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乡 那 年

兰山

岁月悠悠，催人老去。怀念初中时二年级的那年：69年的3月，我下乡插队于绥宁县武阳公社大田大队道口生产队务农。这里没有邵阳市城里的喧闹繁华，既没有高大林立的楼房，也没有马达隆隆的工厂。这里三面环山，山青翠，水清澈。我和队里的大告化（村里的一个青年，大告化是他的外号）常到山林里采竹笋、野果，我们常到村边的池塘里嬉水。

山乡的黄昏，确实有一种说不尽的诗意。尤其是白天到过的山谷，黄昏时分，竟是如此的静寂，一种孤单的美丽。山谷中的野生花正在疯狂地开放，一簇簇的黄花，那样素静。夕阳染红了整个山谷，黄色的花变成了火焰般的红色。时间停滞了，流过心头的是一种想呼喊的感觉。当太阳低过山脊的时候，整个农舍村庄、大山便开始进入沉寂的梦中。

山乡的炊烟袅袅，带着农家的希望，几丝馨香，是那么轻舒漫展的，像一个春归的女孩，在微风中悄悄的隐入蓝色的天空。

山乡的炊烟，神韵悠扬。在晨风吹拂的黎明，在光芒四射的午后，或暮色四合的傍晚，它总是无声地执着地描绘着山乡的山水风情，抒发田园春夏秋冬的轮回之乐。

山乡的炊烟，我呼唤你，眷恋你，是因为你提示给我一直以来、日夜苦苦思索着的生活真谛：只要执著地去生活，生话中的点点滴滴会给你带来缤纷的思潮，在下乡的日子里，我略有所悟：在自然环境中，天意不过是人们自己编造出来的感觉。地灵向来也是依靠人杰才得以体现的。我下乡才知道稻谷是农民用汗水灌溉禾田才种出来的。

下乡在这万福桥村，我和村民相处六年多时间，这山乡自然环境略为贫困，造就了村民的挑战意识。村里的汉子们吃得大苦，长年累月侍弄着满梯满田的庄稼稻禾。婆姨们耐得大劳，日日天天忙着各路活计。正是在这发奋图强的春耕秋割的过程中，稻谷丰收奇迹被创造出来。由此我想到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倘若人不去劳动，不种田，不创造，不奋斗，不抗争，天天依赖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优哉游哉享受，恐怕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了今天这高度发达的人类社会！

晨风习习，山腰白云绕间，武阳的雾并没有南山的雾那样壮，那样秀，也没有黄山云雾那般奇丽渺远，变幻莫测，然而我最为欣赏的还是武阳二故乡的雾。这里层峦叠嶂，千树争秀，万壑争流，这时的雾也有她独特的魅力。

山乡的雾浓渐深，白得朴素，她没有瑞雪那样白，白中略灰，白里泛青，比白雪美多了。不是吗？浓雾沉睡在青山秀水之间，汲取了山谷草木的灵气，不是打扮得更秀美了么？这样的雾只配乡村才能拥有，任何调色高手，我想也很难调得出来吧？雾白得自然、白得真诚……

浓雾变幻着，一会儿化作了凉风，一会儿变成小露珠，沾到我的睫毛上，我轻轻合上眼，清凉的感觉使人心旷神怡，经雾水的洗礼，我明眸善“泪”了，大自然的造化神奇，奇幻变化，都离不开万物灵长的体悟呀！

太阳渐渐升起，雾渐渐地变淡了，一轮红日高悬在半空中，高山、峰峦、村庄、山林渐渐露出了轮廓，经雾水洗涤的山川大地，充满着勃勃的生机，绿得更艳，红得更亮，那奄奄一息的枯树似乎也滋润了，有了洒脱的生命力。

我住在先美家的二楼，在这间二十平米的木板房里度过了78个月。（和村民一起种田）我知道下乡是辛苦些，虽然我与招工无缘，但我有信心、也有决心在这山乡把荒山变成绿林、把粮田争取创高产达到六百公斤亩产。

我不想做一个没有精神追求的人，也不愿只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招工走”的人。我想在二者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固守自己的爱好和追求，同时力所能及地让自己的生活通过出工挣工分，能自己养活自己。只是，这个平衡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在下乡的日子里，开始的那几年过得顺利。到了74年，和我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彭建湘、孙洁善等被招工单位招聘了，留下我在这里继续务农。五年来，和村民一起出工，一同收工。尽管自己身处农村远离城市之山乡，但还是看到生活细节中的纷争，看到很多让自己哭笑不得的事情。……

