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的苦水爱情

文：水荷

我从来没有听过爸爸和妈妈说过类似于我爱你，我想你，我喜欢你等情话。但我相信，他们之间，也有爱情，有情比金坚的爱情！

爸爸的姐姐，也是爸爸的媒人。当大姑把妈妈领来和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爸爸还在伙食团的房梁上打跃子（像体操运运员一样绕梁翻转）。当时，爸爸浑身只在腰部围了一条粉帕，就是类似于毛巾但质地又没有那么松软的帕子，爸爸只遮住了腰间重要部分，自顾自地在梁子上翻来绕去！

这竟然是爸爸和妈妈初次见面的场景！没有茶餐厅，没有玫瑰，也没有寒喧。就是一个少女，站在低处，仰望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在那里半裸着身子鲤鱼打挺般翻来翻去！

可能妈妈在那一瞬已经对爸爸怦然心动了。妈妈说，她的两个姐姐之前都给她找了婆家，那些男人都比爸爸有钱，但是长得太丑了！妈妈就是看上了爸爸肤白，人帅！妈妈说找个长得好看点的男人，以后生的娃也好看！

爸爸和妈妈结婚的时候，大姑送来了一斤糖。没有宴席，没有任何仪式。蚊帐烂得大洞小洞的，晚上睡觉都被蚊子咬得不行！妈妈没什么文化，是个粗人。妈妈直接找来报纸，端来米汤，把蚊帐的洞用报纸都给糊上！

妈妈的姐姐是不同意妈妈嫁给一穷二白的爸爸的，她们嫌爸爸穷！妈妈婚后她们来看过妈妈一次，看到妈妈家徒四壁，还有那用报纸糊补的蚊帐，她们非但没有觉得妈妈不容易，反而回去后到处乱讲妈妈“简七不听我们的话，嫁了一个穷得掉渣的男人，蚊帐都用报纸糊！”

妈妈后来很少很少去她姐姐家。妈妈说她们都看不起她，嫌她嫁了一个穷男人！

爸妈婚后第一件不和谐的事，就是爸爸偶尔收工回家后，还会像单身时候那样，拿出他心爱的自制二胡来拉一段，并和着曲子唱一段《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的京剧！这是爸爸一直以来的精神食粮，没想却动到了妈妈母老虎的屁股！妈妈不但没文化，而且琴棋书画一样不通！她不通，还不准别人通！爸爸拉的二胡对爸爸来说是天籁之音，对妈妈却是剜心的噪音！经常爸爸的二胡一响，妈妈就跳出来大叫“拉拉拉！拉得老子心子尖尖儿都痛了！”

后来，爸爸不拉二胡了，把笛子和箫也扔了。因为二胡一响，妈妈的心尖尖儿都痛了！哪里还敢再拉？伴随爸爸闲暇时光的，只有我后来看到的一本接一本的无声的《农民文摘》了。

妈妈婚后先后生下了哥哥和我。孩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因为爸妈都是孤儿，没有老人帮带孩子，所以爸爸就让妈妈专门在家带孩子，他一个人挣工分养一家人！但一个人挣工分养一家人谈何容易！所以，爸爸都是争着做重活累活！几十里路挑担上公粮，担煤，挖土方等等，爸爸都抢着做！不然，一家四口怎么能吃上饭？

因为我是妈妈躲在柴垛里才把我生下来的超生的孩子，所以我一生下来爸爸就去向生产队报告了，并马上去做了结扎手术！别的男人要去做结扎手术前，有好多吓得尿尿的，浑身发抖的。爸爸没有，爸爸怕我上不了户口，毅然决然地就去做了结扎手术。可爸爸结扎后因为没有得到最起码的休养，为了养活一家人，又马上去做重体力活，所以爸爸落下了腰痛的毛病。但我从来没听爸爸叫过苦，喊过痛。

我的出生，爸爸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

妈妈坐月子的时候，每天吃一个鸡蛋都难。那个年代食物太匮乏了！爸爸有自己的原则：一是妈妈的蛋花汤，爸爸闻都不会多闻一下，全给妈妈一个人吃；二是妈妈月子期间，爸爸坚决不会“动”妈妈。爸爸说大男人，那三十天都憋不住还算啥男人？但村里就有的男人，因为身体饿慌了，抢老婆坐月子的蛋花汤喝！因为生理“饿”荒了，老婆还在坐月子，就要强行“动”老婆的！但这些爸爸都不会，爸爸不单长得高，爸爸真的是顶天立地的一条汉子！

妈妈待我大点的时候，就开始背着我挣工分，妈妈说背完了大的背小的，一件大棉袄都背烂了！背着娃挣工分肯定没有别人做得快做得好，队长总是骂妈妈做得慢，一天下来给妈妈打最低的工分！妈妈敢和队长吵架，还敢当着队长的面干着活儿把娃放下来奶娃！妈妈说反正干得再卖力，背上背着个娃，都是给最低的工分！

别人家的娃可不是在妈妈背上背大的。别人家的娃稍大点，大人出去挣工分，就把三五个小孩用一根根绳子栓起来，全部绑在饭桌下。大人收工回来就看到桌下一堆娃在哭！因为全往一个方向跑，所以全绑在桌腿上，又不懂反方向再绕回去，所以一堆娃哭了一天！

我没有这样过，因为我有一个性格泼辣的，为母则刚的妈妈！

那时候，家里很少的米都是给我和哥哥熬粥的，爸妈就吃烂红薯等充饥。爸爸那件有四个口袋的老中山装的衣服口袋，就像有魔法一样。爸爸会不定时出门，回家的时候，那衣服袋子里就会带回来几把米！那清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粥，却是一家人最好的食物，只有我和哥哥才有得吃！

在我还没记事前，爸爸得了鼻癌。那时家里一贫如洗，爸爸却不幸患了重病！妈妈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还向国家贷了款。幸好当时有个亲戚的老婆在市医院的院长家做保姆，打通了些关系，迅速给爸爸安排了几场手术。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所以爸爸的脸还是肿的时候，就硬出了院！

有人说不休养好，脸上会留疤，不休养好，病好不彻底小心复发。但爸爸都顾不上这些，家里已经赤贫了，还有一家人要养！爸爸说，那些年和妈妈一起，贷款的条子前面还完了，后面又贷上了！家里贷款的条子都摞起有好多张！

爸爸真的命大，不但鼻子上一条长长的伤口最终没有结成疤，而且也一直没有复发。只是爸爸头上一根血管被处理过了，所以爸爸后来的眉毛一根很高，一根又低很多，听力和反应都有些受影响，但基本生活正常。我一直很惊叹当时医生的精湛医术。若是换了现在，不是放疗就是化疗，不死也是半残！

让我一直没想通的是，爸爸妈妈都是同病相怜的孤儿，又都是情投意合走到一起的人，应该很相亲相爱才是。但从我记事起，爸妈就是各种争吵，各种矛盾，爸妈的婚姻之路走得很不顺遂。所以，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过他们曾经有没有过爱情！甚至我是不是一个因为爱情而来的结晶！

但随着我自己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爸妈当年肯定也有过他们的爱情！妈妈不计贫富，不畏艰难地跟着爸爸，那是爱情！爸爸为了妈妈，放弃了心爱的二胡，和妈妈养儿育女，那是爱情！只是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他们被生活压得都喘不过气来，他们无暇顾及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他们的爱，全在无尽的付出里，全在重重的责任里！他们的爱，被那些年代的苦水浸泡得，只见爱情的轮廓，而不见爱情的真颜，罢了。

作者简介:徐泽琼，笔名水荷。四川威远人，喜欢写作，有作品发表于广东打工文学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