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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磨 岁月深处的吟唱

石磨 岁月深处的吟唱

作者:刘江

石磨停转,野草钻出磨道,青苔爬上磨盘。

石磨停转,消失的不仅仅是一种劳作,而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想那从前逢年过节时,启明星未落太阳未升,家家户户的石磨就开始了它们的吟唱,牲口叮叮咚咚的铜铃和乡邻间你呼我喊的应答构成的是乡间节日特有的序曲。石磨不仅认识一个家族的男女老少,石磨还认识未娶亲的姑爷、未过门的媳妇。

相亲的小伙进院时,往往磨顶上刚倒下二升豆子,眼里有活的后生就会一把抱起磨杆,说我来,这么点活不用套头牯了。满脸喜色的主母会一边虚张声势地喊着,水没喝一口就干活呀!一边早已拿起笤帚。她跟在后面,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撩着豆粒,眼里却在看身架,看脚步。看上了眼,就会喊,死女子不出来搭把手还懒在屋里做什哩,快让我给客人做饭。换了人,后生的脚步就不是那样四平八稳了,他真把磨转成了一盘龙,他不会安分让别人跟在后边看他,他要赶到她的身后,要让那女儿家乱了脚步,他不光要看她的身条,她的步态;甚至要看她羞红的脸庞、嗔怪的眉眼。悦心时,长褂子一脱,往那矮墙上一抛,虎背熊腰,脚步生风,心里升腾的就是那古老信天游的天问:什么人留下个人爱人!

往往一袋烟功夫,二升豆子拉完一段姻缘就有眉目了。

有了心意的姑娘接下来便会到男方家去看门。进院时,那磨顶上的一斗麦子也许已经磨过三遍了,大人就手挖了两碗头三遍的白面进屋去或是烙饼子或是擀长面,两个年轻人便在那铜铃子红缨子营造的氛围中互探着心事。小伙或许能从姑娘罗面的节奏手劲中读出她的性格,姑娘也许能从小伙吆喝牲口的声气中听出他的脾性。磨过四遍,小伙说行了,再磨面就黑了,都是麸星了。会过日子的姑娘会说,自己的粮食自己的面,黑白一样饱肚子。这时候那呼隆隆的磨面声就成了心曲的伴奏:

一对对鸳鸯水上漂,人人都说咱们两个好。

山在水在人常在,咱二人什时候把天地拜……

男女双方互探心事,偷吃的毛驴子将嘴巴悄悄伸到磨盘上,窗里面窥探消息的人虽然心疼那白生生的面粉,可谁也不愿出声。此情此景,面对面玩手机的新生代是完全体会不到的。

磨面的第一道工序是簸粮食。这表面上看是簸出灰尘扬弃秕糠,但其实是女人对男人劳动果实的检阅。一簸一扬灰尘飘去,眼目中出现的是男人劳作的身影;一簸一颠秕糠落地,女人在那珍珠般饱满的籽粒中能看出男人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心随眼热,眼随心潮,粮食就变成了手中的舞蹈,那手劲,那节奏同样充满了信天游的韵律,满心是“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下还想你”的甜言蜜意。

上磨的粮食簸过还要淘。淘,不是一次简单的再清洁,而是对劳动果实的进一步理解,是在水的温度和淘洗的时长中对不同籽粒的脾性的度的把握。水的温度和淘的时间不够,籽粒过干,则会造成一种生硬的武断,磨出的面就没有色泽没有劲道。水过热或淘的时间过长,不但会渍磨齿糊罗眼,磨出的面也是瘫的,做出的食品就没有弹性。好女人会像熟悉自家男人一样熟悉自家粮食。她知道自家田地的朝向、知道天年的旱涝、知道犁地的深浅、知道施肥的多少、知道除草的遍数、知道收获的迟早也知道晾晒的干湿,所以淘洗的度不屈粮食的劲也不腌臜粮食的性,刚好能调理出粮食的脾性。手捧着那湿漉漉金灿灿的籽粒,她们那神情分明是抚摸着自家男人那浑圆的臂膀汗湿的脸庞,心曲儿自然是低吟浅唱:满天星星一颗颗明,妹妹我就看下你一人。

