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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钞:​听父亲讲那过去的故事——俺家前院的光棍汉“周表爷”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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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听父亲讲那过去的故事——俺家前院的光棍汉“周表爷”



作者 | 刘尚钞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01

我小的时候,俺家前院东头住着光棍汉“小不绩”,西头住着另一个光棍汉“周表爷”。他们两个,都是我的爷爷辈,也都早已离开了人世。
“周表爷”大号“周文明”,是我曾祖父的亲外甥,我喊“表爷”。由于周家更穷,无奈之下才和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老姑奶一起,来到小刘庄安家落户,在舅家门里住了下来。这是解放前的事了,后来土改分地也分在了小刘庄。娘家就是女人最大的依靠,无论何时何地。

周表爷应该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来到小刘庄的,等他长大,小刘庄又多了一个光棍汉。小刘庄的光棍汉已经够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村子里光棍汉多,确实不是件光彩事,只能说明这个村子穷。富的村庄,别处的姑娘都会争着嫁过来。婚姻问题,说到底还是个经济问题,从古到今都是如此。
周表爷高高瘦瘦的,颧骨突出,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两颗大门牙,常常露在外面。冬天的时候,整天戴一顶带翅的棉帽,棉袄棉裤都是又旧又破,棉袄的中间位置,拦腰捆有一根麻绳,这样做可以更好地为身体挡风御寒。
其实,周表爷的外在形象和智商都没有问题,可就是因为时代的原因,不幸成了小刘庄光棍大军中的一员。

02
周表爷的妈,是我的老姑奶,“永”字辈。她是我曾祖父刘永富的姐姐,亲姐弟俩。老姑奶嫁到西边下徐村的周家,房子就是草趴排儿(草庵),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万般无奈之下,她才和老姑爷一起,带着一对儿女回到小刘庄。

回娘家这步棋应该是走对了。听父亲讲,他还是小孩时,过年家里杀头猪,会割下一个厚厚的大礼条,由父亲给他家送去,平时也没少周济他们。
老姑爷平时挑着货郎担儿,走村串户卖些小物件。周表爷成年以后,给旁边侯庄的一个地主家当长工,听父亲讲,周表爷当长工当了很多年。
为什么不在小刘庄干呢?小刘庄没有地主,耕地很少,就算自己家有点地,那也是自种自收。就拿我们家来说,既有自种自收的地,也有少部分耕种别人家的地。种别人家的地,那是要交租的。小刘庄可供出租的土地很少,所以,周表爷给侯庄人种地,维持生计。
老姑奶的女儿,也就是周表爷的姐姐,嫁到了东边张庄的焦家。到焦家也是生下一儿一女,儿子焦立金,没有后代,已经过世,据说他曾有句著名的口头禅“我可是血疙瘩儿贫农”。说这话时,正是越穷越光荣、讲究成分的那个年代。
焦家这个女儿,按辈分我应该喊“表姑”。我这个“表姑”,是周表爷的亲外甥女,我小的时候见过几次,那是她到小刘庄来看她的“舅”,过来帮助拆洗衣服被褥。
“表姑”嫁到了南边的史庄,生下儿子名叫“史荣秀”,“史荣秀”我喊“老表”,平辈。说来也巧,“史荣秀”也是一儿一女,他的儿子和我是大冯营乡中的初中同学,按辈分比我低一辈。
我曾祖父是姐弟俩,我周表爷是姐弟俩,焦家是姐弟俩,到了史家,第二代仍是姐弟俩。世上的事,巧合实在是太多太多。
到“史荣秀”儿子这一辈,亲戚关系已经相当远了。虽然是同学关系,但彼此并不熟悉,亲戚早已经不来往了。准确地表达这层关系就是:我这位同学,他的奶奶,是我老姑奶的外孙女。
这关系确实有点绕,一般人可能转不过来这个圈。我也是听父亲给我解释半天,我才理解过来的。这就是时间的力量,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以前我研究两宋历史,就发现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北宋第一个皇帝是赵匡胤,第二个皇帝是他的弟弟赵光义,然后北宋的历代皇帝就始终在赵光义这一脉传递。到了北宋末年“靖康之耻”时,距离赵匡胤称帝已经过去160多年,金人把宋朝的皇子皇孙们一网打尽全部押解北上,这里面竟然都是赵光义的子子孙孙,赵匡胤的子孙们毫发未损。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候赵匡胤的子孙们经过上百年的时代变迁,早已全部平民化,流落民间了,和普通老百姓没啥区别。连贵族都不是,金人当然看不上了。南宋第一位皇帝赵构还是赵光义这一脉,他善于逃跑,所以没被金人逮住,但后来无子继承皇位,其他近亲属男丁又都在金国当俘虏呢,回不来。就这样,早已成为平民百姓的赵匡胤子孙因祸得福,重新捡回了皇位,直到南宋灭亡。
时间的力量太可怕了!没有任何人能熬得过时间。

