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阅读别无他物
她站在雨地里，雾蒙蒙的雨沾满了头发，化成水滴从鬓角留下。我坐在车里，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只是觉得她那臃肿的腰，垂垂的，好像整个人都垮在腰上的赘肉，再也跳不起来，逃不脱这生活的深潭。
五一放假回家，爸爸开车接我，我往车里看了一圈，只有弟弟。我问了句：“老妈呢？”爸爸紧闭着嘴，好像没准备回答。弟弟激动地回答我：“在家包饺子呢。”我笑着和弟弟打打闹闹，却想起几天前妈妈发给我的信息。
回到家，在厨房看见她。个好像又矮了，都能看见她的头顶，还穿着去年的玫红衬衫，干枯的头发看起来好久没打理。两只手飞快的捏出漏洞的元宝饺子，这是她的特色。即使在大年夜七大姑八大姨全家妇女共上阵的饺子宴里，我也能找到属于她的饺子。胖乎乎的漏洞元宝横七竖八地躺在刀板上，倒挺像妈妈睡觉的模样，可是这位老姑娘再也没法像过去那样没心没肺的睡了，又大又软的床垫倒不如发霉的木板床来的踏实。
一顿饺子吃的不尽兴，看了会儿电视便收拾上床了，妈妈去了北屋，爸爸去了南屋。我躺在床上，想起爸爸吃饭时故意躲避妈妈的加饭，心里不是滋味儿。
早上起来，妈妈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老爸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慢悠悠的吃包子。
“老妈呢？” 我问。
“走了，”他淡淡答道，“叫你老弟起床，还有婷婷，起来吃早饭。”
等我们都坐下了，他顿了顿，还是张了口：“你妈要和我离婚，你们长大了，能听懂了，他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刘家，现在为了房子的事，她跟我闹了一个月，我也没办法了。”
他说完了，好像还在等我们回答，可笑的是，我们出奇一致的沉默，谁也没想接下这个话题。 我和妹妹只是不停的嚼包子。爸爸也没再说下去，提包出门。
我一早就知道这些事，一个月前妈妈发来被打的照片，清明节没有聚过一次的晚饭，还有妈妈发来的一大堆不知所云的信息。我的眼泪早在夜里流进枕头，现在摊了牌，反而舒了一口气，压在胸口的闷气被抽了出去。
在噎了几个包子后，我便放了筷子。妹妹却还在吃，头埋在碗里，大口大口的吸溜。我知道泪水早落了一碗。这是我和妹妹的习惯，难过了也要藏起来。可到底她还是藏不住的，她红着眼圈看着我说：“我还以为我们家只是吵吵闹闹，但一定是最幸福的，每次我在寝室里打电话，她们都羡慕我可以和爸妈没大没小，可是……”话没完便哽咽得说不出来。她的眼角像止不住的泉眼，不停的冒着泪水。
过了好久，我突然笑她以后没法在朋友面前装逼了，她和弟弟都笑了。哭笑不得地说：“哪有。” 泪水还傻兮兮的挂在脸上。到这时我才察觉，我那十一岁的弟弟一直淡定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倒不是冷漠，只是从容。我看着大他五岁的妹妹，不禁发现年龄与成熟无关。
后来我才看见爸爸走后发给我的短信，他一生要强却在短信里无可奈何。我心酸的鼻子发痛， 却不得不将短信删除。对不起，我有我的老姑娘要守护，她太孤单了，如果没有你，她只剩下我了，因为无论何时你的选择都不会是我。
老姑娘又傻气又精明。二十出头留我爸一个人在繁华都市，自己回到小县城，只是因为我的哀求。她真傻气，可她还说不后悔。可她又精明，买了房子、做起生意，她风风火火的开着摩托车来来去去。遭过抢劫、遇到车祸、可她就像战士一样，拍拍尘土，一瘸一拐的走回家， 依旧风风火火。
她待我就像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却又有一番套路，让你好气又好笑。晚上出去酒肉穿肠， 代表回家要抽查作业；生气打骂关门在外，意思是让你服软并真诚道歉；可惜我硬骨头，打死不屈，她便派使者妹妹前来送台阶下。一般我是要扭捏几番才进屋，而此时她一定会使出必杀技之苦情表演，年少无知的我多被她骗得涕泪满面，羞愧难当。
她没多少朋友，只有一位挚友。我小时候她总是离家出走，我和妹妹就在门口唠嗑，因为她无处可去。只有这一位朋友，还愿听听她的苦水，可她也不好总去，每次都是灰溜溜的回来。她连娘家都没得回，只有一位哥哥和一张大嫂哭丧的脸。现在回想起来，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只能闲逛，在没有人的路灯下踱来踱去，直到心灰意冷才回来面对现实。
离婚不过是形式，我只想她快乐，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可她老了，离了婚也找不到快乐，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洋洋的坐着，什么也不想。她不再是家的主心骨，她的套路不再适合已长大的我们，每次相聚也尴尬的不知问些什么，她开始变的神经质、情绪化，和她在一起像背着炸药包一样小心翼翼，连她自己也紧张的令人抓狂。
她只是缺爱了，却无人理解。
像以往每一次矛盾，我们集体选择无视这次离婚的冷战，做鸵鸟要比揭伤疤容易得多，每个人选择掩盖，那就只能忍耐。
五一的最后一天，她送我去汽车站，时间很急。外面下着雨，她固执的非要给我买伞，我匆忙中将车票弄丢，她一边责备一边回头寻找，来来回回好几遍都没找到，终于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她的声音大的让我无地自容。然而这不是第一次了，我的自尊早习惯了被她的情绪践踏。我无声地拿着失而复得的车票，无声地跟在她后面，那一刻我想离开她。我把她甩掉了，一个人上了车，没关注她去了哪里。那一刻，我恨她，恨她让每段关系都濒临崩溃，想到刚才我们还在车上因为她的车技哈哈大笑，我看着浑身泥水，不由得闭眼压抑住眼底的汹涌，可那鼻头的酸，却要将人的眼泪酸下来了。
车快发动了，怀中突然一重，睁开眼，是一把劣质的雨伞，还有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从她的力度上，我知道她还在赌气，我撇了撇嘴，将伞扔进包里，看向窗外。
窗外是她，没有伞，站在雨里。
她总是这样，让人生气让人难过，我，放不下的老姑娘。
我闭着眼晃了一路，想了很久，才明白“责任”二字。这二字是我要用一辈子还给那个站在雨里的老姑娘的，下一次，没伞的应该是我；雨里低头找票的应该是我；会回头寻找对方的应该是我；而不再是那个一走了之的无情人。否则她真的就只是孤单一人了。
我要快快成为一个大人，经济独立，做事稳当，做人耐心，这样我才能真的保护你呀，我亲爱的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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