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故土难离
“独立营”终究是惦记老伴，在大凤家住了十几天，就回家了。不知道大女婿怎样劝的，“高攀”看着老伴心情是好多了。不再轻易发脾气，有时还主动说说话儿。
自此以后，地里的活还给她商量着干。人家买什么种子，他也买什么种子；人家施什么肥，他也施什么肥。
不过“独立营”就是“独立营”，从来没有盲目地随过大流。比方，别人为了大葱长得快，往垅里浇剧毒农药，他不浇；别人往番茄上打催熟剂，他也不打，因为在他看来，那不就是往肚里吃毒药吗？那还了得？
除此之外，只要不是直接吃的东西，别人怎么打药，他也怎么打药，所以庄稼的收成也不比别人差。
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也就在“独立营”去大凤家散心之后，大女婿褚宏志不甘心一辈子也过着他老泰山那样的生活，夫妻俩外出寻找“先富起来”的门路。经过二十几年的打拼，终于在省城有了自己的公司和别墅。并且把小姨子二凤夫妻、小舅子张闯夫妻也带了出来，又分别给他们安了家，资助他们各自办公司。
正当“独立营”看到儿女们一个个从农村走出去，终于脱离了下力大、挣钱少的农业活，而感到风光无限的时候，老伴“高攀”却突然一跟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用救护车拉到医院，刚抬进急救室,没来得及抢救就死了。
老伴的突然离去，使本来少言寡语的“独立营”更加木然，只剩下“吧嗒吧嗒”地抽烟了。
儿女们办完了母亲的后事，就商量着把父亲接走。这一年“独立营”整整八十岁，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们实在放心不下。但“独立营”由于老伴走得太突然，一时割舍不下，时不时地往坟上跑，蹲下来“吧嗒吧嗒”抽几锅烟，再回来。
看到老爹这种思念情绪，在老太太过了“一七”祭日之后，三家六口个个苦口婆心劝他一起走。他被塞进了小汽车，拉到了省城。
城里跟乡里就是不一样，这里的楼忒高，想看楼顶得仰起脖子；这里的车太多，一辆挨一辆，那小汽车像黑壳虫似的满街爬；这里的路忒宽，这边到那边一二十丈远；这里的人忒稠，商场里、大街上到处都是。这些都是他在张湾所未见过的。
头两天倒是挺新鲜的，几天过后，再也不想上街了。闭上眼睛就能想到不过是楼高、路宽、车多、人稠。这里看不见蓝蓝的天、夜里的星星，看不见青绿的庄稼，听不见鸡鸣狗叫。除了自己的孩子们，没一个认识的人。他想吸旱烟，女儿女婿都说，公共场所禁止吸烟。回到家里，他一吸，满屋烟气呛得大凤咳嗽不止，外孙不客气地说：“吸烟到外边去，屋里从来没人吸过烟。”尽管女儿呵斥住了孩子，可“独立营”感到住在这里，不如张湾随便。看电视他不会调台，于是只好睡觉。又过两天，他终于忍不住，告诉女儿女婿，他要回家。
大凤和褚宏志商量，老爹可能有些不习惯。叫来二凤和张闯，大家一致意见让他到三家轮着住，常常有种新鲜感。到三家住够一遍的时候，他又说：“你们三家我住够一遍了，可得回家了。”
褚宏志觉得老岳父是没处玩，太寂寞，决定领他往社区老人活动中心，看看能不能稳住他。
到了老人活动中心，进大门是一片空场，周围是一些五股六叉的铁管子和圆盘子，老头老太太在那铁管子上一下一下地拽，在圆盘上一扭一扭地转，还有几个老头拿着棍子在争着打那个圆疙瘩。女婿把他领到游艺室，见有的在打麻将，有的在玩扑克牌。女婿问他：“会玩这个吗？”
“不会，我只会推牌九，那个省事，就两张牌，翻开比比点儿，就知道输赢。”
“回去教教你打麻将？”
“这不来钱，没来头。”
“要不，到老年大学听听人家讲的是啥？”
“不去，土封着下巴了，还上啥大学？一辈子没上过，我也活到八十岁。”
老年活动中心没看完，他就催着要离开：“这有啥看头，回去吧！你要是没看够，我坐这等着，你接着看。”褚宏志听了，啼笑皆非。
在省城住了三十三天，像蹲大狱似的。“独立营”终于受不了城里的煎熬，又回到了张湾。
回到张湾第二天，他听到了一个让他睡不着觉的消息，县里要实行殡葬改革了，人死了一律火化。不火化的不仅罚款，还要挖坟烧尸。
这个事让他想不通。他埋怨说：“共产党哪儿都好，就这火化不好。人死了入土为安，尸首烧烧还能‘安’吗？”他想：我死了，千万不能烧！他把自己的想法，在儿子回来看他时说了出来。
张闯回城以后，又把老爹的想法告诉了他的两个姐姐和姐夫。最后褚宏志决定在二凤所在的回龙镇买一块地，明里是办园艺场，暗中为老人辟一块做墓地，因为那里没实行火葬。
六年以后，“独立营”因患心力衰竭被儿女们拉往城里，不久便离开了这个世界，驾鹤西去了。
“独立营”死后，张家对张湾人封锁消息，偷偷地把他埋在了已买好的园艺场里。一块刻有先父先母之墓的墓碑立在坟前，那意思是在适当的时候把母亲的遗骨也移到这里来。这自然是后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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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师作品导读：
作者梁铜勋，曾用笔名童迅，谐音于铜勋，1935年11月生于泌阳县朱集街，社旗一高退休教师。一生经历坎坷却不向命运低头。业余爱好写作，时有短文见诸报刊。直到耄耋，笔耕不辍，内容多反映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文笔朴实，不事雕琢。用百姓口语，讲百姓故事，是他文章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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