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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堇 || 饭





                1

饭店里。我推开剩了小半碗的米饭,对正在埋头慢慢地将米饭一粒一粒努力放入口中的女儿说:“没关系,吃不了就剩下吧。”

九岁的女儿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说:“浪费米,袁爷爷会伤心的。”话音未落,大颗的眼泪先下来了。她赶紧低头,又扒拉起米饭。

我心头一滞,鼻子酸了。今天,袁隆平院士永远离开了。那个91岁依然有着孩子般纯真笑脸的老人在稻花香里离开了,那个91岁依然精神矍铄的去下田并且会在滚滚稻浪中拉小提琴的老人看着我们吃完午饭,安静地离开了。

我把那小半碗米饭拉回自己眼前,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起来,一粒又一粒。以前,对我来说,吃饭就是吃饭,我可以一边吃饭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听音乐刷手机聊微信发朋友圈接打电话。今天,我让米在我的口中缓缓地释放着稻香,糅合了风声鸟鸣阳光雨露天地精华的香。我才知道,认真地吃饭,米的味道可以如此丰沛。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也流下来,滴入碗中。这已不仅仅是一碗米饭了,这是袁隆平和他的团队几十年如一日殚精竭虑的追求,更是千百年来中国人吃饱肚子的梦想。如今,梦想开花了,他却离开了。

走出饭店。五月的夜风从星星上拂过,星河灿烂。我牵着女儿的手,仰望星空。女儿问:“妈妈,哪颗是袁隆平星?”

“最亮的那颗吧。”

“他能看见我们吗?”

“肯定能。”

“我每天都会好好吃饭,吃多少盛多少,一粒米都不浪费。袁爷爷会高兴的吧?”

“肯定会。”

         2

我原来一直觉得我妈很抠。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不管带她去吃饭还是去购物,常常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虽然每次回来我都发誓以后再也不带她出去了,但是我依然会不停地重复乘兴而去扫兴而归的戏码。因为,她是我妈呀,我喜欢让她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现在,咱有条件了嘛。

“有条件了就浪费?你是没挨过饿,没尝过挨饿的滋味。”母亲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块馒头捡起来,吹两口气就往嘴里放。我赶紧和她夺,说:“都掉地上了,脏了,有细菌了,还吃什么呀?又不是没馒头了。”

“哪里脏了?有土吗?有泥吗?你妈刚拖的地。”说着,直接咬一大口。

确实没土没泥,但是没土没泥就是卫生的吗?我妈在地里干了一辈子活儿,对她来说,只有看得见的“脏”才是真的脏。再说,土和泥就是脏的吗?什么粮食蔬菜瓜果不是泥土里长出来的?我小时候,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那时候干活累了饿了,挖出还在生长着的地瓜和萝卜,在河沟里洗洗泥,甚至就用手撸两把,坐在地头上就咔嚓咔嚓地吃得浑身舒畅。

现在不是时代不同了嘛,我们现在洗菜洗水果,很多时候已经不满足于简单地用干净的自来水洗洗了。母亲一向是个干净的人,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锅碗瓢盆刷得锃亮,但是多少年过去了,掉在地上的食物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揭揭皮或者吹吹土就放入口中,“你小孩子没种过地,不知道粮食是怎么来的。”

“怎么不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从小就会背。”我笑着搂着她的肩膀。

“会背就真知道辛苦?”母亲不相信地笑,“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哪个种地的不是像养孩子一样侍弄庄稼?不尊重粮食,心亏。”

我知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刚上五年级的母亲,得了一场重病。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整天食不果腹,“饿得嘴里吐绿水。”母亲说,“多亏你大舅,当时在粮局上班,拿回家两个大白馒头。这两个馒头救了我的命。你姥爷把我放在簸箩里,装在小车上,把我推到医院。有这两个馒头垫底,我就慢慢活了过来。”

母亲一辈子都在感念大舅当年的那两个大白馒头。她太清楚,粮食到底意味着什么了。所以,这一辈子,她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甚至信奉的名言就是“宁可撑死人,也不占着盆”,因为“吃了不疼瞎了疼”。后来得了癌症去北京治病,说得最多的就是“北京的饭咋就这么贵?”带她去饭店,她一般只点一道菜,她说:“点那么多干嘛?够吃就行,吃不了浪费。”看着旁边桌上客人吃剩下的半盘甚至整盘的菜被服务员毫不犹豫地倒进垃圾桶,她就会摇着头,说“作孽呀!这样浪费早晚会遭报应的”。

从不浪费一粒粮食的母亲其实很慷慨。收庄稼时,她会落一点儿在地里,而不是颗粒归仓。因为天地间还有很多鸟儿呀小兽呀,母亲说:“生灵都需要吃饭。”

母亲临终前,有片刻的清醒。那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看到母亲的眼睛里焕发出了光彩,我赶紧去为母亲准备食物。昏睡两天了,母亲一定饿了。可是母亲拉住了我的手,说;“别去。吃不下了。浪费......”

