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城中村
文\朱民武，就职于广州农商行战略研究中心，央观智库专栏作家
广州市区仍保留着很多城中村，城中村因为交通便利和租金低廉，成为很多从外地怀揣梦想而来的年轻人的暂栖之地，今天要说的是城中村老人和定期存款之间的故事。
一、城中村的变迁
刚入行时，在基层支行有过一段时间的工作经历。当时工作的地方位于广州市天河区黄埔大道西路，属于珠江新城板块，毗邻恒大地产和富力地产的总部大楼。因为地处广州CBD，客户群体主要为附近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不过同时也有不少客户为附近的村民，其中的缘由在于，随着城市的发展变迁，附近逐渐形成了两个城中村：一个叫猎德，已经被改造完毕，该村现已变身为高档小区，村民们因为房屋拆迁而成为拥有多套住房的土豪；另一个叫冼村，因为在改造过程中产生了争议和变故，导致改造工程长期处于停滞状态（2016年改造工程又已重新启动）。在冼村，现时你会看到一番比较特殊的景象：村里因为局部拆迁形成的残垣断壁，与周围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对比，恍如隔世。
追溯历史，三十年前珠江新城及周边都是农田和菜地，附近年长的村民都曾经在这块土地耕种，但是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农地已全被征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高耸的写字楼，桑基鱼塘成了老一辈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追忆。事实上，伴随着农地的消失，村民们都已从农业劳动中解放出来，他们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而跻身于市民行列。随着周边商业贸易的日渐繁荣，村民们聚居的村落逐渐被高楼大厦包围，便形成了典型意义的城中村。村民们的收入来源也不再是耕田种地，而主要依赖于出租房屋收取的租金和村社集体企业股份的分红。
二、城中村存在的重要作用
城中村的广泛存在，在广州城市发展过程中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也让广州这座城市显得更加包容和有温度。城中村低廉的房租和便利的生活条件，再加上很多位于CBD附近，交通方便，这为刚毕业的大学生和城市的低收入群体提供了理想的栖息场所。而在其他一线城市，市区较少有这种城中村存在，低收入者往往只能选择偏远的郊区栖身，他们得每天长时间疲惫奔波于工作场所和居住地。
随着国内一二线城市房价的不断攀升，房租价格也持续上涨，而现存的廉租房制度难以惠及到大部分低收入群体，房租自然成为城市无房族最主要的一项生活支出。而城中村因为其相对简陋的生活环境，其房租价格要远低于舒适的生活小区；正是基于这种相对低廉的房租，城中村内部形成了一套相对独立的低成本生活体系，导致村内的日常消费价格都显著低于村外区域，这有效减轻了生活于此的低收入者的生活负担。
广州城中村夜市
在一定意义上，城中村无意中承担了部分的政府公共职能，为那些不能享受政府廉租房的低收入群体提供了价格低廉的住房，这将有效降低他们的生活成本。若从经济学视角来审视这种现象，你会发现，在价格传导机制的作用下，这将有效增加城市低价劳力资源的供给，进而降低用人单位的人力成本，最终导致周边商圈的整体运营成本下降和竞争力增强。
例如天河区的石牌村，其紧挨广州最大的电脑城，便捷的交通和低廉的房租吸引着大量电脑城和周边商圈的从业人员居住于此，他们为电脑城及周边商圈的运营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劳力支持。因为城中村房租相对较低，使得他们有能力承受一定幅度的薪酬下浮，这在一定程度降低了电脑城及周边商圈的总体运营成本，进而提升了周边商家的竞争力。
再如冼村，尽管有部分房屋已被拆迁，村子里面仍然居住着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有的在附近街边做各种小生意营生，有的则就职于附近的餐饮食肆、商场或是各种街边小店，主要服务于附近工作的白领和小区居民。令人惊讶的是，虽然位于CBD区域，这周边的餐饮价格也挺公道，早上冼村公交车站附近更是有着丰富而又价格亲民的早餐供应，这让附近工作的白领和附近生活的居民都能受益，而这与附近城中村低廉的生活成本存在较大关系。
三、城中村的改造
城中村因为条件简陋和居住人员复杂等原因，在消防、治安和环境卫生等方面存在问题在所难免，也因此易于受到各方诟病。同时，伴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与扩容，城市的土地资源变得如此稀缺，城中村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自然易被各利益相关方所觊觎，其存在的各种问题也自然成为各方意欲将其改造的理由。事实上，城中村的改造往往能使得各直接利益相关方皆大欢喜：城中村的村民因为拆迁而获得巨额补偿，开发商获得丰硕的项目收益，各种风险隐患的消除和城市形象的改善也将提升地方政府的政绩。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城中村在改造过程中租住于此的低收入群体的利益基本被漠视，他们也没有渠道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他们却为我们的城市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也是重要的利益相关方。而且，正是他们的辛勤劳苦承载了城市的脏苦累活，使得城市其他的人群具有了更好的工作生活环境，所谓高端人群的工作效率得以更好发挥，人才的经济价值才得以最好体现。若住房支出成本上涨过快导致城市生活成本快速提高，城区这部分低收入群体数量将大幅减少，进而导致城市的劳动力价格和服务成本都将上涨，这将降低对于高端人才的吸引力，城市竞争力也将相应下降。