有心人磨面时能听懂石磨与粮食的对话,石磨和粮食都来自于大地,它们有共同的母语。即使饱满坚硬如铁的籽粒,石磨都能通过一遍一遍的抚摸抵达它的心里,让它徐徐吐露心声,缓缓展示性情。不像磨面机,它是生生的倾轧,冷酷的粉碎,直至下锅入肚都没有给那精灵一般的籽粒吐露心声的机会。人类在旧石器时代制作器物时由“砸”到“磨”是一种进步,因为磨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有了心的加入。而我们对粮食的态度由“磨”到“轧”看似是效率的提高,实则是一种爱意和耐心的减退。其实粮食的籽粒也是有灵性的,在浮躁的人们一次次简化与它沟通的过程时,它也失去了坦露原汁原味的兴致。冰冷的机械像一道铁墙,阻断了“亲”和“手”加在一起的爱意绵延。

石磨悠悠,罗床叮当,面絮纷纷,在磨面女子的心里那庄稼粮食和面粉都是活的:籽粒入土发芽是活的,禾苗拔节是活的,蹦出豆荚的籽粒更是活的,就那即将入口的面条也是下到锅里团团转,捞到筷子上打秋千。

人和粮食共生于一方水土,共沐于一片阳光雨露,碟碗里可以指汤知水指糕知禾。别说地力不同、品种不一打下的粮食有别;就是同样的粮食分到各家,你淘洗的干湿不同、磨子的利钝不同、罗子的疏密不同,磨出的面也会不同;即是同样的面到了不同婆姨的手中,由于厨艺不同那蒸出的馒头、摊出的黄儿、酿出的米酒也绝对不会相同。再馋嘴的人,你就是吃遍全村也不会吃出相同的味儿。

如今盘中餐虽然色香味俱全,但像那简化了的汉字,你不知道它的来路,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再为饮食发愁,但那些工业化生产出来的食品你不知道它的来路出处,不知道它的温凉脾性,不知道它披了多少层伪装,即使让那些麻辣佐料麻痹了嘴舌送入肚中,陌路相逢,也免不了一番争斗,往往就会埋下一些解不开的结。

《易经.系词》里有一句: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安土,意即安定在土地上,敦是一个动词,是指去做、去完成种植。按照蒋勋先生的解释,这里的“仁”可以从果实的仁这个角度去理解,也就是种子。所以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人们把种子种在土地里充满爱意地等待发芽,并在劳动中渐渐开始懂得互助互爱。工业社会的发达,不仅让我们把千万年以来培养出的深厚感情渐渐淡忘。甚至认为,土就是落后、就是木讷、就是慢;而在浮躁中忘记了它朴实、稳定、厚重的本质。

播种机让我们失去了点一粒种子赤脚片子踩一个脚印的惬意,收割机让我们听不到了锋利的镰刀挥过熟透了的麦秆的声音,脱粒机让我们看不到那打谷场上左右锨扬起的彩虹——黄的谷子、绿的豆子、红的荞麦,啊!还有那明知有谷糠纷落却笑脸朝天的面容、那感恩的心。

磨面机让我们的家园失去了最有生命力的一道风景。在本原哲学家眼里,它不只是一种加工粮食的器物,更是阴阳结合生生不息的哲学观的载体。停转的石磨失去了语言,成了一尊雕塑。在乡间消磨过青春的人无论如今在何方以何种方式谋生,总喜欢隔三差五拨开荒草为它们拍照,是他们坐在磨盘上还能凭着记忆在心里复原那一道道风景,还能在心里重温那曾经浸润在田畴村巷间淳朴的亲情与民风;但你能指望我们的子孙在这荒草丛中寻找到什么呢,这里还能成为他们安身心“故能爱”的后花园吗?

蓝蓝的天上飘来一疙瘩瘩云,

三哥哥今天要出远门……

岁月悠悠,无着落的心事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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