03
周表爷是一位泥瓦匠,拎一把十分有年头的专属瓦刀,在农村也算是个“手艺人”。听父亲讲,周表爷还是个多面手,会的手艺有很多,不仅会盖房子,还是炮匠,会制炮,至于各种农活,那更是不在话下。
以前小刘庄的手艺人有很多,木匠、泥瓦匠、锻磨匠、篾匠、笔匠、炮匠等等都有,其中锻磨匠最多,但还是穷庄子。这些职业,上年纪的农村人都懂,不懂的年轻人可以向老年人请教。

周表爷的泥瓦匠水平应该不错,我小时候还看到过他帮人盖房子。泥瓦匠是大工,东家是要管饭的。垒墙需要本事,“新墙如豆腐”,意思是晃晃悠悠不稳定。
安上大梁是盖房子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节点,这一天,东家一般会酒肉招待一番的。上大梁的时候还要放挂炮,以示庆贺。大梁上贴有红对联,上写“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过去农村盖房子是大事,讲究有很多。现代人统统不管不顾了。
生产队的时候,收完秋以后的农闲时节,红薯刚好也收完。这个时候,生产队里会统一组织村民制作“粉条”,纯手工。周表爷是生产队制作粉条的高手,这个时候就该轮到周表爷上场表演了。

先用红薯制作出粉面,再用粉面制作粉条粉皮,这里面的工序很复杂,具体制作过程我已经不记得了,能记住的就是在小刘庄东北角,牛屋院的西南地带,大坑东岸的空地上,支有一口大铁锅,锅底下烧着柴火,锅上面冒着氤氲热气。旁边有一根根拴好的绳子,那是凉粉条用的。粉条晾干,工作才算最终完成。
我当时还是个小孩,也是旁观者,还惦记着能不能先尝个鲜,那时候是真饿呀,看见啥都想咬一口。
记得当年周表爷曾从锅里捞出一疙瘩粉面,揉成圆球状,放在锅底洞里烧一烧,递给我吃。次数不多,有记忆的也就一两次。我们叫这个美食疙瘩叫“咕撅”,像元宵一样雪白雪白的,吃起来粘粘的。小孩看大人们制作粉条,其实还是惦记那疙瘩“咕撅”。真是馋啊!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人们的饥饿感还没有走远。
生产队散队以后,村上就再也没有人制作粉条了。过年都是去赊店街上买粉条吃。制作粉条耗时耗力,需要很多人配合,单枪匹马肯定不行。后来的联产承包,都是一家一户单打独斗,讲究效率,已经不适应劳动密集型的集体式粉条生产了。
周表爷递给我吃的“咕撅”,就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04
周表爷住的房子,一间大的一间小的,两房间相通。大房间住人,铺有一张床,床头有一个木质板箱,一把盖房子用的瓦刀,其它的家具都可以忽略不计。
小房间是厨房,没有窗户,又窄又矮又黑,站起身的时候如果不注意,头能磕到房顶上。厨房里除了锅台上的一口铁锅,以及少量的食物,剩下的就是些烧锅用的柴禾。

