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张春蕾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人类在生命初期似乎都会本能地去追溯同一个问题：“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的是生命初期，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本能，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能力向自己的灵魂发出这样的终极拷问，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识字，不知道什么是哲学和历史，更不知道世界观，我们大部分人连村子都没有走出去过，要么还流着两桶鼻涕在砸巴着母亲早已干瘪的奶头，要么还穿着开裆裤在墁上满地打滚、撒尿和泥……我们一次又一次将这个神圣的问题抛给我们的大人，然后眨巴着小眼睛小心翼翼地期待着谜底！然而他们每次的反应都出奇的一致：把目光飘向别处，然后漫不经心地打发一句，好像说瞎说儿一样——长到以后我才想到，大人们可能误会了，他们以为我们问的是个生理问题：“我是怎么来的？”但事实上，我们问的可能是个很抽象的、唯心的问题，因为在我们刚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再往前追溯，记忆是空白的，我们觉得生命应该是有原点的，这个原点在哪里？然而大人们给出的答案让我们倍感失落，乌黑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却无力反驳！在众多的答案中，“拾的”占比最多，但似乎是公认的标准答案，每个父母都是这么说的，于是我们慢慢地接受了这种身世。当村里有人家添了新丁，大人们会开心地传递着喜讯：谁谁谁家拾了个娃娃！我们于是赶紧问：“在哪里拾的？”答案差不多还是那些：棉花地里、苞谷地里、桃黍地里、石头堆里……这些个陈谷子烂麻的说法让我们再次失望地闭上嘴巴。但我们还是不甘心，相比之下，我们宁愿相信自己是“发大水冲过来的”！那为什么会发大水？我们是从哪里被冲过来的？是从天边吗？难道我们是龙变的？这样想着，我们的身世好像离奇了几分，带上了点神话和传奇的色彩，我们终于不再平凡，不再粗陋不堪，我们是神的孩子了！我们带着这份天真和幻想一天天长大……再大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再关心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们开始关心我们为什么姓张？我们的家族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村子是从哪里来的？甚至开始关心发大水把我们冲过来的那条河，是从哪里来的？年少的好奇心就像滋生在我们脑子里的一条虫，使劲翻腾着，驱使着我们不断地去探索，去挖掘！世界就像无数个谜一样，等待着我们去一一破解。“东支潘河，发源于伏牛山系的七峰山南麓，西支赵河，发源于李郁垛山东麓，分别自龙泉镇西东两边南下，在城南龙泉寺汇合后称唐河，向南30里经过我们明月村的西边，再折向东流，经过我们明月村南边，又转弯向南流，就流入襄阳了……”这是村里最有学问的老人讲的话，我们向来深信不疑！所以从小到大，我们一直认为唐河就是我们的母亲河。若干年后，当我们站在世界的角度去考证故乡，才发现，所谓的“正源”，只是“民间俗称”而已！我们把地图等比例放大，发现绕过我们村西面和南面的那条河并不是唐河，可能只是从龙泉寺分出的一个支流，而这条支流，并无史志记载，历代地图上也都没有显示！根据村里人口口相传的“村史”推断，这条支流应该是唐河发大水时分出来的一股，至少有400年了！400年了，她就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独自在历史遗忘的角落里欢快而自在的奔流着，她以她的婉约和恬淡、奔放与浩渺，孕育了一处美丽且宁静的世外桃源，滋养了一方殷实或清贵的耕读人家，浸润着一群朴实又灵秀的忠厚儿女。关于村名，有一个浪漫的传说，因我们祖先张翰林所建的一座明月阁而得名。张翰林，生于明朝神宗年间（约1577年左右），姓张名照，字玉蟾，为人谦逊㳟良，谨言慎行，因此能在党争纷乱的朝堂上独善其身。一生经历了四代君王，崇祯年间（约1627年）告老还乡，在河边建了一座挺拔且雅致的楼阁，自题为“明月阁”，据说中秋之夜登此楼阁，望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壁，在月色无垠中临风把盏，可达心旷神怡、宠辱偕忘之境！张翰林从此号明月居士，垦良田百亩，阖门自守，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归隐生活。