在人生旅途上，人们总会遇到这样那样无法预料的难题，也总会有人建议我们去这样那样地对付难题，但做出最后选择的应当是自己。

人生固有它的磨难和困境，当我们躅行于茫茫困境，手足无措的时候，都会不同程度地产生绝望情绪，只有凭着坚强的意志抓住希望押过来后，回首方发现，一切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大多数时候光明距我们仅差一步，只需再坚持一下。

家离万福桥大约二百米，我常到桥下蓼河畔边的卵石滩上来乘凉，清澈的河水中有小鱼在嬉戏，不时有小鱼“啪啦”一声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钻进清凉的蓼河水中去。潺潺的流水中，毛茸茸的水草随着那鱼鳞似的水波漂动，我迫不及待地想走过去捕捉水中的小鱼。

我坐在水边的树下，脱鞋，双脚伸入水中，双手不停地将河水泼到脸上，分享那一份清凉。

在树荫下，我仰望天空中悠悠的白云、蓝天与飞鸟，聆听阵阵蝉鸣，这时心中的喜悦无法形容。

白天出工，夜晚，村民坐在农舍庭院中乘凉，看着满天眨着眼睛的星星聊天。从田野吹来的阵阵微风，夹杂着稻香，令人感受到山乡田园生活的无限乐趣和情意。

我走出村来到桥上，一轮金黄的圆月，悬挂在山乡深邃的天空。月光下，蓼河、田园四周一片淡蓝，静静地。今天是中秋，这宁静的节日夜晚啊，我思念生我养我的土地——邵阳。       

这时，（我站在万福桥上）蓼河两岸的一草一木，都骤然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涓涓细流，曾留下我的足迹。当太阳升起时，闪着柔和的光芒，蓼河水面波光粼粼，流水清澈见底，白色的沙粒在水中熠熠生辉。时间如流水，岁月匆匆，下乡的很多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己慢慢淡忘了，但是，我不会忘记和我一起在山林里采酸甜板栗的伙伴们，更不会忘记和伙伴们骑着老水牛下河汲水的情景。

二故乡，这个词对于一个思乡的人来说，是多么亲切！万福桥村，您可知远方的我多少次在梦里梦见你慈祥的面孔，还梦见自己向您奔去，您搂住了我，我们幸福地笑了……

记得有一次，我和伙伴们登上山顶，眺望远方，当然，也看到了你。那时，我才发觉您的美姿是任何“乡村”也攀比不上的。瞧那远处青山，连绵起伏，座座比美争雄，高傲地屹立在蓝天之下。白云如纱巾，缭绕在层峦叠嶂的山上。一座座的村庄，像一片片花瓣，散落在家乡肥沃的土地上。那宽阔的田野上，一排排绿叶稠密、俊美多姿的松树，沿着蜿蜒的田间小径，伸向远方。哦，不能再说了，再说，大家就不相信了。

其实，真正值得思念的是武阳的父老乡亲，他们是那么憨厚、朴实、热情、大方。就拿黄秀槐队长来说吧。我下乡插队的第一天，他要黄先庆带我到生产队的仓库里拿了一大篮子萝卜回来吃，（那箩卜比邵阳萝卜好吃多了）老庚（晋晋）喊我去他家吃饭，还有大告化送我出村，帮我挑行李……我就说一句：“万福桥村道口生产队永远是我的二故乡！”

今晚又是中秋节，我想起了武阳的父老乡亲一一我的二故乡，还有当年和我一起相处的伙伴们。直到今天，我才理解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的含义。

好浓的山乡秋色！田野里，稻子黄灿灿的，一望无涯，像铺满了一地的黄金。谷穗笑弯了腰，倾斜着，好像是长得太“肥胖”了，要趴在地歇一会儿。秋风吹拂，禾田稻浪滚滚，一幅丰收在望的美景。

我队开始收割稻谷，全队老少一齐出工，从早到晚收稻谷，忙在禾田，从割稻到脱粒，一担一担装进箩筐里，再挑进仓库登账，晾晒储存，做到颗粒成粮。

呵！好一派浓郁的秋景，秋在山乡田园，果实累累，秋在禾田，五谷丰登；秋在村民欣慰的笑容里，欢欣鼓舞。武阳的秋天是美丽的，充满了温馨芳香的诗情画意。气象万千，令人回味。我喜欢这绚丽多彩的秋天！因为秋寄托着丰收与成长，意味着勤劳与繁荣，象征着高尚与纯洁！

