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何平安

捉迷藏，我们的方言叫“躲窝朵禾”或“躲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没通电，吃完晚饭，村里十多个小伙伴就会迫不及待地加入这个游戏。

具体规则是这样的：首先通过猜拳，产生一个猫，其余人都是老鼠。由老鼠选举一人当监督员，双手蒙住猫的眼晴，从1数到30，老鼠就在规定的范围内藏起来。数完数，猫就开始把躲藏的老鼠找出来。监督员又从1数到300，游戏结束。如果老鼠全部被找出来了，猫就胜了。若有老鼠没找到，猫得乖乖地伸出手张开，让这些老鼠狠狠地打三下，以示处罚。

继续游戏，最先被找到的老鼠就转换成猫的角色，刚才的猫就成了监督员。

常常是在月色西沉的时候，大人们睡了一觉醒来，还不见自己的孩子，就披了衣服站到村子广场，当时叫晒谷坪或叫禾塘，大声呼唤他们的奶名，后面加上一句：“再不回家，我就把门闩了，干脆莫回来了。”

闩门不准回家，基本上是吓唬人的，哪个愿意让自己的小孩在外面露宿？

也有例外，我小时候，父母警告几次，我连续几夜十二点过后还不回，第五夜回家时估计凌晨两点半了，我悄悄地推门，还真推不开了。我自知无理，不敢喊叫，在门口坐下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躺在床上。

免不了挨了一顿打，并被迫答应父母，以后一定10点之前回。

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过了几天，我忘记了痛，忘记了在父母面前立下的保证。依然深夜不想回家。

我最喜欢躲的地方，是生产队的牛栏屋。一座很大的房子，里面用木方隔开成一个个小间，一间里面关一头牛。当然，还在吃奶的小牛跟母牛关一间。每一间上面，都架有树筒或长木板，堆放喂牛的稻草，我睡在草上，有时也钻进草堆中，等别人来找。

生产队有专门喂牛的老人，晚上十二点要喂一次草。有个晚上我躲在草堆里，喂牛的人不知道，他拿草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我的腿，吓得连声叫“呸呸呸”，并且冲出牛栏，大喊有鬼。我也吓得浑身发抖，但不敢做声，从上面掉了下来，先是落到牛背上，再滑落到地，双脚踩在牛粪上，差点被牛踏死。

牛栏里黑咕隆咚，我拼命往栏杆上爬，受了惊吓的牛也发怒了，要不是我机灵，还有可能被它用角抵扁。

惊魂未定，我赶忙趁着夜色从牛栏门飞快地溜出去。喂牛的老人没看清我是谁。待我跑远了，背后传来他的叫骂声：“你是哪杂鬼崽崽，把我魂都吓掉了，下次再这样，我打死你。”

最难找的人，要数唐高桥了，每次出来打别人手板的都有他。我问他躲在哪里，他不做声。为了找到答案，游戏开始后，我悄悄地跟着他。

他走路很快，加上我怕他发现，躲躲闪闪，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我很不甘心，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诡秘的行踪最后还是被我摸得一清二楚。

原来唐高桥并没走多远，就躺在地上。趁大家自顾不暇，站起身悄悄地爬到刘奶奶家的梨树上。他坐在树上吃梨子，树的枝叶遮住了他，没人看得到，一般吃完一个梨子，也就到了游戏结束。

我决定学他。也躺到地上不动。稍稍安静下来后，我就站起来，飞快地跑到梨树下，但我似乎没有唐高桥幸运。刘奶奶拿着扫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年轻时裹过脚，穿一双形如粽子比粽子大不了多少的鞋子，在朦朦胧胧的夜暗中，居然身手敏捷，一把抓住我的脚。我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说猴子最灵活，我比猴子也慢不了多少，我马上返身一跳，就钻进夜暗中，遇到房子拐个弯，就逃脱了。只是非常可惜，刘奶奶手里抓住了我的一只鞋子，这成了证据，第二天，我因此挨了父亲的一顿打，但我坚决不承认自己偷吃梨子。

