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看到了。”
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但屏幕上却只有她黑白相掺的头发。
为了和我视频，母亲让大哥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显然，她还没有完全会用。
“妈，你将手机再立起来一点，我这里看不到你。”
接着，一张大脸迅速占据整个屏幕。
在她身边二十年，我却从未如此接近地看她的脸！那张脸是粉红色的，零星分布着黑色和黄色的斑点；眼角皱纹有几毫米的深度，像是岁月的战壕在不断拓展……
把视频角度调整好，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例行问话：怎么又瘦啦？ 脸上咋又长痘痘？嘴唇开裂了，平常得多喝水！鼻炎好了吗？腰痛有没有好点？
在她的世界里，我永远是那个不懂照顾自己的孩子。当兵两年，也让她牵肠挂肚了两年。只有我反复强调“都好了”“不用担心”方可让她稍稍安心。
妈妈老了，要不是这样近距离地看她，我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听她说，她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也在开始零星退伍，上个星期才镶了一颗假牙。“人老了，好牙口，好饭量，才能身体好。”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
说到牙口，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天，原本很节俭的母亲拎回一只烤鸭。父亲问她为什么大手大脚乱花钱，她铁着脸，犹豫着回答：“想吃，该吃就吃。”
她那好牙口，像铡刀，甚至恨不得将骨头都嚼碎吃了。一副“吃这顿饭，生怕没有下顿可吃”的样子。
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和母亲一起打工的一个女工，不小心从高架上跌落，再没有爬起来。在那几小时前，母亲还和她探讨着中午饭的问题，谈论着明天、后天该去哪里工作。
在那之后，母亲再没上过高架，没有去追求那仅有20元差额的高工资。
“妈，给你寄过去的红枣和茶叶收到没有？”
“收到了，红枣挺大，挺好的。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
“以后不要买了，尽是瞎花钱。你那边吃好就行，家里啥都有，不用你操心，你安心学习就好了。”
讲到茶叶，又让我回想起一件事。
擦玻璃、打扫房子是母亲的第二个工作。她很喜欢，这是她的强项，也相对省力一点。然而轻松与否，要看主家的态度。若要遇到爱找麻烦的主家，不仅活干得多，工钱拿得少，还要受主家指指点点。一些态度友好的主家会适当给予一些好处，比如一杯水，几个水果。这时母亲便像打扫自己家一样为主家干活，恨不得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记得有一次，主家给她泡了一杯铁观音，她喝着顺口，心里也喜悦，就拼命干活。完工后，她向主家提出一个请求：捏几颗茶叶，拿给全家尝味。母亲像是得到了很重要的战利品，把用卫生纸包回来的茶叶给我们看。她还一个劲地夸主家仁慈，说好人有好报。教育我和哥哥要做个善人。对于那几粒茶叶，她显得有些吝啬。每次有客人来时，才会拿出三两粒冲水泡开。
还记得当初我劝她早点将茶叶泡水喝掉，免得受潮。还说以后会给她买。读了军校，拿了津贴，我便常常给妈妈买茶叶，希望她可以随时品尝，可她依然那样，总是把“好东西”留着、留着，等着我或者大哥回去才拆封。
“妈，不早了，您安顿好早点歇息吧？”
“好的，你在那边注意多穿点，小心受凉腰疼。”
说着她将那支只有些残疾的左手举到屏幕中央，笨拙地挥动着。
那是我参加高考的那段时间。先是已经上大学的哥哥退学，然后是父亲再次上手术台做阑尾手术。里屋有挂着吊瓶的父亲，楼上有抑郁寡欢的哥哥，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母亲的身上。那段时间她常板着脸，干活也常“走神儿”。在将一团面送入压面机时，她傻傻地停了两秒，压面机就像一只吃人的狂魔，将她整只手挤压进去！从这之后，她的左手就不能伸展和握拳了，外形比右手小一圈，形状却似“鸡爪”。为了省钱，手没完全康复就不了了之了。
即使落下残疾，母亲依然起早趟黑地经营小小的馒头店。在母亲看来，挣钱是没有尽头的，就像她他对两个儿子的“操心”一样。
“等一会儿，还有事。妈，哥的婚礼你那边安顿好了吗？”
“好了，有那么多亲戚帮忙，妥当得很。”她几毫米深的皱纹中满藏着喜悦。
“你啥时候回来？”妈妈问。
“我这边有任务，不能请假回去，给我哥和嫂子带个祝福。”当我说完这句话，妈妈的脸色就变了，用手揩着眼角的泪珠。
“回不来就算了，这边都挺好，别担心家里，在部队好好干。”看着她，我也心酸，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小儿子，你哥结婚，虽说花了家里不少钱，但是你爹和我还能动，你有用钱的时候吱声，妈给你攒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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