些遗憾,单单这么说还不能算是诈骗罪。刑法中规定,用于获得他人财物的诈骗行为才可以称之为诈骗,而他们虽然欺骗了你,但并没有直接获得物质上的利益。”
“……”
“但是他们设计了这么一场巨大的骗局,又具有企图杀害你、夺取你的财产这些事实,极有可能以'杀人未遂’ 或是'抢劫杀人未遂’的罪名被捕的。也许这些证据不太好找到,不过我们试一试吧!”
说着,李时明用拳头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还有,马相庭和你的养子关系也解除了。以敲诈和威胁为手段结成婚姻和亲子关系者,受害者一方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请,予以解除。这在民法中早有定论。尽管他们的行为不太适用诈骗罪,但取消的理由却是十分充分的。因此你会从你的过去和目前被蒙骗的境遇中干干净净地解脱出来的,那么这不就成了你人生中的新起点了吗?”
“是……”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相互交视了一下。
仲敏惠看出在李时明那一双可爱的圆圆的眼睛中,放射了一种微微惊奇的神色来。而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中也有了这样的神色。似乎她已经发现了一位可以在自己今后新生活的征程中委以信赖的伴侣。
两个人沉默下来。室内寂静无声。这时的北京也处在短暂的睡眠之中。
大厦之间吹过来的风,渐渐地由远而近。
李时明抬头看了看仍然在昏暗的窗户。
“你所说的死亡之谷,实际上是这个大都市。它才是真正的死亡之谷!”
柏山矿山那寂静的风景,又浮现在仲敏惠的眼前。便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这会儿她仿佛看到一丝太阳的光芒照在了大地上。
也许这是李时明那天生开朗、活泼的性格影响了自己吧?
新的人生起点。
仲敏惠在心念叨着李时明的话。
人生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情,难道都可以有新的人生起点的可能吗?







作 者 简 介

杨军,承德医学院毕业。业余创作小说,以情感、推理、悬念小说为主。曾经创作、出版了多部长短篇小说.2008年4月,长篇小说《林海孤魂》、短篇小说《妻子的证词》获得了由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举办的“首届中国通俗小说原创作品大赛”的“优秀作品奖”;2009年11月,短篇小说《幽灵》获得了由第一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的“三等奖”;2011年5月短篇小说《失手》获得了第二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的“二等奖”;《伪装》获得第三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作品大赛优秀奖。现在是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中国法制文艺委员会、北京作家协会、北京侦探推理文艺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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