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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远山的亲人

留在远山的亲人

李大贵

一、悲伤的哭嫁女

巍巍雪峰连千里,滔滔沅水相伴来。
在雪峰山西沿山麓,沅水河东岸的崇山峻岭中,有几个依溪相连的村庄。自古以来,它们叫坨里,上斯文。现在美其名曰:“仙人堂村。”
1958年春,我跟随父母来到坨里,在那里生活了一年。
这一年的下半年有一天,村中心的禾场坪格外热闹,铁炮轰鸣,锣鼓喧天。我手舞一个三角形小红旗,口里喊着:“人民公社万岁!”“大跃进万岁!”,蹦蹦跳跳地跟在大人们的游行队伍里。这一年,人民公社成立了。
最令我刻骨铭心的一件事,使我产生一种懵懂的爱和怜惜。
记得在坨里有位赤脚医生叫夏代江。那年我家从大江口犁头嘴搬来坨里,妈妈背着两岁多弟弟,爸爸挑着货担。在爬野猪界山坡时,妈妈实在背不动了。
这时候代江叔叔正好到大江口赶集回来,他接过背篓一直背到坨里。
从此,代江叔叔经常来我代销店与父母聊天,他身后跟着一位漂亮的女孩,说是他的妹妹。这位美丽温柔、和善的姑姑,就逗我和弟弟玩。我们做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她扮母鸡,弟弟扮小鸡,我扮老鹰。我去抓小鸡时,她就张开双臂把我揽进怀里,在清脆的笑声中说:“小岩鹰斗不过大母鸡啊!”

左李大贵,右仙人堂党支书张在海

日子过得很快,那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听到村子里鞭炮炸响,一个天籁之音的女子哭声,伴着锁呐的悲鸣回荡在这鸟巢形的村庄上空。
妈妈告诉我,这是代江叔叔的妹妹要出嫁了,在哭嫁。
我疯也似飚到禾场坪那边。看到代江叔叔披着红彩,站在堂屋门外。那天籁之音的哭声就是从那门里迸发出来的。
一会儿,代江叔叔在人们的祈福声中,钻进门里,背着披了红盖头、身穿绣有花边红衣裳的新娘出来了。
新娘是这十里八乡百里挑一的美女,她俯在哥哥的背上,红盖头蒙住了整个头脸。那清脆悲伤的哭嫁声,随着楚楚动人的身姿,一声比一声悲痛。周围的几位大婶和奶奶也声泪俱下的恸哭着。
我泪眼蒙眬,看着她坐上花轿,花轿一颠一颠地穿过村庄的小巷,爬上了山岗,一位心爱的美丽姑姑从这座大山去了另一座大山。从此,我再也没见到她。
二、我的三位志愿军叔叔
1959年秋,我家从坨里搬到上斯文办代销店。
张光本叔叔就住在村口上坡处的一栋有吊脚楼的木屋里,屋的四周还没有装上壁板,用一些木条、板子围着。
他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是一各机械修理工,抗美援朝胜利后,他回村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
光本叔叔身材高大魁梧,国字形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微笑。
他在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期间,带领全大队社员,紧跟党的总路线,在阶级斗争和生产劳动中,正确把握党的方针政策,讲究实是求是,在鼓吹浮夸风期间,他没有随大流。他讲一些人浮夸,说亩产超千斤,他按实汇报说亩产只有400斤,最多600斤。
他虚心倾听群众意见,办事有章法。有一年有个盗贼偷了代销店的钱,后来又偷了另一家人的一只大公鸡,在他机智周密的安排下,将盗贼捉拿归案。有他在,社员群众都感到安全,他是一位清正廉明的党的基层领导干部,深受广大村民的信赖与爱戴。

