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塞翁得马
后来,因为“独立营”是种庄稼的好把式,被老支书钦点为生产队副队长,抓生产。这个比七品芝麻官还低十三层职务,却是他一生中最高职务。除此之外,被称呼带“长”字的时候,便是老师称他为家长。别看那官不大,也挺有实权。上工时铁车脚一敲,只用一喊:“男劳力北河湾锄地,女劳力打棉花顶”,人们便各就各位。晚上记工分,张三几分、李四几分,记工员也只凭他一句话。别看一个劳动日毛把钱,没工分还真填不饱肚子。于是,人们还真在乎那一天几分。“独立营”的生杀大权,在记工分时也表现到极致,但他从不滥用职权。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钉是钉,铆是铆,为此也得罪过一些人。一次锄地,一个外号叫猴四的社员图省劲儿,隔一锄搂一下,很多地方草还照长着,“独立营”不仅当面指出他的偷懒行为,而且在晚上记工分时,还扣了猴四两个工分。
猴四大名叫侯平四,这个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上小学时见哪个学生家庭条件好,人又懦弱,就拉到背处,逼住问人家要钱、要东西,并威胁说:“如果你敢报告给老师,我扎瞎你眼!”。为此,猴四手里经常三两毛钱没断过。在学雷锋办好事那阵儿,他有时还会把勒索人家的钱拿出个毛儿八分的交给老师,博得个“拾金不昧”的好名声。“独立营”扣他的工分,虽然恼恨在心,却也不敢争辩,因为他知道“独立营”是一根筋,一旦较起真儿来,他会当众出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把这扣分之恨,埋在心里,逮住机会再找他算账!
机会还是来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造反有理”的形势下,猴四伙同人称驴五的吕运五,人称马三虎的马彪,三人也举起造反大旗。组成“五十九条真理造反兵团”。在此之前,人们只知道有个人民公社的“六十条”,人们在想:是哪一条出了问题呢?怎么“六十条”变成“五十九条”了呢?谁也不明白。后来有人问“兵团司令”猴四,才茅塞顿开:原来这五十九条与那六十条不是一码事。五十九条包括中央关于文革的四个文件,一个十六条,一个二十三条,一个前十条,一个后十条。后来又听说那后十条是刘少奇背着毛主席搞的。农村老百姓哪能分的清呢?对猴四的“造反兵团”,群众背地里戏称“畜牲兵团”,不过当面人们还叫他“侯司令”。
“侯司令”的造反大旗一树起,第一个要打倒的当然是张湾的大队支部书记,因为他是张湾的“走资派”,把他一打倒,“独立营”没了后台,就好收拾了。
批斗老支书时,自然捎带“独立营”,老支书的罪名之一,就是包庇重用坏人,具体例证就是任用“独立营”。
这时台下的吕运五和马彪上前给司令助威,用拳头照“独立营”背上就是两拳,并高呼:“反动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跟着呼口号的,除“畜牲兵团”三个人,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边喊边笑。
老婆却安慰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咱没把谁孩子填井里,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戴高帽游街也不丢人!”
“你不嫌弃我?”
“都半辈子了,还说这话!”
妻子的理解,增强了“独立营”生活的勇气,红薯面馍吃着也香甜得多了。
猴四的“造反兵团”为了给驴五撑腰,游斗了一个妇女,那个妇女当晚上吊自杀。原来扣给人家富农帽子,从土改存根中查出是个贫农,为此死者家属告到法院。猴四因往妇女脖子上挂破鞋,陷害她,被法院判刑五年,驴五判了十二年。逮捕“畜牲兵团”这天,“独立营”买一挂大鞭炮,“欢送”他们入狱。
猴四扭头看看,说了一句:“‘独立营’,咱俩的事还没完!”