隆冬季节的一个早晨，下雪了。我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冷的蓼河岸边的小路上。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

路边，有一朵小野梅花含苞待放却在这山乡大雪中颤抖，一丝恻隐之心让我不由停住了脚步。“花儿，可怜的梅花。你我都是'天涯沦落之人’。你知道吗？我下乡六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返城……

大雪纷飞，依然在花朵的“身上”抽打着。

其实留在山乡种田，比在炭黑厂熏黑烟还是要好些。在下乡的日子里，总是只盼着早日返城，这也能使人理解。但是，事实上哪有事事尽人意？

下乡的岁月，洋溢着光荣与自豪，托负着希望与梦想，我们一起走过荆棘丛生的昨天，我们一起告别酸甜苦辣的过去，我们一起倾听铿然震慑的新年钟声，我们一起迈进了新世纪!         

我们虽不曾相识，或许我们冲动稚气，但是我们却拥有如诗的花样年华，拥有芳华青春！农村因为有了我们，才充满活力，创造激情。

山乡农村犹如一片荒芜土地，需要我们开垦与挖掘，在荒山遍野中，到处蔓延着成功与失败，它们都以沉默的声音，向我们发出低低的絮语。成功了，有什么大不了，尽管我们一时会兴奋雀跃，但我们更多的是谦虚和不懈的努力。失败了，又怎么样，我们是勇敢的一代，倒下去就站起来，碰伤了就马上擦干血迹。我们的青春红似火！没有理由松懈，没有理由自卑，更没有理由畏惧！

时光荏苒岁月推移，转瞬又到了岁末新年交替季，静望那在雪地枝间暗自盈香的小梅花，开得疏影横斜，清绝婉丽，悠悠清香让人凝之遐飞，感怀不己，也唯有将山乡诸多心事诉诸笔端，给我留不住的年华收藏一抹难忘的回忆。

75年春，微风带着芳香湿润的气息，翻过高山，穿过树梢，吹过田野，吹过我家门前的蓼河。

春天的确来了。推开窗，眼前那娇艳的桃花，被昨夜的春雨浇开了，现在还在为桃树补充营养呢。这场春雨，拉开了春耕的序幕。空气中夹杂着清新的花香，泥土香，给人一种超脱世俗的感觉。我站在窗前欣赏起蒙蒙春雨。

“春雨贵如油，”一点不假，它在万物最需要的时候，给了它们无比的活力，万物都用生机勃勃来报答它的“救命”之恩。

……秋天，你看，满田的稻子黄灿灿，一望无边。远处，几个农民伯伯扛着锄头，弯下腰，轻轻地托起一簇沉甸甸的稻穗，他们吻着一股股的稻香，脸上笑得多甜。

我在武阳生活了六年半，这里的山、水、人都是那样的完美，不可挑剔。武阳是我第二故乡。故乡的山很多，放眼望去，似海上的碧波，一簇一浪的向天边涌去。故乡就是被这些壮观的群山围着，像一位母亲抱着孩子正在哺乳；清晨，浓雾把故乡的山打扮得像仙女一般，亭亭玉立；黄昏，夕阳像一位年迈的老妪靠山缓缓离去了。这时，暮霭中群山遍身红装。唷，那境界，令人向往。

啊！故乡，让我时时想着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那清澈的山泉水总在我的血脉中奔涌。又如一根根银色的带子，一头系着我的心坎，一头系着大山脊梁。于是，我听到蓼河岸边树上的蝉鸣，还吻到万福桥村禾田的稻谷香气！在我（七月底）离村上路的时候，回头望时，大山挥着双手，写满深情的祝福，于是我又转过身，看着伸向车站的马路，带着眷恋、依依不舍的走去……

队长黄秀槐对我说：“兰山，你要常到顿（顿是生产队里）上来嗨（嗨是玩）。我离开生产队47年，我却陶醉在队里的怀抱中，家乡的梦永远心系，永远萦绕。

光华流转，岁月织章。我恳求月亮宫中的嫦娥仙子，请你转去问候：遥祝万福桥村的父老乡亲及各位领导与各位兄弟姐妹们在壬寅虎年身体健康，万事胜意，心想事成。

今夜，一轮金色的圆月，悬挂在山乡万福桥村深邃的天空…… 

 作者简介：兰山，初中毕业于邵阳市三中。生于1953年2月11日， 1969年3月下乡绥宁县武阳公社大田大队道口生产队务农，1975年7月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