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的幸福生活

作者:郭先珍

    陆曼从法院办完离婚回家。去卫生间洗把凉水脸，好好化妆，依然动人。她跟爸说：“一切办妥了。那骗子将判一年徒刑。我想通了，您放心！”

    陆曼去楼后的小河边走走，随意牵着垂下的柳条儿，看着碧水里游动的鱼儿，婚前的一幕幕仍在脑中回转......

   

    陆曼确实不幸。

    母亲突患抑郁症，发展为精神分裂，严重到怀疑人间没好人，拒绝所有人进家门。因胃病开过刀，就骂父亲：“你伙同医生拿刀杀我，杀人犯，滚、滚！”父亲无家可归，被迫住办公室。见到自己就骂小妖精，扯头发，掐脖子，我紧紧地抱着糊涂可怕的妈妈，哭着求她：“认认女儿呀，你打我掐我，赶我走，谁给你去食堂打饭呀？谁给你买东西呀？”这样地哭诉，血肉之情让母亲清醒片刻，同意我每天回家一次。

    父亲是农校有名的教师，患有严重肺心病，心血管堵塞百分之八十，还在温室、暖棚坚持工作。

    陆曼耐心照顾，安慰有病的父母，学校和邻居都夸她是可怜的孝女。但这不幸的家庭却吓走不少男性，快三十了，找不到男友。

     陈阿姨好不容易给她介绍一位中学教师，对方同意见面谈谈。

     春天的公园一片翠绿，一圈一圈的游人，跳舞的，唱歌的，相亲的，欢快、热闹。

     陆曼去到一个偏僻的小亭子里，一位文雅的中年人在那儿东张西望。陆曼不敢贸然，也四处望望。男士先开口了：“请问，您是陆曼女士吗？”“是。您是等她吗？”彼此一笑。可见面没谈五分钟，就拜拜了。那人跟陈阿姨说：“她个儿太高，谈话时，我必须'仰视’。”是啊，陆曼一米七五的个儿，不少男士在她眼皮下，像个小弟弟。这也是她成为“剩女”的原因吧。女过三十能不想成家吗？特别是她爸，感到父母拖累了她，求亲托友地找女婿。

     秋天的空间金晃晃的，陆曼披件浅黄色的风衣，米白色的纱巾飘在肩上，黑油油的头发垂过双耳，轻快地走过校门的梧桐树。有人说，她是去公园约会。冬天了，虽然树枝铁杆似的，灰黑灰黑的，可陆曼的脸儿却红润了，丰满了，藏蓝色的呢大衣，浅红的毛围脖，高挑的身段，模特儿一个，经常在校门出出进进。又有人说：“陆曼要办喜事啦！”大家都为她高兴。

     校园里传说，陆曼除夕大婚，未婚夫是市里某机关干部，一米八的帅哥，老家在西北。那时的除夕家家挂红灯、贴春联，有的老板开着汽车在大门口，马路边放花炮，天空五彩缤纷，地面阵阵哗笑。除夕办喜事，正是时候。陆曼告别老父亲，坐上男友孟君开的奥迪，走上霓虹炫耀的人生欢乐新道！

     孟君牵着陆曼的手进入洞房,点燃一对红烛，陆曼羞涩着，开始了她梦想的甜蜜新婚生活。正月初十吧，陆曼正想着爸妈独自过得怎样时，门铃响了，她去开门。一个中年女人牵着小男孩找孟君。孟君从卫生间慌张出来，把门掩上，说：“招待所已经联系好了，去那儿谈吧。”远远地听见小孩叫“爸”的声音。陆曼纳闷着：谁呀？鬼鬼祟祟的。孟君回来，陆曼不快地问：“谁呀？小孩叫你爸。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孟君支支吾吾地说：我的前妻和儿子……我会离婚的。陆曼被这突然落下的闷棍打疯，激怒。她重重一记耳光，煽在这骗子脸上，果断地说：“离婚，我们马上离婚！”这短促的婚姻伤害得老父亲心脏几乎炸裂；这骗子的甜言蜜语像无情的冰水，使她清醒地看透了骗子的诡术，从而永远地割断婚姻红线。法院经过调查，判处孟君重婚罪，拘役一年，单位开除了他的公职。

     陆曼在河边来回地走着，看着无边无际的蓝天，望着没有尽头的河水。自己的人生难道就尽头了？才三十三岁呀，父亲为我付出了一切，他三十八岁就被疯傻的妈妈赶出家门，他善良到舍不得将疯妈送去疯人院；疯妈妈清醒时也哭着说：“对不起。”可眨眼间眼光呆滞、泛蓝，就扯我头发，骂我妖精。唉！现实如此，他俩是是我的唯二，我是他俩的唯一。我必须伺奉他俩健康快乐到老去。其它就像天上的薄薄浮云，狂风已把它吹散！后来，只要有人上门谈介绍朋友，她不客气地断然拒绝。