六 冤家路窄
猴四刑满释放正是张湾搞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见到“独立营”,猴四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又回来了!”“独立营”竟想不出一句回敬这充满火药味的话。这时候,生产队已变成村民小组,他也不再是副队长,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猴四也不再是“兵团司令”,在人们眼里,只是一个劳改释放分子。“独立营”想,论功劳他猴四没功劳,论能耐他没能耐,凭什么“烧”?可又一想,他是个村民,自己也是个村民,肩膀头似齐。不知道以后猴四会使什么歪,但得防着点!想到这里,感到脊梁骨一紧一紧的。
联产承包开始了,村里分地为了公平,实行抓阄排号。冤家路窄,“独立营”的责任田偏偏跟猴四分得膀靠膀,猴四暗暗高兴,而“独立营”如吃了个苍蝇,既恶心,又无办法。
包产后第一次麦播时,“独立营”就暗下决心,庄稼一定要超过他。凭着他多年的经验,“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他起五更打黄昏拾粪,又挖塘泥垫粪坑。一亩地至少有五车土粪,又买来二百来斤麻饼作底肥,比生产队时多下几倍的本钱。而他看猴四种麦时,土粪一亩地不到一车,也没上麻饼,只是犁地时撒点白粉粉,听说那是化肥。他没见过,生产队时候穷,买不起。只有“书记试验田”里施过,谁也不知道这东西多大劲。不过“独立营”想,就算他一斤化肥变一斤粮食,他猴四的麦子也比不过我。这样想着,竟然安心了许多,因为这播种的第一仗,他是占着上风的。
麦子出土第一个月,“独立营”喜形于色,因为他麦田的麦苗出得齐、出得匀,那麦垅跟墨线打过一样的。再看猴四那麦地,麦垅弯弯曲曲,像蚯蚓找它妈,稀的稀稠的稠,还有缺苗断垅的。
转眼到了麦出穗,“独立营”可傻了眼。猴四的麦田,穗子挨穗子,如案板一样,风一刮,麦浪地这头滚到地那头。而自己的麦子虽颜色活顺,那垅头的麦穗太稀了。
到麦收时节,他虽有背上放瓦片,割一遭不掉的本事,虽能颗粒归仓,猴四用“红八匹”收割,掉得满地麦头,但“独立营”心里清楚,败局已定。
打场结果,猴四的八亩地六千多斤,“独立营”十亩地三千二百斤。猴四故意提高嗓门,对来帮忙的人说:“咱这八亩地才七八十袋麦秕子,不像人家有些人的麦子,虽堆小了点儿,但颗颗都是金豆豆,值钱着呢!”这边“独立营”听着,气得直跺脚。
收了麦,套种的棉花就显露棉垅了。吃一堑,长一智。“独立营”这回再不敢小瞧化肥的作用了。尽管他的棉花横竖成行,猴四的棉花因麦垅不直,套的棉花也歪三扭四,但“独立营”也不敢高兴得太早。人家定苗他定苗,人家施肥他施肥,不敢大意。但两个月后,棉花长势又跟人家不一样了。他的棉棵比人家高半截,光长狂枝不坐蘖,他抓紧掰杈,也无济于事。结的桃落了,他束手无策,向谁请教呢?他可是老庄家母子,种起地来竟不胜毛孩子,这世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情急之下终于拉下老脸,去求棉花技术员。人家告诉他,是氮肥施得太多,只长棵不坐桃,为了补救,得追施磷钾肥。于是买来磷钾肥,逐棵追施。尽管如此,伏前桃没一个,伏桃也寥寥无几,所幸秋桃没少坐。
到了收摘时,猴四棉花因为施的复合肥,又打过矮壮素,棵虽不高,棉桃结得稠,开得摘不及。“独立营”的棉花一亩地没人家零头多,他又一次败了下风。
吃了两次败仗的“独立营”十分窝火,但又发泄不出来,因为好赖都是自己种的,猴四除了说几句风凉话,并没使歪。“独立营”自己生闷气,原本不吸烟的他,自己安了一个旱烟袋,一天到晚“吧嗒吧嗒”地吸,有时夜里醒来还得吸一阵子,否则便睡不着。自己常跟自己过不去,气得几乎要神经了。后来人们流传着这个时间“独立营”犯傻的小故事。
一个故事说,“独立营”夏天锄地戴个尖顶凉帽,走路上,风一刮,凉帽掉了,他捡起来戴上;走几步又被风刮掉了,他又捡起来戴上;又走几步,又被刮掉了,他不捡了,用锄头把个新凉帽锛个稀烂,还边锛边骂:“我让你掉,我让你掉!”然后站在碎帽渣上踩踩,“还掉呀!你还掉呀!”凉帽是不会掉了,可他却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满脸流油!
还有个故事说,一天他下地干活,鞋壳篓里边掉进两粒沙垃籽,在别人,也就倒出来算了,可他偏不,从去到回,一上午也不倒,任凭它硌脚。一直到收工回来,把沙垃籽倒在桌子上,用小擀杖擀碎,再把碎末用手扒拉到鞋壳篓里,再用脚跺跺,边跺边说:“我叫你还硌!我叫你还硌!”他终于又战胜了沙子。
接近发疯的“独立营”,不仅常常用自虐的方式发泄着,而且对家里的什么物件都不顺眼,鸡猫狗不是,摔碟子扳碗。有一次喂的小猪不吃食了,他把猪吊在树上,用棍子夯猪头,边夯边说:“我叫你不吃,我叫你不吃!”猛打一顿,活活把猪打死。
把猪打死以后,并不把它从树上解下来,反倒平静地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一锅接一锅地抽烟,感觉是终干出了一口恶气。
“高攀”见老头子快真的要疯了,心急如火。就让儿子到他大姐家把大女婿褚宏志叫来,女婿说:“爹,大凤想你了,叫你去住几天呢。”老婆儿也是东劝西劝,才让大女婿把他用摩托接走
未完待续 ,敬请期待:七 故土难离
梁老师作品导读:
作者梁铜勋,曾用笔名童迅,谐音于铜勋,1935年11月生于泌阳县朱集街,社旗一高退休教师。一生经历坎坷却不向命运低头。业余爱好写作,时有短文见诸报刊。直到耄耋,笔耕不辍,内容多反映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文笔朴实,不事雕琢。用百姓口语,讲百姓故事,是他文章的特色。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