“那梨子是谁摘的，我数了一共是二百一十五个，现在只有一百八十九个了。”刘奶奶说。

“我哪晓得。”我知道是唐高桥干的，但我并没有出卖他。

这事不了了之。捉迷藏的游戏还是每天继续，只是我怀疑唐高桥嫁祸于我，在刘奶奶面前告了我的黑状。

再玩捉迷藏时，我躲到他家屋后的豆角地里，把嫩豆角摘下来，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吃了个饱。白天，他妈妈站在房子后门，大骂谁谁不要脸，自己懒屎懒装，摘别人辛辛苦苦种好的豆角，我暗自偷笑。

这还不足以消解我心头之恨，有一次轮到唐高桥当猫，恰好我当监督员，机会来了。那时候，农村烧柴火，锅底乌黑。我悄悄地用双手在锅底一抹，然后紧紧蒙住他的脸，他浑然不觉，等我放开手，他成了一个大花脸。

等到他找到人，大家肚子笑痛。我才觉得出完了那口恶气。

唐高桥对我的报复他心知肚明，却终究因为自己有愧于我，不敢有所反击。不然以他的脾气，非找我打一架不可。他比我大一岁，但没有我高，我也不怕他。

捉迷藏最有心计的，要数弱狗，轮到他当猫时，很多人上了他的当。比如，他一进牛栏就说：“出来投降，我看到你了。”

假设真有人躲在这里，就会乖乖地出来，实际上，弱狗什么也没看到，他是诈人的，牛栏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经常捉迷藏，哪个人喜欢躲在哪个地方，大家基本上都清楚了。我们村退伍军人唐春，在区里当驾驶员，有天晚上把一辆东风汽车开了回来，停在他家侧边的空地，这成了我们新的藏身之处。我们爬到打了大蓬的车厢里，那里香气扑鼻，全是给区供销社装的糖烟酒百货。吵吵闹闹的声音把唐春惊醒了，他以军人严厉的态度训斥我们，吓得我们不敢做声。

偏偏有几个胆大的，过一会又躲到车上。唐春像老鹰抓小鸡，把他们从车上提了下来，并且让他们立下保证，说不再爬到车上去，才放他们离开。

虽然有这种让人不高兴的插曲，但对我们小孩来说，并不在意。

游戏继续，又一局结束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弱狗与唐高桥。我们都很纳闷，他们两个是比较难找，可每次喊大家出来处罚猫，都是很积极的呀，怎么不见了呢？是不是两人悄悄回家睡觉去了。

由于少了两个人，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兴致锐减，各自散了。

第二天早上，唐高桥妈与弱狗妈哭哭啼啼来到我家，说他们俩一宿没回，向我打听昨晚的情况。我开始一脸懵懂，后来突然想到唐春，把我们躲在汽车上被抓的事说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真相大白：原来唐春本想让车子在家停一个晚上，发现我们小孩总是攀爬，怕出事。况且，那一车货是供销社的，万一有什么闪失，就得自己赔。他思量再三，决定连夜把车开到供销社去。当时，唐高桥与弱狗又躲在车里，车子发动了，慑于唐春的威严，不敢出声。

就这样，他们被车子带到了十多里外的区供销社。早上，两人在蜷缩在车上睡着了，把下货人员吓得不轻。

几十年过去了，这些有趣的往事在我脑海中依然清晰如昨。回想起来，我忍俊不禁。多么美好的孩提时光啊。非常可惜的是，现在生活质量提高了，这个质量，只是物质的富足，论精神上的快乐，现在的小孩还不如当年的我们。这不是小事，值得深思。

作者简介：何平安，邵阳县人，现居上海，上海市作协会员，上海市书协会员。曾在《十月》、《花城》、《钟山》、《上海文学》、《文汇报》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数十篇，并多次获奖。现在上海市某政府部门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