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涛：我的铁匠王庄⑨梦里依稀白河张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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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梦里依稀白河张

作者 | 宋江涛

原创 | 乡土中原

那就是普通的一条河，我走过很多次。

漫水桥，水或深或浅，水流或急或缓。静静地淌着，从初春到寒冬。当冰封了河面，一切才都又变得寂静，只有老北风刮着枯萎的茅草，呼呼声伴着冰下的流水。

那年夏天，我又去白河张，再次踏过那条河。

溪水到膝盖深，温暖的。赤脚踩在石板上，已没啥凉意。河面好像比以前窄了一点点，或许是多年不曾走过吧，也可能是流量真的小了一些。

河南岸边的青草里立定，脚在上面来回划划，套好袜子，提上鞋子。

走上河岸，干娘的村子就在不远处，怀里的大公鸡这时有点烦躁的乱动，脖子下面装了轴承。

快到村口的河沿处东岸，立着三尊石佛，都是盘腿坐着，头顶着大太阳，身子白亮亮的，微睁着双眼，表情一丝不苟，若有若无看着这世界。

村庄近河，村里小池塘又多，很多家都养有鸭子。

环绕村子的河水有点深，又是一个拐弯，河里就有苲草，一簇簇，是水底的小树，不禁风，却有韧性，摇啊摇的，一堆绿。

鸭子吃了水草，小鱼麻虾，就产了有别于他处的蛋。腌过的白河张鸭蛋，煮熟剥皮，金黄流油，会淌到手上。是这条桐河的特产：“桐蛋”。

中饭，照例是丰盛的。

干娘去高庙街赶过集，又杀了一只鸭，在路口等着我，五个多月没见了。

娘手是大的，很是粗糙，辣手。头发有点花白，同妈染过的一比，就显得有点苍老，一贯的短发。脸是大的，国字脸，眼经常会流泪，现在想来是沙眼吧。

声音是中气十足的爽朗和洪亮。

“我的娃儿，又长高了。”

“到老娘心口高了。”

“河上水大不，下次再来，让你妈送你一起来。”

干大在晋庄教书，教务主任。有一间备课、办公、住宿一体的房子，门朝东一排房子里，从南边查的第二间。也是地理课老师，讲《中国地理》，风趣幽默。课堂上不会有学生睡觉，即便是最不喜欢学习的后排同学。

聪明绝顶的谢顶头，脸就显得圆，平时说话声音不大，表情不丰富。课堂上则变了一个人，眉飞色舞，声如洪钟。

地理知识，深入浅出。

“风，是咋来的？热空气上升，冷空气下降，空气流动形成风。”

左手上举，右手下抓，胖胖的身材从讲堂南边快速走到北边，移动中带着风。这是后来几年后，干大上课时的情景，先剧透了。

如果恰逢干大张老师在家，在知识的和风细雨中，中饭就吃得更加津津有味。肚子饱饱，半肚子美味，半肚子新知识。

白河张，小时候就愿意。虽然端午节后是抱着大红公鸡走几里去过生日。

路过河边立着的石佛。娘，会在寨门口等我，像起早等看日出般激动着。大，大腹便便，眉开眼笑，像一尊弥勒佛。

高庙一中读完初三，中招落榜。要交50元复读费，暑假里干小工一天一块五角钱，断然离校。做小泥工，小木匠，电焊工忙一年。

干活真的不胜上学，幡然醒悟。俺爹骑自行车带着我去晋庄街，街西头路北就是晋庄第一初级中学。

等干大下地理课，满眼惊喜，

“娃儿就先在学校吧，我给李校长说一下。”

转脸又对俺爹说，“老弟，你回去把涛娃的行李送来，今晚好睡觉。”

一个课间十分钟，大把我上学的事说定。上课铃响时，我就坐在郭老师长慧的语文课堂上听课了。

一个人的一生重要的只有几步，尤其是年轻时的几步。在该读书的年龄，拐个弯，我又回到学校，那个拐点是白河张的干大。

不是一点社会知识没有的小毛孩，学习就用功些。晚自习放学后，躺在教室课桌上睡觉时，脑子里就会回放当天的知识，俗称“过电影”。

地理课上，讲到长三角的梅雨季节。下午闷热的教室里，有的同学昏昏欲睡，热，困，乏。呱呱，呱呱，呱呱呱，蛙声骤起，鸣声一片儿。

睡意全无。

同学们，这就是江南梅雨季节的晚上，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惟妙惟肖的口技，张老师的课有意思吧？反正我没睡过堂，地理考试成绩没低过90分，当然年级排名也行，毕竟是二进宫，干老子又是教务主任，咱不整那没面子的事。

后来去社旗读高中，半截驴的小伙子，再抱红公鸡去白河张过生日就难为情。时间和路程也不太方便。但是，过年是一定要去的。做人要厚道。

不是好学生，智商一般般，情商有硬伤。去南阳大学读了大专。过年穿皮鞋再去白河张，大等着我，爷俩儿用陶制蓝色酒岔子温了一壶卧龙玉液白酒，黄釉酒壶，黄釉小酒盅，满满幸福的酒。大，喝得满脸通红，一半是高兴，一半是酒的热。毕竟儿子读大学了，尽管是干儿子，一般般的大学，毕竟是他老人家安排的再次回归学校。大比我高兴。

传道授业解惑，干大张老师，白河张，我又来了。

再以后上班，进南阳，送矿泉水，谈恋爱，结婚。

婚前，妈让我给娘和大送了手写的大红帖子，请二老到南阳长江路活鱼酒家喝喜酒。儿子结婚了，成家了。干大笑着答应的。当天，二老在家里没来，哥哥卫东代表。

我和卫东哥两个人那天都穿了西装。

生活千般滋味，人生海海。2003年冒着非典型疫情我去广东打工，做捞仔。再转去上海讨生活。二十年，南阳，就成了匆匆的过路店。亲戚朋友就淡了，也放下一点点。当年做白河张的干儿子是大姑长琴做的中间人，我只有兄弟一个。娘有两个姑娘，两个儿子，就人多势众。大姑是个能人。大姑也故去了。

后来听说：干大退休啦。

张老师脑梗了。早上，白河张村边的土路上，干大一个人拄着一根木棍练走路，身子一倾一斜，像个不倒翁。光头弥勒佛不倒翁，满肚子地理知识的先生。

王庄，干大也曾去过，以卖老鼠药的名义。村子已经面目全非。

年轻时，干大在铁匠王庄当过下乡知青。打听到在家的三叔，两人一起吃了中饭，知道了我在遥远的上海。步行来的和走的，就像我当年步行去白河张，同样的六里路，干大，走路的姿势里却高高低低，走哪样的路都高低不平。

娘，头发后来应该银白。手依然是温暖的，辣手的粗糙，农民妈妈的标配。

多年后，我也有点像个老头，头发花白，老眼昏花，关节炎，五十肩。故乡在一千公里外的远方，认识我的人越来越少。可我还思念着那个小村庄，白河张。

河边有石佛，一尊弥勒，一尊观音，一尊如来。村北有寨墙，有当年等我的身影。有我抱着大红公鸡去过生日的脚步。

那立着佛像的白河张呀。

作者简介

宋江涛，闰五月出生的一头特立独行的猪。外号老痞子。社旗一高923班梁同勋老爷子部下。干过工农商学兵，是爱穿真军队迷彩服的假士兵。现为上海文曲弹簧铁匠铺拉风箱的宋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