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899年的方东美先生，正巧是20世纪那一代的90后。五四活动那一年，方先生刚满20岁。20世纪前期的中国社会风起云涌，国家前途、民族兴亡与个人命运紧密纠合在一起。
方东美不愿做高居象牙之塔、袖手学问的书呆子。他不仅好学深思、志怀瑰玮，而且深深地关注着世局国运。1919年5月4日，北平的学生们上街游行，其他地方的学生也需要马上跟进，积极造势，以形成星火燎原之势，而在当时军阀割据的旧中国，留给身在南京的方东美的时间已要不多了……
年轻的方东美当时在金陵大学就读，金陵大学（University of Nanking）诞生于1888年的美国基督教会美以美会（卫斯理会，Methodist Church）在南京创办的教会大学，同美国康奈尔大学为姊妹大学。当时社会评价为“中国最好的教会大学”，享有“江东之雄”、“钟山之英”之美誉。
弱国无外交
1919年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胜国在法国巴黎召开“和平会议”。中国当时的北洋政府于1918年加入协约国集团，对德奧同盟宣战。所以，以战胜国的身份参加巴黎和会的中国，要求索回战败国德国强占的山东半岛的主权，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操纵和会的英美法列强为了平衡各自利益，不顾中国外交团的抗议，在1919年4月30日签订的《凡尔赛和约》中，无耻地出卖了中国，竟然决定将德国在中国山东的权益全部转让给日本。5月2日，北洋卖国政府迫于压力准备秘密签署这一丧权辱国的条约。消息传到国内，立刻激起了社会各界民众的强烈愤怒。
前一阵子美国袭击叙利亚，这位无助的叙利亚驻联合国代表，大概就是一百年前中国代表在巴黎和会上的境遇。
五四运动在北京
1919年5月4日中午，北京各大专院校学生3000余人汇集天安门，游行前往东交民巷美国使馆，由罗家伦、傅斯年等代表学生向美国使馆递交了陈词书，然后又派代表到英、法、意使馆，但三国使馆拒绝接受陈词书。帝国主义列强的卑鄙与傲慢，以及北洋政府的懦弱无能，使广大民众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5月5日，北京各大专院校总罢课。随后，全国其他城市、其他行业也纷纷罢课、罢工响应。这就是中国现代史上波澜壮阔的“五四”爱国运动。
据统计，从5月4日至5月17日的短短十几天时间里，就有超过1400名中国留日学生回国参加“五四”运动；到8月，这个数字上升到2000余人，占当时全部留日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二。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当时学生的爱国热情是如何之可爱可贵。
负责组织北京“五四”游行的主要有两个学生组织：一个是新潮社，大约有四十名成员，全部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其中包括顾颉刚、江绍源、俞平伯、张申府、冯友兰、朱自清等；另一个就是正在筹备中的少年中国学会，成员由北京各高校学生和外地的高校学生组成，包括李大钊、王光祈、曾琦、周太玄、易克嶷、许德珩和方东美等人。
少年中国学会成员，第三排右起第三位为青年方东美
被动的南京
“五四”运动爆发的第二天，为了鼓动全国学生响应，北方学生代表罗家伦、段锡朋、陈宝锷、周柄林等纷纷南下南京和上海。而川鄂青年如王光祈、陈愚生、恽代英、余家菊，留日学生田汉、郑伯奇等人也陆续来到南京、上海。这些学生领袖计划会同当地学生举行罢课游行，在宁沪响应北京“五四”运动。
此时，刚刚年满20岁的方东美是正在筹备中的少年中国学会南京地区的骨干之一，在南京高校学生中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就由他与北平南下的学生代表协商如何发动南京的学生游行。
图为上海商界罢市，声援学生游行。
当时，南京教育界的情形与北方有很大的差别。北方地区由于军阀长期割据混战，政治动荡，民不聊生，弄得天怒人怨，教育界也不能幸免，常常为经费发愁。而主掌南方的两位军阀——浙江军阀卢永祥和江苏军阀齐爕元都很聪明，很善于敷衍教育界、新闻界的人士。特别是实际控制南京的齐爕元，拨给教育界的经费比较宽裕，而且还捐出一大笔钱，为南京高等师范（东南大学前身）建了一座图书馆。所以，他在南京教育界的声誉还是不错的。可以说，当时南京的这种政治气氛很不利于发动学生运动以策应北平。但是如果南京没有动作，势必会对上海、武汉、广州等地的学生运动造成很大的消极影响，最终破坏“五四”运动。
这是当时北京大学学生的游行队伍
南京学生运动前的72小时
在这种情况下，方东美等南京本地学生与北方南下的学生经过缜密商量，决定避开与齐爕元关系密切的南京高等师范，而从金陵大学开始发动游行。这一方面因为金陵大学是一所由美国人办的教会大学，江苏军阀齐爕元继承了北洋势力惧怕外国人的传统，不敢干涉金陵大学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因为金陵大学的学生自治活动开展得比较好，包括方东美在内的好几位金陵大学的学生都已经参加了少年中国学会。
正当方东美和其他同学紧锣密鼓地准备串联各高校学生之际，金陵大学的几个中国教授察觉到蛛丝马迹。这几个教授长期做洋人的奴才，已经完全没有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他们发现苗头不对，生怕学生的行动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于是跑到校长那里告密。校长是美国人，对中国的灾难本来就没有切肤之痛，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很快同意这些洋奴教授的建议，在校园里贴了公告，说：因为现在时局不稳，学校从今天晚上起放假，具体复课时间待定。
这一釜底抽薪的毒计给方东美等人当头一棒。因为同学们集中住在学校，很便于召集串联；但倘若学校宣布放假，宿舍关门、食堂关门，同学们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了，自然无法抱成团搞运动。在这紧要关头，方东美没有失去惯有的冷静，马上了解清楚这一事件的关键人物是洋奴教授中一个姓印的家伙。于是，方东美决定祭出“泼辣”这个法宝。方东美带着几个同学找到印教授家里，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们现在晓得校长这个布告是因你的建议而起，我们这一大批人到你这里来，你如果不设法把布告取消，我们就把你架到校长那里揍你，把你揍死！”姓印的教授被吓得够呛，由学生押着去见校长，想办法让校长撤销了强行放假的公告。
随后，方东美找到金大数学系的一位同学负责学生纠察大队，又找到农学院的一位同学负责学生宣传大队，并把同学们组织起来，控制了从南京鼓楼到下关的交通。
1919年5月7日，在方东美等“少中会”骨干的有效组织和热情鼓动下，南京地区高校的学生运动率先由金陵大学发起，其他高校的学生也纷纷加入。于是，“五四”的风潮在南京很快激烈地鼓荡起来，并会同上海和全国其他地区的罢课、罢工、罢市等爱国行动，有力地配合了北平，将“五四”爱国运动不断推向高潮。
1919年6月，军队逮捕清华学生
不过，方东美深得道家“为而不恃”思想的精髓，很少向人讲起青年时坐镇南京，运筹帷幄，亲自指挥东南学生运动的峥嵘往事，以至于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方东美在“五四”时期南京学生运动中曾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
本文节选自秦平：《大家精要丛书：方东美》，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7年。
作者介绍：秦平，武汉大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先秦至汉唐时期哲学以及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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