随着中心城区城中村的不断改造完毕，低收入群体的生活区域会逐步向城郊迁徙，同时改变的可能还有整个城中村周边的商业格局，这将直接影响着周边工作的白领或者居住的市民的日常生活的便利和成本。或许，随着城中村一起消失的，不只是那一代村民的记忆，可能还有这座城市的包容与人文关怀。
城中村的出租房屋广告
在城市建设与城中村改造的过程中，我们应反思城市建设的初衷。城市建设应该是为了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美好，城市应该让不同的人都能在此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城市的竞争力取决于这座城市的创新能力与生活于此的人的活力，但是，中国城市高企的房价让这一切都远去，大城市的年轻人在沉重的高房价下失去了斗志与创造力，长此以往，最终输掉的是城市的未来。
为此，城市在城中村改造过程中可以做出适当的制度安排。例如，城中村改造可以要求开发商配套建设一定比例的廉租房，用以解决低收入者的住房问题。香港的廉租房经验值得我们借鉴，他们为低收入者修建的公屋大多位于交通便利的市区，方便出行。
四、城中村老人对于存折的偏好
日常，会有不少周边冼村和猎德村的村民过来网点办理业务，其中，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接触多了，发现他们办理业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喜欢开存折，不喜欢开卡；喜欢存定期，不喜欢买理财和其他金融产品。
附近城中村的老年客户，因为村社集体每年都有分红，或是有租金收入和拆迁补助，他们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财富结余，他们是周边银行竞相争夺的重要客群。
城中村这部分老年客户的存折普及率极高，他们基本都同时开立了活期和定期存折，活期存折用于存放小额款项以应付日常生活开支需要，闲置资金则存放于定期存折，并根据自己期望的收益而择不同期限的定期存款，他们选择的期限以一年和两年最为常见。
事实上，现在的银行卡早已兼具了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的功能，而且通过ATM机即可实现自由存取款，不必每次办理业务都亲临银行网点柜台，这样也更为便利，但是，这些村社的老人们对于存折有着强烈的偏好，银行卡的便捷并不能改变他们对于存折的忠爱。
他们之所以如此热衷存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存折的可视化效果。不管是活期存款还是定期存款，账户的余额都能在存折中清晰的显示，这能带给他们安全感和踏实感；那一串串数字代表着自身财富，直接关系到他们晚年生活的幸福，对于年迈的他们意义是如此重要。此外，定期存折会详细列示每一笔定期存款的详细信息，他们能据此如期到银行办理到期存款的转存或是提取，这也能大大降低他们遗忘的概率。
存折依然是上了年纪的银行客户的最爱
相较而言，银行卡自身的可视化效果必须依托ATM机或者柜台才能实现，尽管通过手机银行或者网上银行现在都能方便实现查询功能，但是，城中村的很多老人因为文化程度不高，或是不会使用电脑，或是没有使用智能手机等原因，他们没法借助手机银行或是网上银行，在如此情况下，银行存折自然成为他们最理想的选择。
五、城中村老人对于定期存款的偏好
随着央行的连续多次降息，存贷款利率下降幅度较大，定期存款的收益非常之低，但是村社的老人们对于定期存款的偏爱依旧初心不改，即使向其推荐收益较高的理财产品，他们都会断然拒绝，理由是对于这些金融产品他们自己无法理 解和认知，其间的风险也无法把控，基于稳妥考虑，他们依旧首选定期存款。
老人们对于定期存款的偏好，这个不难理解，从小就目睹老家村里的老人们，一旦家里的闲钱汇聚到一定额度，都会将其存入镇上农信社的定期账户，以获取他们认为可观的利息，这早就习以为常。老家位于湖南西南部的农村，经济相对落后，金融产品的供给非常单一，农村的闲置资金除了活期和定期存款之外基本没有其他选择，老人们将闲置资金选择定期存款是理所当然。
但是，猎德村和冼村的村民们则不一样，他们居住在广州金融产业最发达的珠江新城，身处一线城市的CBD，其见识和阅历绝非落后地区的农村可比，令人疑惑的是，不同的生活环境并未能改变他们对于定期存款的共同偏好，那么，背后深层次的原因何在？
深入思考之后，认为最核心的原因是文化因素。美国人类学博士迈克尔·茨威尔在其《创造基于能力的企业文化》一书中说:“人们每天都不自觉地依照习惯的方式进行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而正是这些为人们所习惯的方式构建起他们的文化框架。”背后的逻辑在于，人的思想指导行为，长期的行为会形成习惯，习以为常，这种习惯会融入日常生活，而影响思想与行为背后的最重要因素则是文化，也就是说，正是这种文化的基因支配着人们日常的生活行为和人生的各种选择。
