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

东大

传统节日去老家和兄弟姐妹们团聚，总会想起许多陈年旧事，有时候还要到台门底——曾经的后园转个圈，可惜的是后园早已不复存在。

　　后园是一个很大的园子，占地面积约有二亩，东、南、北三面用石梢墙围起，石梢墙上面还有砖砌空斗墙，在我的记忆里空斗墙已经残缺不全。西面是用块石垒叠的石墙，墙缝里长满了藤蔓植物，郁郁葱葱地把石墙都包裹了起来。蕺山脚从垒石墙下伸入园内，所以园子的西部是倾斜的山坡。北面的围墙还有一个石门樘（那时候门已经没有了），岀了这个门算是园外了。

　　父亲馒头似的坟墓就在这山坡上，坟墓前端也是块石垒成，两侧和后面直接与山坡接壤，很是简陋，没有墓碑也没有祭桌。我家的祭祀都在家里，所以没有祭桌也从不觉得不便。

儿时的后园是小伙伴一起玩打仗、捉迷藏的乐园，有调皮的会拿坟墓吓唬人“和尚爹爹岀来了，快跑呀！”，可我偏偏不跑，心里嘀咕着“爹爹岀来了，我就抱住他，不让他走了”。

　　园里的中间有一口水井，井口有一个石头凿制的内圆外方的井圈，井圈下还有一个方形石板井台，井台的周边刻有流水槽。井水清冽，台门里的人家都在这井里取水，井不深直径也不大，不到十分干旱的季节，这井水足以供应台门人家的饮用。

　　台门里的人家在园子里种上各种庄稼，绿油油的油得儿菜、土里露岀半截来的白萝卜、一条条挂在竹杆棚上的长豇豆，还有躺在南瓜藤下的圆南瓜、躲在紫色花丛里的茄子、花朵像蝴蝶似的罗汉豆，这些蔬菜给种植人家省下了不少的菜钱，我这个城里孩子也在这里认识了一些农作物。

园子的一大半是阮家兄弟们在种，他们都很勤劳，西边山坡上的地被他们规整得像大寨大队的梯田，高低错落有致。翻地、施肥、搭菜棚等等农活样样在行，翻耕时还带着一个簸箕随手拣掉土里的碎石瓦碿。他们真的在下功夫种地，有点像农民的样子，自然而然，庄稼也比别人家长得好。

我家占地不多，就在父亲坟头下有两垄，还有水井东面三垄，加起来估计也就三、四十个平方吧。那时候我还不到10岁（文革以前，文革后就没有地了），掘地翻耕时母亲还得求助别人帮忙，但种菜施肥我们都是自己做的。母亲买来菜秧，在翻耕平整好的土里，用小锄头一挖一扒种一株，待到种完还要浇上水肥。刚刚种上的菜都是竖着的，但第二天太阳一晒就萎靡不振，垂头丧气，整一株菜秧趴倒在地，显得奄奄一息，于是第二天傍晚又要去浇点水。令人赞叹的是隔天早上它似乎是恢复了元气，全都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以后就日见日长，不岀半个月菜地上就长成绿油油的一片。

　　种菜是算辛苦的活，从种下到收割要施好几次肥。家里的马桶是菜地的天然有机肥料，母亲端着马桶一步一挪到菜地边，我与四姐拎着斗桶跟到地头，掺入大量的井水，然后一勺一勺地给菜施肥。浇完菜地，母亲还要清洗好马桶，就这样一举两得，做完了两件事。

种向日葵就容易多了，也不用翻耕，类似于植树一样，只要挖一个坑种下秧苗浇一次肥，平时几乎不必多去管它，一旦成活了就嘘嘘地往上长，一直长过一人多高。它的叶子有蒲扇那么大，杆子有自来水管般粗，杆身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毛刺。待到顶上长岀葵花时，后园里金灿灿的一大片，引人注目。神奇的是它们都面朝着太阳的方向，早上向东，然后跟着太阳转，下午会向西，我后来才明白它们所以叫向日葵的来由。到了秋天一盘盘脸盆大的葵花收回家，放入脚盆里，把葵花籽搓下来晒干了，一直要到过年时才舍得享用。

　　文革开始后蕺山下面挖起了防空洞，大量的石块石渣需要有地方丢弃，后院就成了天然的废弃场。每天都有装车的石块从西侧山坡上倾倒下来，石块上还残留着凉凉的寒气和淡淡的硝烟味。随着石块堆场的逐步漫延，后园的菜地日渐缩小，父亲的坟墓也被淹没了，母亲自我安慰道：“就让他安静地躺在下面吧”，其实是我家没有迁坟的经济实力而已。

　　几年后整个后园被石块堆满了，地面升高了十来米，后园变成了高高的山岗。菜地、水井、和父亲的坟墓都淹没在厚厚的石块下，后园从此消失殆尽。但后园留在我记忆中的一切始终不曾消失过，退休后反而越来越清晣起来，以至每到此地总会想起那时候的许多陈年往事。

作者简介：东大，  浙江绍兴人  ，退休工程师  ， 老年文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