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座7层楼的一个电梯门口。那老者摁了电梯键，二人进了电梯，来到5楼，老者打开门，领方天成进屋，让方天成坐下。倒了水递了烟，以后又问：“怎么，还想不起来么？”方天成再一次摇摇头。说：“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是感觉着像一个人，这个人我见过，想不起来是谁。”“75年发大水——”老者只说了这六个字，方天成就惊叫起来：“哎呀，我的天哪！小尚，是你呀！恩人呀，我这眼神儿，可真不管用！连恩人都没认出来——”方天成的话匣子正要打开，只听“咯吱”一声，门又被开了，门口站着两个大男孩儿，门内是两个60多岁的老人。四人目光相对，人人都很诧异。“他是我的同学方盛，是个音乐才子，笛子吹的特好，现在正学唢呐，他家没有电脑，我让他来咱家听听音乐。”其中一个男孩向老者介绍着，二人就进了屋。“他是我的外孙，这房子是我闺女的，我们老两口子在这县城没房子，就闺女、儿子家随便住。”老者见方天成一时还没弄清关系，就像他介绍说。“爷爷，你怎么在这儿坐着？”方盛不知道爷爷今天怎么会有工夫在这儿坐着喝闲茶，在他的印象里，爷爷整天几乎就没闲着过。方天成拉过孙子，无比激动地指着尚云清对方盛说：“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就是我曾经给你说过的，咱们家的大恩人尚云清，你还不快谢过尚爷爷！”方盛不解的看着爷爷：“他是我们的恩人，为啥不能用‘谢谢’这个词？”方天成说：“他对咱家是救命之恩，我听说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用两个‘谢’字，太轻了。须大礼参拜才对。”“救命之恩？什么时间的事？外公，你怎么没给我说过。”楚小震看着外公问道。尚云清纠正说：“你方爷爷说的不全对，我们的共同救命恩人是像黄风山、程大伟那样的解放军战士。”“共同的救命恩人？解放军？”两个孩子对两位老人的话，都弄不明白。“这是30多年前的事了。1975年8月那场大水，是一场几百年不遇的世界少见的水灾。你们知道，咱们三龙县城四面环水：石龙河从西北过来，再绕到城南，在城东南角与沙龙河汇合向南流去。沙龙河本来从城北过来，它却向西南流去，在县城西北角兜了一个弯，又在城北绕了个圈子，从城东门外与土龙河汇合后，向南流去，在我们小方庄的南边约一里地，有个地方叫河口，与石龙河合流，以下才叫三龙河，三龙县的名字就是由这几条河而来的。“小方庄是两条河中间夹着的一块高地，因为地形比较圆，人们称这块高地叫“老鳖盖”，这里从来没发过大水。1958年人们在沙龙河的上游修了凤凰山水库；石龙河和土龙河的两边的沟沟岔岔也修了十几个塘、堰、坝。这些库塘堰坝，更使小方庄人感到万无一失。然而，老天爷这回下决心敲打一下狂傲的世人，有句俗话叫做“人叫人死死不了，天叫人死不用刀。”老天爷吐口唾沫，也能淹死人。“8月5号、6号，两天连降暴雨，灌得沟满河平，所有的塘堰坝都是满满的；6号夜间，三龙河上游又突然普降特大暴雨。不多长时间，所有的塘堰坝被冲垮，凤凰山水库大坝也在天明前决口。当时的县城唯一的通讯工具——电话，因暴风雨摧毁了线路而无法同外界联系。大坝冲垮的消息，水库管理处也无法及时向县里通报。黎明，凤凰山水库的洪水到达县城，三龙镇外，一片汪洋。 “我们一家人早晨醒来，发现屋里进了水，鞋都漂起来了。方盛的太爷爷大叫道：‘不好，涨水了，天成，赶快把孩子抱到河堤上去！那里的河堤，就是城墙。’那个孩子就是方盛他爸，当时还不到1岁。我想搀扶二老，他们却大声说道：‘甭管我们，快抱孩子走！’我用小褥裹了孩子，又用带子拦腰缠了几圈，绾一个套挂在自己脖子上，就往河堤游去。这时村子里的水已经齐腰深，由东北向西南慢慢流动。全村人齐哭乱叫，二老催促我带着方盛他奶奶快走。我把父母扶上房顶，一只手把孩子举过头，让方盛他奶奶拽着自己的腰带，准备浮向河堤。才浮几步远，我就改变了主意，因为水的冲击力太大，带不动她，这样可能一个也跑步了。我把她扶上一棵大榆树，自己举着孩子游向河堤。村子的北边，就是“老鳖盖”的边缘，再往北是城壕。平时这里是条大路，直通城门，现在成了河道，水流很急。我拼命往前游。谁知道才游了一半，怎么也托不动孩子了，只得把孩子扛在肩膀上，让他也浸在水里，孩子不住地呛水，缓不过来气，危急万分。正在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忙跳进激流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托着孩子，靠两只脚打嘭嘭向前进，终于把我们爷儿俩送上河堤。”接着他把目光集中向方盛，说：“这个年轻干部人叫尚云清，就是你这个尚爷爷。”他略微停了一停，接着说，“过了城壕的激流，登上河堤，回头一看，我都吓傻了。家里房子已经被水冲毁，你太爷爷和太奶奶已不知被水冲向哪里？我哭爹喊娘，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可怜他们连尸首也找不到。你奶奶还在那棵老榆树上哭喊，老榆树已经被水冲得倾斜，她骑在一个树杈上，等待我去救她。我正待要去救你奶奶，你尚爷爷说：‘你抱好孩子，我去！’说着他‘扑通’跳进水里向你奶奶的方向游去。这时又有一位解放军也跟了去，他们二人一人搀你奶奶的一只胳膊，用另一只胳膊扒水，快接近城壕的时候，一个浪头打来，那个解放军猛不防，连呛了两口水，身体明显支持不住。在岸上的一位战士看在眼里，马上说：‘黄凤山，我来！’纵身下水接替那个叫‘黄凤山’的来救你奶奶，就在这时，又一个浪头打过来，那个黄凤山被水卷走了，后来他的尸体在十几里外的河边玉米地里才找到。你奶奶是被那个解放军战士和你尚爷爷搀过来的。你想想，这样的大恩大德，能用‘谢谢’俩字表,示么？”