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堇||黄河落日

黄河落日

文/小堇    图/小堇

冬至日，我是去送别北半球最早的落日的。是黄河上的落日。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可只有太阳在南半球的时候，才会落在这一段东西走向的空旷的黄河上。太阳在北半球时，落点一直往北移，直到夏至的那一天移到最北端，然后再转身回来。所以，有半年时间，我看到的太阳，是落在黄河大堤的大树后，草丛里。

我喜欢它在河面上一点一点落下的样子。

很好的阳光，煦暖得仿佛仲春。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个暖阳了。明天，严寒就要乘着呼啸的北风从西伯利亚长驱直入，并带来雪花。登上黄河大堤时，那些春天里秾艳的花朵、夏日里浓稠的绿荫、秋天斑斓的树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棵树，都用枝干和我坦诚相见。阳光为枝干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使得树少了一些刚硬与严肃，多了一些谦和和柔软。枝桠间的鸟巢，一律安安静静的，看不到鸟儿的出出入入，听不到幼雏的啼叫，仿佛被遗弃的的家园，带着一种萧索与荒凉。可是林间有很多喜鹊在飞来飞去，毫无目的，仿佛只是因为阳光太好，禁不住诱惑便成群结队地出来随意漫游一下。飞飞落落，林梢很快就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喜鹊，远望去，就像树梢上大片的黑色叶子。

金堤河与黄河交汇的地方，水面尤其宽阔，就像一个烟波浩渺的大湖。湖中的芦苇探出半截身子，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湖面如镜，芦苇的影子与天光一起，倒映在水中。天光水影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天掉在了水中，还是水流到了天上。一片一片的芦苇，就像水中的小岛。太阳斜照在湖面上，在水面上铺开一条鳞鳞的金色大道，芦苇边游动的船，慢慢地滑进这金色大道上，仿佛行着行着就会到龙宫去。还有一些水鸟，三五成群的，在水面上优哉游哉地游动，或者突然张开翅膀，在水面上哒哒哒快速滑行，就像上一艘艘开足马力的小军舰。猛一看去，好像千帆竞发，舰队乘风破浪。

太阳在慢慢地往下掉，光线渐渐地敛去光芒。我抓紧时间去往黄河边，站在滔滔黄河岸上凝望着夕阳。

一起在黄河岸边的还有羊，无数只羊。它们眼里没有太阳，也不关心冬至，只关心河堤上软软的衰草。这是它们一年四季的美食。然而太阳不吝啬对它们的爱，将软软的阳光照在它们软软的毛上。羊毛在阳光下晶莹通透，如初生的绒毛，似乎用手轻轻一摸，手就要融化了。牧羊人在岸边大步走着，跑得稍远一点儿的羊便磨磨蹭蹭地挨过来，和羊群一起低头啃食美食。车驶过，人走过，它们最多抬起头呆呆地看一会儿，便又非常有安全感地低头吃草了。

岁月静好。

太阳开始下落了。

此刻，太阳悬在黄河上空。黄河自远方宽阔的河床里流出来，两岸的树和对岸隐约的远山，都被渐渐升起的雾霭笼罩，一种苍茫感自远而近奔涌而来。这是一个空旷而拥挤的空间。空旷的空间里有我，有太阳，有黄河，有安静而喧嚣的万物；拥挤的空间里有时间。

黄河水无语东流，在河中心挟裹着来自洪荒的力量，沉默，坚韧；靠近向河中心突出的岸，无数漩涡如沸腾的水，周而复始地持续着同样花开的动作，不问来路，也不管未来。一只水鸟擦着水面飞过去，很快就不见了。越来越红的大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低悬在河面上，火光在慢慢地熄灭。然而内部涌动的岩浆，还要尽最后的力量燃烧，直到烧至岩浆融化，一点一点滴进黄河里。滴得越来越多，这融化的岩浆几乎和太阳连接起来。很快，太阳的底部由橙红变成了深红，然后这深红悄无声息地向上浸染，等上半部变成深红时，下部早就不声不响地变成了灰蓝色。我不敢眨眼睛，我想看落日的全部过程，然而，我根本看不到它是如何变化的，它的灰蓝色就驱逐了深红。深红变淡，变淡，变淡，而灰蓝一点一点扩大面积，加深色彩。终于，太阳不见了。

它落下去了。

我知道，在这一刻，时间和空间达到了一个完整的统一。我就站在时间和空间的交汇点上。太阳光芒和色彩的变化，就是时间的流逝。此刻的我，当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那一刻的我。就像太阳，依然是那个太阳，又已经不是那个太阳。

黄河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太阳，融化后滴落到水中的岩浆也消失了踪影。只有天空中渐渐失去色彩的绛红，紫红，灰蓝，铺在水中，也渐渐地失去色彩。

16:57分，太阳完完全全落下去了，连隐约的影子也不见了。

可是我依然在苍茫的空间里，在苍茫的时间里。就像这太阳，就像这黄河。

夜幕迅速地围裹过来，我知道，时间在向我展示它的存在了。

我向西边的天空挥挥手，作别西天最后的一抹云彩。

明天，一个新的太阳就会升起来，一个新的时间也会到来，再离去。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