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

虞长顺

我64年下乡的时候，我们村共有8个四类分子，1个女的7个男的，基本上都是老地主老富农，都是年龄大的。只有其中一个是坏分子，而且在四类分子里面，他的年龄最轻。

他叫李二，不到四十岁的光景。他身体好也很灵活，爬高上低样样行，再高的大树他几分钟就可爬到树顶，所以大家也叫他李二猴子。

他心灵手巧。铁木瓦作样样在行，样样拾得起，放得下，更别说农田里的活，干啥都是一把好手。村里的大车小辆各种农具都是由他维修。

那他为什么会成为了四类分子呢？这还得从解放前说起。

我们这儿是老解放区，各项工作开展的都比较早。

二猴子解放前也是响当当的贫农。无田无地，以扛活揽工为生。他那时年轻力壮，很能干，很受雇主的欢迎，在谁家干就在谁家吃，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锁上门不怕饿死小板凳。

他因为成分好，又有能力，所以被上级工作队选定，成了村里的民兵队长。这在当时可是村里的大红人。

本来他前程远大，如果好好表现，好好跟着工作队，肯定就是个干部，调到区里县里吃公家粮也有可能。

可天有不测风云。也许他头脑简单吧。在斗地主清浮财的时候，他竟然做了地主小老婆的俘虏。这个地主小老婆左一声哥，右一声哥的叫着，他禁不住诱惑，被俘虏了过去。据说这个小老婆还是老地主在天津卫跑买卖带回来的。

现在看来，肯定是地主小老婆不怀好意，故意勾搭，使他中了圈套，中了地主的糖衣炮弹。竟然在清理浮财的时候帮地主隐瞒了一部分，据说还和地主小老婆有了不正当的关系。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叫工作队知道了，派人把他抓了起来，差一点点就被枪毙。蹲了三年大牢，出来就理所当然成了被管制的四类分子。

那时的四类分子天天上工之前都要接受批判，直到社员们工作分配完毕，才会对他们像狗一样的呵斥，叫他们去干这个干那个。

我们知青那时政治上都很积极，都争取入团，都向党靠拢，所以和他保持着很远的距离，不过在一起干活还是免不了的。

有一次我问他：“你当时那么积极，怎么又做傻事，成了地主的奴隶呢？”他只是苦笑，低着头干活，什么话也不肯说。

不过实话实说，李二猴子对集体的事还是很关心的。

当时我们村有一个解放前鬼子修的炮楼，分上下三层，很高，是用混凝土浇制的。四周布满了枪眼，甚至还有向外打炮弹的炮洞。这也成了鸽子和鸟儿进出栖息的好地方。

解放后一直闲置无用，公社成立后，生产队用它作了仓库，放了一些农具木料和杂七杂八的东西。这儿是鸟儿和鸽子们的天堂，每天早上，成群的鸽子和麻雀，从里面飞出来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很是壮观。

有鸽子就有鸽粪，里面鸽粪鸟粪特别多。尤其是炮楼顶上鸽子们栖息的地方，鸽粪特别厚，这是菜园里种菜最好的肥料。那时村里有很严厉的规定，谁也不准上楼去抓鸽子。生产队锁着门，别人也上不去。所以鸽子越来越多。

每年的春天都要对鸽粪和鸟粪进行一次大的清理。但楼顶实在太高，那时也没有那么高的梯子，每一次都是二猴子自告奋勇（尽管他是四类分子），队长也知道他灵活能干。总是把这个活儿交给他。

每一次都是他从炮楼上的炮洞眼儿探出身去，踩在一块从里面伸出去的木板上，木板的这头有几个人在里面使劲的抓着。二猴子踩在板子上，抓着炮楼顶端凸出的部分，一个翻身就爬了上去。然后清理鸽粪，一筐一筐的往下递。板子很窄，叫我们看着都很害怕。这一点全村的人都很佩服。