左刘宇航,中张光本,右李大贵

还有那位英俊倜傥会讲故事的张光荣叔叔,他也是一位退伍志愿军。他没上过学,可能读过夜书。能看懂《三国演义》,说话像个文人。
他经常到代销店跟我讲朝鲜战场上如何打美国鬼子的惊险故事。我还在他那里,初次听到《三国演义》火烧三千藤条兵的故事。以至于后来我到大江口镇小学读高小时,学着他进故事的腔调神情,给同学们讲故事。同学们都听得张大了嘴。
我从张光荣叔叔那里学得了讲故事的本事,赢得了很多同学的喜欢,结为了好朋友。
遗憾的事,这次我特意去探望,他却不在了,只有那位老婶婶坐在门边晒太阳,心中不免涌起一股隐痛。
还有一位与我住隔壁的蒲洪正叔叔,他是一位伤残军人,在朝鲜战场上一次惨烈的战斗中,全连只剩下两个人了,而他也失去了一只胳膊。
他性格直爽,但脾气暴躁。本来他有一个漂亮善良的老婆,可他常常在深夜打她。
那时候我还小,常常看到那位婶婶在我母亲面前哭诉,并脱下裤子给我母亲看,说大腿都被火蔸烧烂了。
后来她娘屋来人,把她接回溆浦长乐方去了,从此那位蓬头垢面本来漂亮的婶婶一去不返了。
这次我与光本叔叔问起洪正叔叔的事,光本叔叔说洪正叔叔老了以后,轮流在几个侄儿家生活,听到这里心里稍微宽慰些,有侄儿孝顺,也算老有所依了。
三、我暗恋的姐姐
在这大山里,还有一位我暗恋的漂亮姐姐。她是随母改嫁来到张岗院子的,是张大伯的继女,取名张剪桂,村里人都称她剪婆。
她皮肤白皙,粉色的圆脸上扑闪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身材丰满而匀称。
她常常把家里的美食拿来给我们分享,那时的所谓美食就是一些红薯干、红薯粑、腌菜之类。
由于她家好客,小伙伴们都喜欢去她家玩,在她楼上楼下各房间里捉迷藏。把她家搞得乱七八糟。她父母也没有责怪,因此大家都尊敬的称她为剪婆姐姐。

与光本叔道别

剪婆姐姐好像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礼教,她经常跟男孩子比摔跤。与她同龄的男孩或大一两岁的男孩,常常被她几下就摔倒在地,她还牢牢地把对方压在身下,引得围观的人都拍手喝彩,有好事者大喊:“腰子腰,腰三高”(指三战两胜的意思)。
记得那时,我也十一、二岁了,她是总逗我做摔跤的玩耍。有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抱起,坐到她柔软的身上,这时我这小少年便有了男子汉的感觉。
有一次我挑着一担柴在溪边的田埂上走,突然一条锄头把大的黑蛇在禾田里追着我跑。另一边是几米高的坎,我吓得踩到禾田里去了,一双布鞋陷进泥田里,将一担柴顺势向蛇抛去。我赤着脚,空着手跑回家了。
母亲要我把鞋子取回来,我心有余悸,不敢去,剪婆姐姐陪我去取回了那双鞋,担回了那一担柴。我心里非常感谢她,从此,心里暗暗地爱着她。
1966年下半年,代销店按政策转交给当地社员办理,我一家人搬回大江口镇。
搬家那天,村里几位叔叔帮我家挑家具。我两岁的妹妹就是剪婆姐姐爬山越岭背到大江口犁头嘴场坪上我家里。
那天剪婆姐姐与几位叔叔在我家吃过晏午饭后,回上斯文去。我多么想剪婆姐姐留下来,我看到她的眼睛里也闪着惆怅的泪花。