       没几年，可怜的疯妈走了，她认真挑选了一处风水好，幽静的双人墓地，哭着请母亲安息。接着，农校又给他们调整到一处两居室的新居。父女俩开始了人生一程安定的生活。

     陆曼喜欢养鸟。她买了许多彩色羽毛的翠鸟：蓝的、绿的、黄的，还有会唱歌的黄鹂鸟儿。凉台上挂着几个鸟笼，她仔细观察鸟在笼中的形态：啄啄食，喝点水，唱唱歌儿，安闲。她用彩笔描绘下来，称它们是文静的少女。当把鸟笼门抽开时，扑楞楞，满屋子飞舞！还不客气地立在父亲的肩上，站在陆曼的头发上。后来它们的羽毛在小小的空间飘舞，不时地扔“炸弹”——鸟粪。老父亲呼吸不到洁净的空气了，陆曼忍痛全部放飞，认真地回忆鸟儿的各种姿态，画了下来，并自制画框，挂在房间墙上，称“鸟墙”。当父亲和来客夸画得好时，陆曼得意地回答：“真的吗？”呵呵地笑了。陆曼决心研究画画的基本功，拓展画画的视野，由画花鸟到山水，以画为友，得到内心的宁静。新年快到了，陆曼以“花鸟迎新春”为题，在小区开了画展。小区人们赞扬、评论、指点，使她看到身边的许多快乐。

      陆曼是个聪慧、手巧的姑娘，特别会干针线活。有天，她去美术馆参观，在一幅十字绣“清明上河图”前，观赏了两个小时：太美了！中华民间文化真是璀璨的明珠。这“清明上河图”十字绣多么大气，多么尊贵呀！“我能不能学学？也绣一幅呢？”说干就干。

     她买了指导十字绣的图书、大大小小的绣布、各种难度的图案、绷子、绣线、针等等。又专门拜访会十字绣的大姐大娘。她们说：“你心灵手巧，学会没问题。但这要特别心静，能耐得住寂寞，坐冷板凳哦。绣好一幅'上河图’需要一年到两年时间啊。”陆曼决心已下，绝不回头。每天，除了照顾好老父亲的生活，就坐在十字绣的绷子前，练针法、挑图案、数绣线、找格子；先绣个小花小草，后绣栋房子，再绣点山水......屁股坐疼了，抬头一看，太阳当头了，要给父亲做午饭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时间跟快乐赛跑啊！”陆曼的生活有规律，很充实。整整一年半的时光，一幅两米长的“清明上河图”十字绣成功了！那十字绣图里河水漾漾、小舟漂游、拱桥弯弯、人物如生、城池庄严。陆曼和老父亲反复欣赏，沉浸在十字绣里古朴美好的世界。

       陆曼每天画画、绣花、看书，主要是照顾好老父亲。快到米寿的父亲健康迅速下降。心血管堵的厉害，影响很多器官衰竭，下不了床，吞咽也困难。陆曼熬各种营养粥，把水果搅成汁儿，一勺勺，一点点的喂。后来人像树儿般的干枯，连话也说不出了。陆曼着急地去学会打针、点滴蛋白营养液。陆曼痛苦地想：父亲不能走，留住他哪怕是几天、几小时……我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多享受点人间的温暖。几天双眼紧闭的父亲，突然睁开双眼，说：“喝水。”陆曼惊喜地以为父亲闯过鬼门关了，喂父亲喝水。接着又说：“曼儿，你能干，自强，要好好生活。”说完倒下，眼睛再也睁不开了。陆曼痛苦到麻木，但父亲无私的爱深深刻在心上，鼓励自己勇敢活下去！陆曼挺起脊梁，料理后事，将父母合葬一处。她没几天就去墓地坐坐，献上一束白合花，洒下瓣瓣黄金菊，看着墓旁两株青柏说：“二老人间分离苦，天堂享受欢聚乐吧。女儿会安排好生活的，请放心！”

       陆曼回到空荡荡的二居室，打扫、整理，尽量寻找回往日的温馨。客厅墙上挂着父母的彩照，就如他俩时刻陪伴着自己。装饰柜里整齐地摆着父亲精心制作的动植物标本，激励自己努力做感兴趣的事：心中有追求，日子不空虚。陆曼也问：真的是孤雁了？是，但不无聊。我要去实现一生中尚未实现的愿望：像徐霞客那样，观赏美丽的中华河山！看看多彩世界。