还有一件事叫我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对不起他。

那时候社员们吃的都是井水，我们村里有一眼很深的井。据说这井很有历史。听老人说，砌井的砖还是明朝的。井台上的石条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被人踩磨得铮明瓦亮。经常是水漉漉的，能照出人的影子来。

只不过这口井隔几年就要淘一次。要不然井底下就会有淤泥，就会影响出水。

那是一个春天吧，正是水枯的时候。大队长安排我们两个知青跟着李二去淘井泥。我们先用抽水机把井里的水抽干净，然后李二猴子下去掏泥，我们二个知青在上面负责把着辘轳。把装满了泥的桶摇上来倒掉，然后再把空桶放下去。两只桶轮流换着用。

可是我们两个千不该万干活时光说话分散了注意力，有一次往下放空桶时没叫李二注意就“哗哗”的把铁桶放了下去，李二正在井里干活，铁桶落的太快，他躲闪不及，当时手臂就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血染红了水面。当时我们两个吓坏了，赶快叫二猴子哥坐在铁桶里，把他迅速地摇了上来，和他去邻村大队的卫生室做了包扎（当时我们大队还没有卫生室），这是我们两个笨蛋知青最对不起他的一件事。但是二猴子总说没事没事，还是对我们很好，干活的时候还总是照顾我们。

有一年我们生产队从外地买了一头褐色的大公牛，这头牛力气很大，身量也很大。脖子上的肉差不多垂到了地面。两只眼睛咕噜咕噜的。喜欢顶人，特别好打架，如果看见别的公牛它就会冲上去，拉都拉不住。幸亏他的牛角短而且很弯。

因为它脾气暴躁，一个人根本使唤不了它，买它来的时候正好是耕地的时候。每次犁地或耙地，要三个人三根缰绳牵住它。前面一边一个，后面扶犁的还要抓住一根。

那时正是秋天。收完秋庄稼犁完地准备种小麦的时候，需要往地里送粪肥，准备下麦种。场园里的粪肥已晒好堆成大堆了。生产队的大车小辆都从晒粪场上往地里送粪。

那一次把它套在牛车上拉肥。在粪场上装满车以后，但它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使劲往后退，要不然就东一头西一头的往前乱拱。当时我们生产队的黄四大爷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打马骡子惊。牲口不打根本不行！”黄四大爷当时是推小车的。说完他拿着他支小车的棍子，气势汹汹的就走到了那头牛的跟前，扬手就要往牛的身上打。

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头牛两只大眼睛咕噜咕噜一转，竟然往前猛的一冲，挣脱了拉车的套绳，向着人群跑去。当时晒粪场上很多人，有很多妇女儿童，还有老人。吓得他们大叫着四散奔逃。 

这时我们队长和李二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只见那头牛把头一摆，只听得哧拉了一声，队长的棉袄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李二趁机用双只手使劲的抓住了大棕牛的两只角，可是大棕牛非但没有停步，反而顶着李二继续往前跑。李二毕竟不如牛的力气大，被牛顶倒了，一只前蹄还踢在了李二的身上。但李二还是死死抓住牛角没有松手。老牛的速度毕竟慢了很多，大家伙齐力追上前去，抓牛角的抓牛角，拉鼻绳的拉鼻绳，才迫使它停了下来。

再看李二哥胸前叫牛踏了碗口大一个血印，背上也磨去了一大片的皮，浸出了一片血珠子，当时李二说胸口疼，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断了三根肋骨。不过李二身体好，很快就恢复了。

改革开放的时候，那时我已经回到了城里，听说李二哥早已摘掉了四类分子的帽子，也说上了媳妇，有了孩子。因为心灵手巧又能干，日子过得还不错。

纵观李二这一生，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农民。为人热心，从没有过过份的要求。虽然年轻时犯过错误，但在大家的眼里他还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好人。

作者简介： 虞长顺，网名：五点的时光，山东淄博，已退休，爱好码字，乐此不疲。有小文常见诸于报刊与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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