与发小张祖,坨里改交谈

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跟到大江口粮站的小山坡上,满含心酸的眼泪目送剪桂姐姐远去。
后来听说剪桂姐姐嫁到村后另一座更大的深山里去了。
四、长眠青山的小弟弟
每当我想起我那可怜的小弟弟,我就泪流满面。
1961年过苦日子时,小弟弟出生将近一岁,那时农村没有医疗室和赤脚医生,由于我们的疏忽,使小弟弟夭折了。
那天父母一大早就去了碾坊碾粟米,把小弟弟托我经管,还叫一位邻居奶奶帮忙看护。
可是过了不久,小弟弟就大哭起来,一会就拉起了肚子,把穿的裤子弄脏了,我把他裤子脱下来,又不知道另找一件裤子穿上,或拿抱裙包一下,就那么露着肚抱着他。
小弟弟可能是患了急性肠胃炎,胃发生了阵痛性痉挛。有时不痛时,他还望着我笑,一痛起来就大哭。我感到恐慌又措手无策,那位邻居奶奶也因忙别的事去了没有来。
特别是那时山区医疗条件极差,没有医疗室,一些江湖郎中也是“云游四海”,没有固定时间在某个地方。清早如没有预约,白天很难找到人。
直到晚餐时分,父母才回家,母亲看到小弟弟脸色都灰了,有点抽筋的样子。母亲晚饭也没吃,和我拿着手电筒去向家院子请那位草药师。
草药师听我母亲说小弟弟有点抽筋的样子,那药师啊啊的应着,但拿药袋的动作慢吞吞的,有点不想走的样子。

母亲焦急地催着药师,药师总是慢条斯理的。可能那位药师知道小孩抽筋了难以治好,如去治疗,把小孩没治好,会坏了他的名声,他是不愿去治的样子。
在母亲多次哀求下,那药师终于动身了,在路上又要我们打着手电扯一些三股风、五股风、半边钱等草药,磨磨蹭蹭磨时间,等来到我家时,小弟弟已没有了生命体征。
母亲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也泪如泉涌,心痛得如刀扎一般,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
一个呀呀学舌活泼可爱的小弟弟,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人间,长眠在村后连绵起伏的青山里。

仙人堂村全景

我时常远远地眺望上斯文嘴嘴坡那巍峨的大山,幻想着小弟弟像哪吒那样踩着一对风火轮,出现在我眼前的蓝天上。
五、重返大山探亲人
今年十一月十日,时隔五十八年,我邀请自媒体宇航培训学校年轻的刘宇航美女老师相助拍照,重返我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探访留在那远山的亲人。
当我们驱车来到上斯文时,正好在村口遇见了现任村党支部书记张祖海。
刘宇航老师曾到过上斯文采访抗美援朝志愿军,她跟张书记熟悉。
我主动向张书记介绍,说自己小时在这里住了八年,今天来看看这里的山,这里的人。并向他打听我的发小张祖改。
张书记掏出手机,拨通了张祖改的电话说:“溆浦五中的李大贵老师,他到这里来怀旧,想见您。”

上斯文的乡亲们

我听到张书记讲“怀旧”这个词,感到如今的年轻乡村领导人都是有文化,与时俱进的好后生。从小张书记的谈吐看,他确实具有文化素质和领导素质。
不一会,我的发小张祖改就匆匆赶来了,他也是一位退伍军人,七十多岁的人了,身板硬朗,行动敏捷。令我十分佩服。他健步走在前面,我跟随其后去看看原来办代销店我住过的老木屋。
木屋已被拆掉了,邻居张光喜的儿子在木屋的一头盖了个小砖房,另一头成了菜地。
不见了木屋,我感到无比失落惋惜,好像没能到见想见的亲人一样伤感。
在小砖房前,与邻居张光喜叔叔和婶婶拉起了家常。张光喜叔叔给我递烟抽,我从来不抽烟,我又是个在人情礼节方面的马大哈,烟也没有买一包背到身上。连送给张光本叔叔的两件牛奶,都是刘宇航老师买的。
我没有烟回敬张光喜叔叔,一时感到很难为情。机灵的司机小罗,她到村口商店买了包烟,叫我背身上好给别人散烟。
我们正在跟张光喜叔叔叙旧,张光本叔叔听到我们来了,急急忙忙从村外赶回来。他九十五岁的人了,可样子跟七十多岁差不多,走路相当轻快。