母亲已经过世七年了。我无法想象天堂的样子,但是我能确定的是,在那个世界,如果我母亲还是一个农民,一定还会虔诚地种地,会真诚地对待每一粒粮食。

母亲,就是天堂。

           3

我奶奶是吃野菜的高手,这也是我从小崇拜她的原因之一。不论是好吃的榆钱、槐花、地瓜叶、金针花、荠菜、马齿苋,也不管是味道浓郁的薄荷叶、花椒叶、香椿芽,还是苦涩的柳芽、苦菜、蒲公英,在我奶奶手下,都能变成难得的美味。

我一直觉得,我喜欢吃野菜,我奶奶功不可没。

尤其是春暖花开时节,我奶奶会挎着篮子,带着我走进春天的田野,去赴荠菜、蒲公英、榆钱、槐花以及各种瓜的谎花的约会。带回家,洗干净,或者用开水焯一下,或蒸或炒或炸或凉拌或做馅儿,都让我吃得眉开眼笑。如果再在我家院子的花椒树上掐一把嫩叶,洗净切碎用来烙饼;在院子的墙根处掐一把薄荷叶,挂点面糊炸得酥脆;从房前的香椿树上劈一把嫩叶,开水一烫,切碎炒个鸡蛋;再拔几棵小葱,拌个豆腐,那这一顿饭,就美极了。

小时候,我觉得我奶奶的那双手是会魔法的,具有点石成金的魔力。

我问奶奶,为什么什么东西到了你手中,都能变成美食呢?

我奶奶就笑,眼神迷蒙起来,说:“都是饿的呀。没有粮食吃,只能吃野菜。在地里看到什么就带回家吃点什么。吃得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才好吃了。原来日子苦,缺油少盐的,洗洗就吃了,先填饱肚子再说。现在生活好了,什么也不缺了,就能琢磨着怎么做更好吃了。”

我不知道奶奶说的“苦”是一种什么样的苦。我只知道,夏天的夜晚在村子的大路上铺张草苫子,躺在上面乘凉的时候,奶奶会一边摇着蒲扇驱赶蚊子,一边唱歌一样给我们讲故事。讲她从小死了娘,跟着后娘过;讲日本鬼子进聊城,大家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讲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小孩子饿得哭,幸亏我家后面有徒骇河,我爷爷会织网,能夜晚逮点鱼,一大早偷偷去城里卖,换点钱买点儿吃的。她说我大姑说得最让她哭笑不得的一句话是对人家饿哭的孩子说“你家怎么不吃鱼?”讲粮票的故事,讲包产到户后我们家种了很多棉花,终于可以敞开吃棉油的故事;讲后来有化肥了,地里的粮食产量更高了,粮食吃不了了,可以天天吃白面了;讲除了种粮食,村子里的果蔬也越来越多了;讲现在亲戚来了都不在家吃饭,都去饭店了......原先来亲戚了,炒的菜做的饭都要等亲戚吃完之后,女人和孩子才能吃,“就那点饭菜,都吃,哪够?”

现在,奶奶,我们可以敞开肚皮吃饭了,鸡鸭鱼肉水果蔬菜牛奶鸡蛋,要什么有什么。如果你还在世,会不会还动不动就做顿野菜给我吃,然后说“天地间能吃的东西很多,现在粮食够吃,万一哪一天发生天灾人祸了呢?不管有多少粮食,都得节俭,浪费是要遭雷劈的。年轻人没吃过苦,不懂挨饿的滋味”呢?

嗯,奶奶,野菜吃吃更健康。就算粮食宽裕,但资源总是有限的。

今年是你的一百岁诞辰,我想为你做一道清香四溢的槐花饭,再用新鲜的薄荷叶为你做一道汤,炒一小碟香椿芽鸡蛋,凉拌一小碟金针花。

若是你恰好正在和袁老、母亲一起在禾下乘凉,你看,我再加两道什么菜?

好,米饭!马齿苋,蒲公英......

我在此世举杯,与你们一起共祝太平盛世!

好,我们再吃两口,一定光盘,光盘!








作者简介:小堇,原名李晶。聊城一中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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