这时，尚云清插话说：“要说大恩大德，那该是当时的驻军。要不是驻军奋力抗洪抢险，我们三龙县城早被洪水吞没。县城里的3万多人剩不了多少。在填堵水门口的那场战斗中，又牺牲了一名战士，他叫程大伟，牺牲时入党才10天……”“原来外公有如此光辉的历史，怎么没听你说过？”楚小震非常惊讶。方盛听了楚小震的话，胸有成竹地说：“爷爷他们这一代是学雷锋的一代，做了好事都不留姓名。“方天成长叹口气，眼里似乎闪动着泪花，他努力咽一口唾沫，好像在调整着情绪，不把眼泪从眼里流出来，但他没有成功，眼泪还是出来了。他说：“每逢想到那一节经历，想到救命恩人，就止不住泪水——”尚云清怕方天成的激动情绪继续下去，影响两个孩子，就截断他的话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只能活在现实中，过去的事是历史，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人只生活在镜子外边，而不能到镜子里面去。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不能只想着过去。以往的事不管是欢乐的也好，痛苦的也好，荣耀的也好，屈辱的也好，都不能代替现实生活。”他冲着两个孩子说：“你们青年人，建设祖国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身上，你们要多想想现在和将来。”接着他把脸转向方天成，“咱老哥儿俩，还没说着话儿，方盛不是来听音乐的么？让他们去听音乐，咱俩说会儿话行不行？”
两个孩子进了楚小震的卧室，不多时便传出“呜呜啦啦”的音乐声。方天成听见播放音乐，感到很神奇，就问尚云清说：“这是电脑放的录音么？”“这是从电脑里放出来的，但不是放的录音。打开电脑，想看啥、想听啥、想写啥、想说啥，只用在键盘上指头一点就成。”说着，尚云清把水杯递给方天成，二人在客厅坐定。方天成接过水呷了一口说：“75年发大水以后，就想找你说说话儿，可是等我安定着以后，听说你去了西藏。后来听说你当了哪个县的县委书记，怕打扰你，也没去。”方天成述说着别后的思念与感激之情。尚云清说道：“去西藏了二年，回来以后，一直在外县工作。才调回咱县干一年多，就退了。这里是女儿家的房子，女婿叫楚震，在县一初中教书。外孙叫楚小震，跟你那孙子方盛一个班。。”尚云清自我介绍说。“方盛出事了，外孙跟你学说没有？”方天成自惭形秽地说。“楚小震回来学了。打架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学校领导一碗水没端平，处理得不公，群众意见大着呢，网络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我想着，校长张云的耳朵天天都发烧。”尚云清鄙夷不屑地说。“盛子他妈不是那号水性杨花的人，那孩子的话让盛子忒伤心，才动手打一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人打架。”“儿子出车祸以后，我想，她还年轻，劝他就近找一个合适头儿，对孩子也好有个照应。她说‘不忙，等盛子考上大学再说’，后来她想出去打工挣钱，供孩子上学。我怕她没出过门，自己出去不安全，没让她出去。再后来，她说她们村有两个妇女去南方打工，她想跟她们一块儿去，我就同意了。班车在一个城市停下用餐，吃罢饭，等上车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她，她的行李也没拿。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年了呀，没有一点消息……“方天成热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再也说不下去。“咋办？苦熬呗！政府给了两份低保，我收废品、捡垃圾；老婆儿在家喂两头猪。就这。”方天成说完摇摇头。两个人都不说话，屋里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大约停了几分钟，尚云清试探着问：“要是给你找个地方看大门，你肯去么？”“他要的人得有三个条件：健康、诚实、勤劳，我看这三条你都行。”“岂止认识，是忘年交，叫孙春城。几天前，他托我找一个看大门的，不知道他找到没有。”孙春城进屋见是方天成，便问尚云清：“尚叔，你介绍的就是这位方叔么？好，好。我录用了。”尚云清吃惊地问“咋，你们认识？”方天成还没递腔，孙春城抢先说：“认识认识，我都考察过了，天下第一可以放心的门卫。”此话一出口，连方天成自己也一头雾水，心想：他什么时间考察我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孙春城见他俩一脸疑惑。就把方天成从垃圾堆里捡到钱包，又按里边的身份证上的住址完璧归赵的故事讲了一遍。尚云清听了，连说：“难得，难得呀！”就这样方天成被孙厂长聘为利民服装厂的门卫，月薪1200元，从第二天上班。客厅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楚小震的房间里也传送着欢快的乐曲声。方天成在尚云清那里整理了废品准备走时，两个孩子正在兴头上，他只冲着方盛喊了一声“我走了”，就下了楼。从楼里出来，他仰起脸看看天空，觉得这天空真是少有的明净，骑上三轮，嘴里哼着小曲儿：“天上的星星朗朗稀，莫笑穷人穿破衣。十指伸出有长短，树木琳琅有高低，咱穷人人穷志不短，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向废品收购站奔去。（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