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经济中的消费和投资

季天鹤

方正中期研究院研究员、央行观察专栏作家

“

未来的投资，将是消费引领下的投资，而不是为了胀大当期GDP而进行的投资。这大概是消费成为增长引擎的真实含义。

人民银行徐诺金老师的《优势突围》于2015年5月问世，全书分上中下三卷，收录了徐老师十几年来的观察与思考，特别是消费和投资的问题，给读者带来很多有益的启发。

人们在一段时期内（例如一年）生产出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当年消耗的消费品流一般被看作当年的消费，当年所有的投资品流和留存的消费品流一般被看作当年的投资。这种看法，使消费和投资的总和，依然等于当年全部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如果把储蓄看作是产出流中没有被消耗的部分，那么储蓄当然就等于投资了。

如果用公式来表达上面的描述，便是：人们的产出流=消费品流+投资品流。由于消费品流未必被全部消耗掉，我们便有：产出流=消费品流的消耗+消费品流的留存+投资品流。而对于上述的三部分，人们一般都只把消费品流的消耗当作消费，因此我们有：产出=消费（消费品流的消耗）+投资（=存货投资即消费品流的留存+投资品流即固定资产投资等）。而如果产出流-消费=储蓄，那么显然就有储蓄=投资了。

如果过去留存到现在的消费品已经无法被消耗，过去留存到现在的投资品已经无法生产消费品，比如发霉了的大米和锈坏的机器，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考虑上述消费品和投资品？人们为了抵御风险，会希望持有一定存量的消费品。而为了在下一年产生更多的消费品，人们也需要维持一定的投资品存量。大米霉变会降低消费品存量，机器锈坏会减少投资品存量，因此人们就需要通过多工作多生产，弥补大米存量的减少，以及机器的锈坏。

这里面存在一个荒谬的地方。如果社会希望一段时期内生产的东西越多越好，那么一种方式就是不停的破坏原来留下的东西，或者过去留下的东西不停的坏掉。去年建好一座桥，如果今年就不用建桥了，今年也就没有生产投资品了。而如果把去年建好的桥炸掉，或者去年建好的桥塌了，今年再建一遍，那么今年就又有了一轮新的投资，看起来反而比没桥可建有更多当期的产出。

比起先破坏再生产和修补豆腐渣，另外一种生产也很荒谬，那就是为生产而生产。人们一年能吃的东西是有限的，但是在地球上修的路还远没有达到极限。今年修的路，即使永远没有人走，也有助于实现今年的产出目标。以及，虽然人吃的东西是有限的，但吃不了的粮食并没有上限，于是人们可以生产很多粮食，堆在那里，这也有助于实现今年的产出目标。

上面的两个荒谬，其实揭示了目前的一些问题。中国人民很忙，各种东西总是在不停地坏，需要修理需要重置，路要重新刷重新修重新铺管线，新修的市政经常需要重建。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每次重复生产都会创造GDP。如果房子建好了几百年不用重建，那不就没有新GDP了么。不过问题来了，如果大家总这么忙，怎么有时间“常回家看看”呢？

GDP中的资本形成总额包括固定资本形成总额和存货变动。如果为了当期GDP好看而盲目扩大投资，其结果要么是留下了很多不会开工的工厂和不会走人的路（固定资产投资存量），要么是留下了很多卖不出去的东西（存货投资存量）。但事情的诡异之处在于，GDP是不衡量存量的，无论有多大的存货和闲置产能，也反映不到GDP上。只要不停地建工厂产存货，就有GDP。

在过去投资品和消费品都不足的时代，修了马路就有人走，生产的东西永远有销路，因此追求GDP不会留下一地的过剩产能和库存。但现在，修了马路未必有人走，生产的东西未必有销路，因此通过扩大投资来追求GDP，就会带来产能和库存的问题。或许有人说今年建了就建了，明年又是新的一年，但至少我们看到今年很多工作都是白忙活，大家完全可以休息。而在有钱有货币的世界里，负面影响还会更多。