周表爷的全部家当,用一辆架子车就能拉走。成语“一贫如洗”或“家徒四壁”应该指的就是他家这个样子。这个世界上,“富”能富到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穷”能穷到什么样子,我有很深的体会。
父母进城以后,屋子里总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全部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东西,可都当作宝贝一样保存着,一件也舍不得扔。屋子里塞满东西的状态,估计能给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安全感。因为他们小时候的家庭就是“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破房子里,就算想塞,也没有东西可塞。而现在,赶上物质丰富的时代红利,可算是逮住机会了。就算是躺在“垃圾堆”里睡觉,那感觉也是幸福的。
周表爷的房间,和别人家的房间都不一样。普通的房间,屋内陆面都会比屋外高一些,至少也是平齐的。而周表爷家的房间地面,却比屋外矮一大截儿,估计有半米的高度差。从房间外进入到房间内,相当于掉进一个深坑。

平常的日子,周表爷都在这个“坑”里做什么呢?打牌。长年累月,雷打不动。只要不是农忙的季节,日出日落,刮风下雨,从不耽误。连中午饭也很少吃。只要不外出,都是几个光棍汉在那里打麻将。
周表爷有一副纸麻将,属于老古董,外观非常陈旧,利用率也非常高。周表爷打麻将的瘾非常大,他的屋子就是村子里常年不散的“牌场”,麻将摊一年四季都有。几个光棍汉为了蚂蚁腿肉那么大的一点赌注,聚精会神,呕心沥血。
这为他后来身体出问题埋下了祸根。老年人坐那里不动,一坐就是一天,体内血液循环肯定不畅通。上厕所也很少去,因为嫌耽误时间。再加上输了心里肯定不痛快,赢了又容易情绪激动,打麻将偶尔打一下还可以,如果长年累月打,对老年人的身体健康有百害而无一利。老年人更要珍爱生命,远离打牌。

05
八十年代中期,才六十几岁的周表爷就得了癌症,这与他的“牌瘾”有很大关系。
周表爷生病卧床以后,没有近亲属,照顾他的光荣任务就落到了我哥哥的头上,那时哥哥正在上初中。生病的后期,周表爷形如枯槁,到最后吃喝拉撒的事情都是我哥哥在照顾他。
周表爷去世以后,埋在了小刘庄北地,当年的丁庄大队“农科所”西边,我的老姑爷老姑奶也都是埋在那里。那块地,还是当年土改时分给他们家的地。我的周表爷,又回到了他父母亲的身边。
当年我哥哥照顾他,他的遗产归属我哥哥。对此没有人提出异议。主要是因为周表爷身后确实没有啥遗产,不值得人惦记。钱本来也不多,看病都花完了。一个木质板箱,不是啥好木料,也不厚实,算是最大的遗产了,哥哥将它刷了又刷,漆都刷掉了,晾干以后装书用。一个瓦刀,倒是有点实用价值,但问题是我哥后来也没法干泥瓦匠了。除了这两件遗产,其它还真是没啥东西。床铺被褥又脏又破,扔掉了。古董纸麻将就更用不上了,我们弟兄们从来不挨麻将。
再剩下的,就是一大一小两间破房子了。大房子是土坯房,墙上连石灰都没有抹,由于和厨房直接相通,经过常年的烟熏火燎,屋内的土坯墙,包括房顶,都是黝黑锃亮的,像煤炭一样的黑。土坯墙上的砖头数量可以忽略不计,大房子房顶是红机瓦,小房子房顶是小柴瓦,由于数量有限,也值不了几个钱。
周表爷去世以后,我们把他的小房子拆了,大房子改用作仓库,装牛饲料,也就是机器粉碎后的短麦秸,那是牛的主食,不能雨淋。有时候铡些红薯秧,那是牛的副食,也放在那里。八十年代初,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农村兴起养牛的热潮,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牛,那间房子当作牛草屋刚好是物尽其用。
岁月无情,周表爷的那间大房子早塌掉了。能记起周表爷的人也不多了。这又是一位乡村卑微的小人物,卑微地活着,然后又卑微地死去。
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农村,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沧桑巨变。这是时间的力量,只是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觉察到。
在时代的大潮里,我们每个人不过是渺小的沧海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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