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废品的大叔
陆秀
我在东莞十来年，见过形形色色捡废品的外来人，印象最深的是住在我们小区前面那排土坯房里的那位大叔。
大叔是湖南邵阳县金称市人。因为是湖南老乡，一来二去熟络了，经过大叔门前，他总是热情打招呼。只要不忙，我便喜欢停下来与他聊聊天。
一般捡废品的人都比较邋遢，穿着也脏兮兮的，捡回来的废品也扔得到处都是。大叔却不一样，他家的废品都分门别类地装好袋，没卖出去的一袋袋靠墙壁码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盖着塑料膜。他穿着非常精致抢眼：夏天他穿白色的衬衣扎进裤腰里，头上戴一顶杏色宽边草帽;冬天外面套一件西服，戴着花袖套，前面围一块红底白花的围裙，脖子上搭一块毛巾。脚上不像别的同行穿解放鞋和轮胎胶鞋，他穿的是皮鞋，还擦得油光铮亮。他这一身装束，同行的私下叫他“老风骚”。
大叔和老婆出来才30多岁,本来是想进厂打工的，无奈不会说广东白话，普通话也带着浓浓的家乡口音，所以进不了厂。几经周折，带来的钱用光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带着老婆加入捡废品的行列，没想到一捡就是三十多年。
刚刚捡废品时，没钱租房子，就在别人的菜地旁打了一个简易的塑料棚子住。没想到的是，他们在塑料棚里遇到了混混打劫，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那是一九九二年的一天晚上，他们睡到半夜被一阵踢门声吵醒了，他和老婆慌慌张张穿衣起来，几个小混混已破门而入，他们凶神恶煞地用刀指着他说：“快点把钱交出来！不然……哼！”他惊慌地说“我们没钱啊！”为首的一个脸上有块大伤疤，恶狠狠地说：“别跟我耍花样，今天有人看到你们在家数钱了！快点拿出来！”说完一把拉过他老婆，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他怕老婆受到伤害，马上叫他们住手。快步走到木板床边，从一个旧枕头里摸出一塌皱巴巴的票子出来，刀疤脸抢过钞票，带着同伴扬长而去……
这一夜他们两公婆相拥着嚎啕大哭，那可是他们积了半年的血汗钱，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全在里面啊！
后来在老乡的帮助下，他们租下了这间土胚房子，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大叔经常脸带笑容，他跟周围的人相处得非常融洽，而且乐于助人。不管是老乡还是外乡人，只要有人叫他踩三轮车帮忙运点什么，他都二话不说，踩起三轮车就走，而且从不收任何报酬。因此，邻里左右都夸大叔是好人。
大叔老婆也是勤快人，一次跟我拉家常说：
老头子对自己扣门得很，对有需要的人比哪个要大方.
有一次，有个搞建筑的老乡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成重伤，包工头竟然不见了。老乡们集资捐款，别人十块二十块的捐，他一下子捐出来五千块！他说：钱是人挣的，救人最重要！
2019年台风灾难来了，政府把好多菜地上，危房里的人接到村委会里面去住。他和老婆连夜做了许多饭菜，冒雨送到村委会去了。
我听到这些，刹时觉大叔高大起来，普通百姓的大爱让我感动和震撼。
其中有好长时间我没看到大叔，他家的门经常锁着.老乡说他回家帮他大儿子带小孩去了，他老婆也到深圳帮他小儿子带小孩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
当我快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那是一个秋后的星期天，天气很好。我早早起床穿戴好，准备去公园跳舞，一走出楼门，看到他穿得整整齐齐地在他租屋前面，这里瞅瞅，那里瞧瞧。我大声叫他并迫不及待地问他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他笑呵呵地从屋里搬来一把椅子叫我坐下，说要跟我聊聊天。
他说回老家住了几个月，一点也不习惯，特别住在长沙那样的大城市里，夏天热死人。开始还勉强熬过去了，后来变得越来越烦躁，整天坐卧不安，晚上整夜失眠。儿子儿媳看到他这样也着急，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老爷子身体没毛病。后来听一个心理医生说，是老爷子想老婆子了！儿子儿媳也算孝顺，马上另外请了保姆，让老爷子回东莞来找老伴了。
我打趣道：“大叔真的是想大婶了？”他哈哈大笑说:“是的，你们年轻人晓得两公婆在一起，我们老年人更要在一起，老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公不离婆称不离坨’，再说，你大婶身体也不怎么好，我不在身边，还真不放心呢。”
“现在趁身体还硬朗，东莞现在治安好，邻居大家也好，回来再干几年老本行回乡下去养老，今后大家又可以看到我这个'老风骚’踩着破三轮车走街串巷捡废品啰，嘿嘿！”他又自嘲地说道。
他还他还告诉我,他们夫妻这些年，存了四十万块钱，这次回家前，全部分给两个儿子了！我听到“四十万”几个字就惊呆了：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捡垃圾培养出两个大学生儿子，现在儿子都结婚生子了，竟然还有四十万！这些钱他们要经过怎样的努力，怎样的省吃俭用才能存下来啊！
他看着我傻样子，笑呵呵地说：“嗨！我们拼死拼活，不怕苦，不怕累，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儿子，孙子，你说是不？”我看着他一脸骄傲的神情不禁非常感动：这就是中国的父母！我们正说着，大婶从那边走过来，手里提着从市场上买回来的菜，他赶忙走过去接住。这时阳光正照到屋顶的青黛瓦上，也照在他们俩夫妻苍老而笑呵呵的脸上……
在东莞这块土地上，有多少像大叔一样的人告别家乡，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奉献在这里，为东莞的文明建设做出了贡献，让自己的家乡成了故乡。等再也发不出余热时，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乡，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故乡！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作者简介：陆秀：湖南省邵阳县河伯乡人，邵阳市作协会员，广东东莞市作协会员。喜爱文学，跳舞，听歌。致力于乡土文学创作，写有多篇散文.小说和多首诗歌发表在各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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