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娭毑的大喜事

作者 郭先珍

近来，院子里“俞娭毑的桃色新闻疯传乱串：“这老太婆不声不响地找老郎中了！”“我亲眼见她在天心公园会老情人呢。”“哼，都六十岁了，还找老倌子，丢人！”

俞娭毑是我家的保姆，这事我得关心。

俞娭毑桃子脸儿，喜鹊眉，中等个儿，干净利索。她是湖南醴县人，32岁守寡。

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那时尽管她年轻力壮，可重农活女人家干起来还是很吃力的。她大伯来帮忙又惹起一堆闲话：“克夫不算，还想克她大伯呢！”“到底年轻，守不住空房了”。这些脏水泼得她如坠冰窟！她大嫂很仗义，叉着腰在田埂上大声骂道：“哪个胡言乱语欺负我弟妹，我就撕烂他的臭嘴！”这股歪风被压下去了。

寡妇的苦海无边啊。母子俩犹如划着破船，逆风顶浪前进！她家靠山，几亩水渗田，春寒插秧，冰彻骨髓，蚂蝗一条条往小腿里钻，拍打出来鲜血直流，儿子吓得哇哇大哭；炎暑顶着烈日，一镰一镰地收割，浑身起泡结壳，还收不了几粒粮食。她牵着儿子去到丈夫的坟地说：“粮食不够，我可以少吃，儿子不饿着就行。儿子会一天天长大，出息的！你放心！”年轻的俞娭毑耐劳、倔强，她坚信“再苦也有出头日”。

熬到到五十岁那年，儿子22岁了，武高武大，成了干农活的好手。她又跪在丈夫的坟前告慰：我们的儿子长大了，苦日子出头了！

这时，有个城里的亲戚，好心地对她说：“你儿子可以独立了，去找个城里老头快活几年吧。”还说：“有个六十多的老头，老婆去世了，有房有钱，儿女单独住。你要愿意的话，我牵线。”俞娭毑说：“我不当免费保姆。”谢绝了。

俞娭毑心里也想过，自食其力，挣点钱养老。

1 972年吧，我急需保姆。澧县的同事介绍了俞娭毑，我们一见如故，连我的小女儿也瞪着黑亮亮的眼睛冲着她笑。我们素不相识，却成了亲密的祖孙三代。我上课、出差、探亲，说走就走，她把家管理得有条有理。

今天，这风言风语切莫伤害她呀，我恳切地跟她说说。俞娭毑十分坦率，把我当成女儿。她说……

去年夏天，她带孩子去看医生，认识了陈郎中，他在劳动广场小街开药铺，是坐堂医生。他说孩子得了消渴症，喝参须水补肾就会好的。我每周去他那儿买参须，一来二往就熟了。陈郎中性格温和，有次他问我：“能不能一星期来两次帮帮忙？”我回答：“可以，要跟老师商量。”

陈郎中老伴走了四年了，儿子成家后单过，所以家务、店里事忙不过来。我有时帮他收拾收拾，他高兴得点头、搓手地说：“谢谢呀，怎么谢呢？”一次，他见我牙疼，关心地说：“去牙医治治，顺便镶颗银牙吧。”看牙、镶牙都是他出钱，说是对我帮忙的感谢。俞娭毑张开嘴，我看到了一颗闪亮亮的银牙，感觉她立马年轻了五岁，鹊眉高挑，漂亮了几分。俞娭毑又说……

那年冬天下鹅毛大雪。陈郎中对我说，寒天冷冻的，一定要三捂：头、颈、腰千万别冻着。并拿出一件羊毛对襟皮袄，一定要我穿上。我脸发烧、心发跳，说：“这个礼太重，我受不了。”他让我坐在他家炭火盆边，慢慢地说：“老俞啊，我跟你实说吧。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善良能干，我身边就需要你这样的好人。这种感觉是缘分，缘分是注定的。我希望你住到我家里来，做我的……”红红的炭火温暖着我的心，我像喝醉了酒，脸儿红布似的，晕乎得不知如何回答。镇定下来后，说：“谢谢你，我回去跟老师和儿子商量一下，再告诉你。皮袄我穿走了，谢谢你！”这时俞娭毑掀起崭新的蓝缎子皮袄，我看到了白白的柔柔的羊毛，多温暖贴心啊！

 俞娭毑的儿子通情达理，认为母亲苦了一辈子，得到晚年幸福是应该的。何况陈郎中对母亲真心实意呢。特意赶来长沙，拜见陈郎中，感谢他给母亲晚福。我也立即买了咔叽布衣服，皮鞋，红羊毛头巾做彩礼，向俞娭毑祝贺。她双手捧着礼物，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我吓坏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老师啊，我第一次嫁人没有新衣服，我一辈子没穿过皮鞋。今天六十了，皮袄、皮鞋、新咔叽布衣服全都有了，这不是做梦吧？”我说：“您是有福人，遇到好时代，走进了实实在在的福窝啊！”“您以后的日子会芝麻开花节节高，吃甘蔗节节甜的。”

俞娭毑的大喜事是在徳园饭店办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亲朋戚友举杯祝贺：“陈公公、陈娭毑万福！”这时“俞娭毑”升级为幸福的陈娭毑了！

作者简介：郭先珍，女，湖南湘潭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多年来从事现代 汉语词汇语法学研究，共发表论文26篇，出版著作21部（含独著、主编、合著）。退休后学习文学创作，曾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过多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