但上述的荒谬并不意味着投资不重要。事实上中国仍然需要大量的投资来生产消费品，以满足大家需要，这也是徐老师在《优势突围》中的观点。人们需要教育服务、医疗服务、便捷出行服务、更好住宿服务等等，而这都需要对教育、医疗、交通、房地产等进行投资。没有投资，也就没有更多的消费。当然这里的投资，不是需要不停重建的低质量投资，也不是不能满足需要的闲置产能投资，更不是没人需要的产品的库存投资。未来的投资，将是消费引领下的投资，而不是为了胀大当期GDP而进行的投资。这大概是消费成为增长引擎的真实含义。

把消费和投资的内涵扩展到进出口

在开放经济下，除了消费和投资，我们还要考虑进出口。如果中国在今年没有进口而有出口，意味着中国今年生产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里面，一部分消费品流被国内消耗，一部分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被国内留存，一部分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被国外拿走，即当年本国产出流大于国内消耗和留存。如果中国只有进口没有出口，则中国今年除了自己生产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还把从外国来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用于消耗或者留存，即当年本国产出流小于国内消耗和留存。

如果既有进口又有出口，则情况就是上述两者的结合。在一年当中，一些中国生产的东西跑到外国，一些外国的东西跑到中国，使得中国人能够消耗的消费品流、留存的消费品流以及投资品流，和中国当年生产的消费品流与投资品流，有了很多不同，即自己消耗和留存的自产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比当年自产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要少，同时还消耗和留存了国外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

那么净出口为正或为负意味着什么呢？我们先考虑白送和白拿的情况。如果中国在一年里，把很多东西白送给外国，虽然和出口看起来，都是当年的本国产出流大于本国消耗和留存，但中国出口意味着中国通过等价贸易，取得了换回外国一些东西的权利，只不过换回这个操作被推迟到未来，而白送则没有让中国取得未来换回外国东西的权利。

同样，白拿和进口虽然看上去都是在当年中，中国可以消耗的消费品流，以及可以留存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比自己生产的消费品流和投资品流多。但在白拿的情况中，外国不会获得未来提取中国消费品或投资品的权利，而在进口的情况下，由于外国在出口给中国东西时，作为等价交换也拿到了在未来换取中国消费品或投资品的权利，所以中国面临着在未来净出口的可能。

所以我们看到，现在的净出口，其实等同于把现在的一些产出流留存起来，用来推迟到未来消耗，只不过这里的留存方式，不是出口国在自己的地界上留存了自己生产的商品，而是在国外留存了提取国外商品的能力。这样来看，进出口其实可以被放到消费和投资的框架里，它要么可以被看作一种留存到未来的消费品，要么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投资品。只不过这种留存是本国留存在别国那里，或者别国留存在本国这里。搞清楚上面这点，是正确理解有钱有货币的世界的重要前提，也是理解外汇储备、外汇占款、结汇导致的货币发行的前提。

小结

在没有钱的世界里，消费、投资和储蓄的概念和关系非常清楚。人们在一定时期里，要么消费要么投资，投资使未来有消费（存货投资），或者扩大消费（固定资产投资）。进行不能扩大未来消费的固定投资，以及积攒不会有人消费的消费品存货，虽然让本期看起来有很多产出，人们都很忙碌，耗费很多资源，但都属于无用的投资，是白忙活和浪费时间。投资带来的当期GDP只是副产品，投资的最终目的是未来消费品的增加，而不是胀大当期GDP。

上面的所有讨论，都不涉及一个日常中经常碰到的东西，那就是钱，或者说货币。有钱有货币的讨论，则会使人们的分析变得复杂，因为货币本身有流动，有沉淀，有扩张，有收缩，有自己的供需。本文旨在简单描述一个简单真实经济的状况，之后的文章会在本文的基础上，结合徐诺金老师的《优势突围》，分析纯粹的钱的情况，以及钱和物共存的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