      2017年圣诞节时，陆曼烫着卷卷的短发，身着咖啡色的皮外套，在芬兰看美丽的北极光。她住在红色尖顶小木屋里，看到极地的彩光：黄绿的、粉红的、紫蓝的、浅灰的；波浪似的蜿蜒着，箭似的射出来，把房屋、树木、雪地照得缤纷透亮，连自己也成了水晶人。那种新奇感让她享受到大自然的魔幻之乐，她把这极光之美拍摄下来。芬兰不大，可处处皆景，有广袤无际的苍翠森林，有碧蓝的波罗的海，有一望无际的极地荒原，还有那白雪皑皑的原野上，身着火红衣服的白胡子圣诞老人骑着温顺的鹿儿送礼物、萌萌哒的雪橇狗儿送幸福！一切恍若童话般美好，深深留在心坎。陆曼在内心欢呼：值！绝不能封闭在九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走出去，在无际的宇宙里，敞开胸怀。

     中华锦绣大地更是她要看个够的梦想。陆曼曾听说吉林松花江的雾凇形成奇特，状态妖娆，有人赋诗：“寒江雪柳日新晴，玉树琼花满目春。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诗表达了自己的心意，更非看不可了。2018年元月，她来到了白雾袅袅的松花江畔，江面是皎洁的明镜，江堤上，苍柳怒放白梅，青松盛开银菊。这银、这白，把五脏六腑洗个纯洁无瑕。难怪有人说松花江的雾凇有利于健康了。

     从松花江她来到大连，乘邮轮经黄海、渤海到山东的青岛。这海上的行程她看到了祖国的内海，也远远见到了公海，还经历了大风浪的考验。刚离大连港口约一小时，邮轮广播：遇八级风浪，不能前行，将抛锚停航。邮轮停在靠海湾的地方，惊涛唰唰地把船推过来，大浪啪啪地把船打过去。天上堆聚着乌云，电闪火蛇似的在乌云中滑动。游客不少晕了，脸色惨白地吐着。邮轮的工作人员给大家发治晕船的药，安抚大家别怕，说海上行船这是常事。陆曼想起了一首民谣“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谁过铁三角，非把小命丧”，这大概靠近铁三角了？但她不晕不怯，还不时爬上甲板去看看“惊涛骇浪”。黄昏时，风平浪静，西边海上一个大大的火球，徐徐下沉，海面金波万道。邮轮经过一座很小的岛屿时，广播里介绍，那是蛇岛，面积很小，却隐藏着数万条剧毒蝮蛇。大家听得毛骨悚然。陆曼有些累了，躺进窄窄的小床，酣然入睡。当船舱里人们走动时，她睁眼一看，快到青岛了。陆曼赶快收拾行装，想着下一站的快乐。

      陆曼看到青岛苍绿的崂山，喝着崂山清甜的泉水，想着崂山道士的神话。看到一座座古朴又现代的寺庙，它们经过装饰，外表金碧辉煌，而里面的菩萨、座垫却保持了原来的本色，人们安静地走入几百年前的古代，神的威力震慑凡心。陆曼静静地看着句句有理的佛联。她想：“真诚、清静、平等、正觉、慈悲。看破、放下、自在、随缘、念佛。”有道理啊，人人都能做到，社会就和谐了，世界就太平了，多好啊！她谴责自己做得不好。

     从青岛回家，本想再去看石林、三峡，去西藏高原雪山顶上摸摸最美的蓝天。可疫情爆发，她只好呆在家里整理旅游的照片。送一套给居委会，放在玻璃橱窗里展览，让大家都看看天下奇观美景，减轻疫情带来的郁闷。她说：“这叫做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如众乐乐。”社区的人们流连在她摄影展的橱窗下，啧啧称赞。

     不幸女人成了快乐女神！社区小报记者采访她：“你怎么看待自己的人生？”她平淡一笑：“我青少年时期，是在流着泪尽力照顾多病的父母中度过的，他俩安然离世，我担当了应尽的责任；不少人有完美的婚姻，我没有，但不沉浸在悲伤中，而是惩罚婚姻骗子，我不是弱者。”记者问：“你觉得幸福吗？”她又坦然地笑了：“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养鸟、画画、刺绣、旅游、写诗文。而且都有人认可，被认可的快乐感就是我的幸福。”陆曼红润的脸上又灿烂地笑了。

作者简介：郭先珍，女，湖南湘潭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多年来从事现代 汉语词汇语法学研究，共发表论文26篇，出版著作21部（含独著、主编、合著）。退休后学习文学创作，曾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过多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