在坨里住过的木屋

光本叔两眼炯炯有神,一眼就认出我来了,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说:“大贵,你大老远来看我们,一定要到我家里去坐一坐,现在都这么大年纪了,见一回就少一回。”满眼都是对时光不饶人的无奈和对亲情的留恋。

光本叔叔拉着我的手往他家里走,说到他家去吃中饭,他儿子和儿媳在杀鸡做中饭了。
光本叔叔以前建的吊脚楼木屋,现在都装上了壁板。儿子们都建有自己的房子,我们来到他小儿子建的砖屋客厅里,客厅里面摆着整齐干净的沙发,放着宽屏幕的电视机,跟城里人的享受没有二样。
午饭后,刘宇航老师用无人机高空拍摄山村全貌,大家围着刘老师问这问那,让这山里的父老乡亲们,大开眼界。
我们在村里又走了几个地方,光本叔叔跟随其后,生怕我们丢失似的。
我们要向他告别了,他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那慈祥的眼里闪着不舍的泪花,那颤抖的嘴唇里重复着一句话:“你们这就要走了……”
从光本叔叔的身上,我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与发小张先旺交谈

我忍着快要溢出的泪水,钻进车里,挥手告别送行的乡亲们。
汽车向坨里驶去,途中我们参观设在坨里与上斯文中间地段的仙人堂村委会办公楼。
以前,这里是畜牧场,山坡上是一片长满可两人合抱的大松树林子,因修建小江口银珍电站,把这些大松树砍去做模型板了。
现在松树林不见了,一座窗明几净的小洋房,矗立在山坡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蓝天上高高飘扬。乡村振兴,给大山里带来了新气象。
小车沿着溪流边的水泥公路行驶,平坦舒畅,越过一段干沽的溪路,翻过一个小山岗几分钟就到了坨里,坨里四面环山,形如鸟巢。
这里人杰地灵,较为富饶。在下坡处的村口屋场坪前,万先生老远就认出我来,笑嘻嘻地赶忙奔过来,握手相迎。
接着万先生带我们游览了坨里各个小院落。
在代江叔叔屋门前的池塘边,那哭嫁的场景又一次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在大大老庚,夏洪礼、小老庚,夏洪志家的大门前,我凝视着那饱经沧桑的古老木屋,回想我们儿时做骑战马的游戏,到庵堂湾做那种用石头打神树既有惊险恐惧的刺击,又有亢奋愉快的游戏。
坨里这个历史悠久的村落,有些封火墙、窨子屋,很象明清时代的建筑,显示着这里曾经的富裕与优雅。

几个同龄人硬拉着我要吃过晚饭再走,我只好婉言谢绝,和万先生等几位乡亲们依依惜别了。
小车盘旋而上离开了坨里,我回望连绵起伏的群山,心潮澎湃。欣慰的是留在远山的亲人们,在乡村振兴的新形势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们不愁吃穿,出行有车坐,再也不要肩挑腰背爬坡越岭。特别令我感慨的是,村村有医疗室,由上级医疗机构聘请有执业证的医生担任村医,保障了村民们最基本的医疗健康。
小车爬上了野猪界的最高峰,深秋的太阳穿过一丝白云,那金色的亮光照射在这崇山峻岭及远处的沅水河上,层林尽染,山河锦绣,神州辉煌,大好河山一派生机勃勃!
我虔诚的祈祷,愿留在远山的亲人,幸福安康!

作者简介:李大贵,男,湖南溆浦大江口镇人,中共党员,下放知青,中学高级教师,溆浦县作协会员。先后在洑水湾中学、大江口镇中学、溆浦五中、江维中学任教。退休后爱好文学,以充实生活。在《光影文录》、《求索地》、《溆水》、《雪峰文化》、《湘楚山地文学》、《湖南读书会文学微刊》、《桃白文学》等杂志与网站发表过多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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