偏远地区的老年农民和一线城市城中村的老年居民，尽管他们相隔千里并且身处的环境差异巨大，但是老人们却拥有相似的风险厌恶程度，具备相同的风险文化，并且这种保守的风险文化根深蒂固，较难因为外部环境的变迁而发生改变。
六、启示
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个不同区域的老人们对于定期存款的偏爱，背后实则存在一套共同的文化逻辑在发生作用，借助这套文化逻辑我们便能对于上述现象做出合理解释。因此，基于这套文化逻辑的重要作用，我们在设计金融产品时应该深入思考产品需求背后的文化因素。若能将客群的文化心理特征融入产品设计理念，将更能满足客户对于金融产品的综合需求，也更易获得客户发自内心深处的由衷认同，从而提升客户对于产品的忠诚度。
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
城中村老人偏好存折与定期存款的故事，给予我们最重要的启示在于：金融产品的设计和商业银行的营销应重视产品和服务背后的文化逻辑。金融产品的设计若只是产品研发者者基于自身对于产品的认知，难以保证符合客户的需求；好的金融产品，除了深度市场调研和客户大数据分析，还应考虑产品背后的文化因素。
未来，商业银行的金融产品设计将改变过去过于单一的局面，向多元化和精细化方向发展，在对客户群体进行细分的基础之上，有针对性的进行产品设计与精准营销，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群体的文化特征和金融消费习惯应成为重要的考量因素。
一款优秀的金融产品，不仅能给客户保值增值，还应赋予其文化生命，体现人文关怀；同时，也只有真正理解了产品背后的文化逻辑，我们才能设计出一款好的金融产品。因此，优秀的产品研发人员，不仅要具有扎实的金融理论基础，敏锐的市场嗅觉，还应具备良好的社会学和心理学知识，对于不同客户群体的消费文化有着深刻认知。未来，商业银行应吸纳更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才，为商业银行注入新鲜血液，以满足商业银行不断变化的业务发展需要。
过去，商业银行的金融产品设计一个重要的弊端在于，较少站在客户的角度考虑问题，难以契合客户真正的需求，更不用说上升到产品文化的高度，导致消费者对于商业银行服务的不信任日益疏离，最终带来客户的流失。为扭转这种不利局面，商业银行应放低先前高贵的姿态，以开放和包容的心态跨界学习先进服务经验，真正树立客户至上的服务理念，塑造良好的企业服务文化。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表象是科技、国防和经济等综合实力的竞争，归根结底是不同民族文化的竞争，一国只有具备开放、包容、诚信、民主和自由等先进的民族文化，才可能诞生强大的综合国力；同理，企业与企业的竞争，最后也是归结到不同企业文化之间的竞争，优秀的公司背后无不有着先进的企业文化。企业制度重要，但它也只是反映企业文化的一个重要维度；执行力也重要，但它也只是对于企业文化认知的实践。
文化比较抽象，该议题也常被提及，但是，较少有企业家真正认识到文化对于企业发展具有如此重要的意义，并且，良好企业文化的培养需要多代企业家持之以恒的努力。事实上，在当前急功近利心态的主导下，较少有企业在真正花心思塑造优秀的企业文化，若确实能做到，必然能成就企业的伟大。在此之所以强调企业文化的重要性，是因为只有具有优秀企业文化的企业，才可能真正设身处地的服务客户，才可能会意识到客户对于产品需求背后的文化逻辑的要义。
未来，商业银行急需注入新的文化基因，以更加开放的姿态吸引不同背景的人才，塑造开放多元的企业文化；同时以更加专业的水准服务客户，塑造良好的企业服务文化。本质上，对于文化的认知水平，将决定商业银行的市场竞争力，因为，只有一家具备优秀企业文化的商业银行，才可能制定出具有前瞻性的发展战略并忠实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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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文章中，央观智库专栏作家朱民武特别强调，在当前急功近利心态的主导下，较少有企业在真正花心思塑造优秀的企业文化，若确实能做到，必然能成就企业的伟大。凑巧的是，另一位央观智库专栏作家由曦近期在中信出版集团出版了一本新书《蚂蚁金服》，这本书目前正在预售，将马上和读者见面，这是书面上第一本关于这家科技金融独角兽的企业传记。事实上，蚂蚁金服成功就在于其优秀的企业文化和强大的价值观体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蚂蚁金服的做法对于今天的金融机构和互联网创业公司来说，都具有重大的借鉴意义。购买此书，了解蚂蚁金服在塑造企业文化方面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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