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孩子

山里的孩子有自己的王。何青叶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她年龄偏大，头脑清晰，说话声音大做事果断，而且很少出错，大家都听她的指挥与调遣。她就是王。

我说的山里，指的是河伯岭。

河伯岭以其绵延南北，高耸云端的险绝雄姿而闻名，是湘西南最大的山脉，五岭之中越城岭的支脉。相传宋代江东一名叫何俊良的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屡不及第，就放弃仕途四处云游，见此地风光奇秀便定居下来。他学富五车精通医学，就以上山采药治病救人维持生计，由于医术高明且仗义疏财，赢得当地民众无比的尊崇，亲切地称之为何伯。他死后葬于山上葛藤根下，依旧护佑大众的健康。为了纪念人们为他修庙塑像，并把山名呼作何伯岭，后讹为河伯岭。

有句诗叫做“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的是山上的季节比山下慢一拍，河伯岭山上也是如此。

只有到了农历三月，温暖的气温才趋于平稳，各种落叶灌木开始吐芽，野花次第开放，小鸟的鸣叫声随即热闹起来。孩子们脱掉了棉袄，行动顿时自由轻松了许多，他们可以到岭上去找小竹笋，采野蘑菇，找山果子吃。

为了安全起见，山村里的孩子基本上是成群结队出发，何青叶自然而然地成为领头人。她每次都站到高处宣布一些口头规章制度。比如不准攀爬悬崖，不许将野菜连根拔起，每隔几分钟呼唤一下同伴报个平安，确定一下位置等等。要知道，山里伤人的野兽虽然很少，但并不是没有。

这个时节最让孩子们兴奋的，莫过三月萢了。三月萢是野草莓的一种，颜色鲜艳红得透亮，而且个头大，甜得清爽，带着醇香。它的藤蔓长着棘，匍匐在草丛中或浓密的灌木丛中。有零散的，也有丛生的。

零散的三月萢，可以令发现者眼晴一亮，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去掉叶片放进嘴里，顿时一口的酸甜，觉得浑身觉得舒畅。

如果发现一大丛，绿色的叶片下，红彤彤的像朵朵小花，颗粒饱满，密密麻麻。欣喜之情就难以言表了，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何青叶。

“青叶，青叶，快来看啦，好多好多的三月萢呀。”山里人称呼人从来不带姓氏，而是直呼其名。

青叶闻声而至，毕竟还是孩子，她也激动起来，大叫：“满狗，二猴子，黑洛，妮妮。快点过来！”

大家蜂拥而至。

这种较大的收获，青叶会做出这样的指令：谁都不许动，要带回去给家人吃。大家齐心采摘好，放到一起，回村后清点人数，假设共八个人，就平均分做九份，发现者得两份，其他人各得一份。每一次都这样。

因此，远远地看见孩子们从山上回来，最高兴的是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家伙，早已望见欲穿，此刻都尖叫着扑向自己的哥哥姐姐。半天不见，那股子亲热劲谁看着都会眼红。

青叶则吆喝着瓜分“战利品”，她叫大家把篮子里的蘑菇、嫩笋子、蕨菜、三月萢分开倒在展开的大竹垫上，然后分成若干等份，抓阄领取。

整个山村沉浸在欢乐之中。

仲夏时节，树上的水果成熟了。孩子们最期待的是星期天，他们一早就聚集到村前的禾塘坪。出发前依然是听青叶做重要的讲话：防蛇防兽，注意安全。归来时总是收获满满，野山梨，桃子，李子和其它不知名的果子几大堆，颜色诱人。就连有些大人在瓜分之前也迫不及待地抓一个在手，一口咬下去“呀，好甜，好甜，只是有点酸。”

这让那些守规矩的大人眼里馋了，嘴里差点流口水，他们脸皮薄，不会跟着做有点贪小便宜的事儿，但忘不了揶揄一句：“果子没洗，手也没洗，吃了难道不怕拉肚子。”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整个山村沉浸在欢乐之中。

然而，最让人期待的还是农历九月。山里的毛栗子，板栗熟了，油茶开花结果了。

孩子们走进山脚的油茶林，往往是浓雾未散，各自能听到声音，见不到人影，这便带有了捉迷藏的色彩，更让他们兴奋。有人故意尖叫，有人大喊，有人唱歌，整个山野热闹起来。他们寻茶耳、荼萢吃，用吸管吸花蕊里的花蜜。油茶花是种神奇的花，不但洁白美丽，而且每一朵都饱含着糖水，味道比蜂蜜还好，清爽可口。把平时喝饮料的吸管伸进花蕊轻轻一吸，满口香甜，说不出有多享受。

正全神贯注地吸着花蜜，有爱恶作剧的小伙伴趁你不注意，用脚狠狠地蹬一下树干。油茶树干一般不粗，枝繁叶茂，上面积满了露珠，他这一蹬，整个树就摇晃起来，露珠像大雨一样倾泻而下，让你的头发衣服瞬间湿透，整个人变成落汤鸡。

于是，互相之间又有了追逐与打闹，欢乐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山林。等到浓雾散去，何青叶就集合众人，向山腰出发，那里有裂开口的毛栗子和板栗。这才是他们一天的重头戏。

毛栗子树矮小，成熟裂开口的果子经风一吹籽粒就散落到地上。拔开树丛，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这很考眼力，也让人惊喜不断。

树上也有成熟了尚未裂开口的，像一个个略带黄色的棘球，小心翼翼地连枝头折断，放到地上，用一只脚加上整个人的重量踩上去，身子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刺壳与果实就分开了。

大家各自忙碌，不断地用“啊，我找到一棵结满了毛栗子树”的声音报告自己的位置。如果有人很久没出声，何青叶就会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直到应答为上。

傍晚回村，大家依着规矩分享收获。

整个山村沉浸在欢乐之中。

作者：陈霞，大学本科毕业，在河伯岭林场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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