并以自己名号打头写了一首诗，既是家训，又是字辈：“明”就是“明月居士的“明”，后代都按这个字辈排下去，排到我这辈是“书”字辈，我父亲是“诗”字辈，我祖父是“泽”字辈，我曾祖父是“世”字辈。整个明月村都姓张，可以说是一个大家族的，但也有亲疏远近，报堂号就能知道。明月村世代传下来的堂号有：四为堂、五福堂、六合堂、广据堂等，对外统称“明月堂”，据说后来又慕名迁来了百忍堂、忠厚堂、信义堂等几个堂号，有从附近村子迁过来的，有从濮阳迁过来的，有从山西迁过来的，也有从山东迁过来的。有些堂号字辈和我们不一样。比如百忍堂，听说源于清河之脉，始祖挥公发祥地，后裔制订字辈如下：几个堂号共居明月村，世代和睦，均秉承明月堂“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家风，经商诚信，为官清廉，诗书继世，耕读传家。也许是失去了科举制度与宗法伦理观念的护持，也许是因为上个世纪30年代外来掠夺者的炮弹从天而降，打破了这份亘古的祥和与宁静，再加上后几十年战争和革命的洗礼，一直存在于乡村基层的士绅群体逐渐凋零了，而1975年的一场滔天洪水更是把沿河几十里冲了个一马平川！那些个宁静美好的岁月竟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我们这些生逢盛世、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已陆陆续续走出了那片土地，当有一日我们骄傲地提及故乡，却失落地的发现——和母亲河一样，那个散发着淡淡月光和书香的名字，竟无从考证！“明月村”，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那个我们祖祖辈辈生活了400多年的地方，在历代地图上亦不曾出现过！这是现代版的《桃花源记》吗？我居然生长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那些个代代相传的故事，居然都是野史！？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一切难道都是一场幻境？年少的时候，我也曾因村庄的落后和闭塞痛苦不堪，发誓要离开那个地方！中考的时候我改了名字，把代表自己的那一页从户口本上狠狠扯了下来！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你只有未来没有从前！”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后来定居岭南，中途也曾旅居云南、贵州等地，海阔天空，好不潇洒！就像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句一样：“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若干年后，在多地张姓族人联合修缮的家谱中没有找到我的名字，我成了“查无此”人！我就这样走失在自己的故乡，才明白我始终是爱她的！人世茫茫，她是我生命的原点，是我来的地方，满载着我的希冀和泪光！我在他乡的月色中独立苍茫，终于决定约上儿时玩伴，重走往日河山。可惜，曾经富饶的田野大片大片的荒芜着，没有了帆船和沙滩的母亲河瘦弱不堪，有气无力的流“躺”着；没有了牛羊的河沟，像失去了孩子的、空荡荡的摇篮，兀自寂寞地怀念着、叹息着……村里半晌才见一两个耄耋老人的身影，屋前屋后都长满了野草，不见有孩子嬉笑打闹，听不到王莽追刘秀的传说和儿时的童谣，那片曾经标榜情怀与风骨的桃园，和陶渊明的桃花源一样寻向未果、不复得路了！那片小树林还在，那个池塘还在，但水已干涸，那深不可测的淤泥，埋藏了多少沉痛的过往！如今一切都销匿在泥土之下，只有深深的蓼花，像一场葳蕤的梦境……或许这人世间本就是一场梦，那条河、那个村庄、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都只存在于我的梦境里……我迫不急待地想要记述他们，我怕有一天他们也会走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可越是认为重要的东西，越是难以下笔！我怕诗歌太瘦，支撑不住回忆的宽度；我怕散文太轻，承受不了岁月的厚重！我怕笔力太浅，载不动那个时代的波澜！要不我还是讲故事吧，这些故事，有些是我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我父亲的故事，有些是从我祖父那里听来的，我祖父的故事，有些是从我曾祖父那里听来的……总之故事就是故事，就像一首歌里唱的——一个“查无此”人，向你讲述一个“查无此”村和“查无此”河的故事，原本的厚重的岁月，变得风轻云淡了，你就当是在听瞎话儿吧！ 行走的花朵，原名张春蕾，河南社旗县兴隆镇月楼村人，曾是一名想当作家的音乐老师，现居广东，房地产职业经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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