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不散场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乡中度过的。彼时既没有手机和网络可供探索，也没有黄钟大吕可供亵渎，但同学们娱人悦己，八仙过海，像如今4S店的轿车一样，虽琳琅满目，却和而不同。每当回想起来那些丰富而有味的过往，颇以曾与他们同学过而自豪，他们的智慧和自娱自乐精神，使人不管身在何时身处何地，总能快乐工作快乐生活，真有点“一念智即般若生”的意味咧。
初一时有个李同学，脸庞比我窄、肤色比我黑、个子比我矮，家是老街的，我对他很崇拜。一是语文功底扎实，竟然知道主谓宾。在语文课堂上比较活跃，老师提问对答如流，他知道的太多了。二是身体素质好，跑起来令人望尘莫及，掰手腕、打翻手之类的游戏，他常常拔得头筹。
他最拿手的是打乒乓球，且能引领潮流。学校有个水泥乒乓球台，在校园最后一排，教物理的秦远晴老师和教历史的宋留德老师住室之间。那球台光滑平整，与地面相比距离太阳较近，平时总晒有粮食、酱豆、萝卜干之类，李同学升入初中，那球台变换职能再没安宁过。
下课铃一响，粉丝们倾班而出，展开百米赛跑，一骑红尘直奔球台。李同学手执一拍坐庄兼裁判，各色人等轮流和他打擂台，输三球即换人，比现在国际比赛效率更高。后来弟子不必不如师，李同学下台，仍统领众粉丝且不失裁判职位。上课铃声一响，大家触电般四散奔逃，惊慌失措间有踩掉鞋的，有忘拿球拍的，有被绊倒摔狗吃屎的，一地鸡毛。真是马走韩卢，浪掀东郭。
李同学还是一位能工巧匠，他做的乒乓球拍堪比品牌，对同学更是有求必应。粉丝们只要拿来三合板和万能胶，他依样画葫，小钢锯挫动，砂纸打磨，涂上墨水染色，医用白胶布缠了手柄，不日即可竣工交付，深受好评。
这位李同学以后再也没见过面，不过我一直相信，某一天他或许会出现在某条街道、某家商超，会迎面走来握手寒暄，我非常想他。他当年敢为天下先的劲头，不知道是否已令他成为大国工匠。
初二时有位晁同学，高高的个子，白皙而苗条，成绩平常却写得一手好字。他能模仿各样字体，以假乱真，在我的心目中堪比水浒传里的圣手书生萧让。
在港台武打片盛行的初期，街上还没有录像厅，有识之士率先租下乡政府礼堂放映录像。老百姓称礼堂为戏园，那里除了召开规模极大的盛会，另一个功能就是放映电影，二者之间插播录像。
录像刚刚面世时物以稀为贵，社会青年不免趋之若鹜，据说放映《霍元甲》《海灯法师》《射雕英雄传》《乌龙山剿匪记》时场场爆满，万人空巷。不间断轮播，尚人满为患，一票难求。消息不胫而走，同学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是囊中羞涩，哪有那一毛钱的额外资金列支计划呢？
不知谁捡到一张过期录像票，拿来一看，是跟饭票一样大小的薄纸片，蜡纸油印工艺，外圈是一条细细的黑色矩形边框，中心印着“××録相廳入场券”，右侧“副券当场有效撕下作废”，隶书字体简繁掺杂，大概是为了防伪。晁同学拿来研究了半天，利用一节课的功夫复制出一张入场券，作品难辨真假，他颇为得意。有需求就有价值，后来，大家每天打听券的颜色，买来各色墨水加水稀释，染后不待风干即疯抢一空。晚自习八点结束，数分钟内赶到礼堂者凭此券能顺利入场，稍晚就进不去了，因为里面“容挤率”已达上限。
德艺双馨的晁同学后来不知因何事与班主任产生肢体冲突，被勒令退学，大家不免为他感到惋惜，临别时难舍难分。他眯眼抿嘴莞尔一笑，潇洒离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可惜如电影《无双》里李问一样的人物，竟这样轻易与我等相忘于江湖。
前不久，听说他熟研政策开办一家培训机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数钱数到手抽筋。这也算是上天对他高悟性的天赋，给与了丰厚的回报了吧。
初三时教室搬到新竣工的教学楼，这教学楼占据了原来的操场，学校重辟校园北侧一块新地为操场。在这个被视为最有可能冲击小师范和县一高的班里，我和邹同学成了同吃同住同玩耍的最好朋友，大概是因为名次不差上下，人以类聚吧。
我和邹同学一起参加过地区和县里主办的理化竞赛，彼此非常自豪。第二学期，被班主任向老师安排同其他优秀学生一起坐在班里最佳位置，年少轻狂近乎骄傲，经常联手“吟冻雁，嘲饥鹊”，优越感十足。不受约束，不服管教。
当课间响起做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音乐时，两人眼神交汇，常相约翻墙到校外去。骑在墙上，还不忘回首统计女生关注度。后来终于成功赢得向老师的愤怒，我们被叫到她的住室，勒令反省，排查隐患，自我整改，直到午饭时才获得解放，教训深刻。
邹同学不知用了什么神通，竟然从教英语的丁建山老师手里拿到他住室的钥匙。丁老师以严格著称，一般同学“侧目莫敢过其门”。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我们可以偷着在这里下象棋。有一段时间非常沉迷，常常鏖战至深夜，摸索到不少楚汉争雄的技法。
一九九二年高考，智勇双全的邹同学考上重点大学，数年后管理一家央企，中间联系互动不辍。二十五年后在他主政的企业再聚执手，忆起往事，“人已老，欢犹昨。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另有一位同学外号“小财主”，打小具备商业头脑，经常批发了糖果分销，赢得不少钞票饭票。走上社会发挥聪明才智，经商天赋用到极致，步步为赢，挣得好几桶金。现在发达为商界奇才，公司高管。为人热情好客，乐于迎来送往。我同村的柳同学，是著名的“玄杆儿”，成绩不好但是有勇有谋。有一次他夸口说，他一坷垃能砸到云南，不信的话赌三斤饭票。下好赌注，他跑到五十米外，在地上写下云南两字，再画一个圆圈圈住，捡起一块泥巴掷向目标，赢得饭票易如反掌。后来他从事药业营销，跻身当地首富，荣耀乡里。
离开母校兴隆乡中已经整整三十年了，那里的一草一木可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习和生活的条件是否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曾经的同学们如今也许无忧无虑，也许平平淡淡地生活在某个城市或者小镇。世事变迁，往事如昨，你们都好吗？时常感觉，越是久远，当年那些面容和故事就越是鲜活。越是追忆，就越是觉得少年时代的美好难以割舍。“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梦想，你说是吗？
【作者简介】张春雨，男，45岁，社旗县兴隆镇马庄人。现供职于某垂直管理机构驻山东单位，居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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