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旧琴
有时候，在家里环视一圈，总能发现很多没用的东西。
卧室里有台古筝，小学六年级时断断续续学了半年而已。样子挺好看，摆在卧室里就算只是当装饰，也还是不错的。可总得来说，它仍是个没用的东西。作为乐器，十几年过去，我竟然真的没弹上几回。偶尔有东西碰到它，空荡荡的共鸣箱内发出一声沉而幽远的回音，似乎东西撞上它的那一秒钟被拉长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才会突然意识到它的存在。
这十几年来，搬了几次家。每一次，父母都会对着这个大东西叹口气，劝我弄个纸盒子把它收好，放到柜子顶上去。甚至有劝过我，送人吧，实在送不出去，扔了吧。平日里几乎看不出对它有感情的我，每每听到这样的话，竟如临大敌，总是大喊着：“不能动它！”父母在莫名其妙之余，少不了几句对我半途而废的教育和批评，然后用既惋惜又无奈的眼光盯着那大东西看，最后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把它原封不动地带到了我新的卧室里。
我总执着地把它摆放在正对着我床的那面墙边。那种天地撼动不得的执着，却没有发生在练琴上。依稀记得初学琴时，老师半真半假地感叹过我天赋过人，学得非常快——但练琴却始终不在我的日程之上。我总是等到周末上课前，才急着把要弹的段落草草过上几遍。因为这个，应该是被母亲狠骂过几次的，但比起对待学校功课和考试的态度，实在也有点不痛不痒。
我不记得是怎么的就没有再学了。应该没有那种“再也不想弹琴了”的强烈情绪；虽然一直没有勤练的劲儿，我对古筝和古筝奏出来的曲子，都一直还是挺喜欢的。但可能遇到什么原因得把它放下了，对我来说还是轻易会做到的，毕竟实在是没有把它放在一个多重要的地位。而父母对我这些“业余爱好”居然连考级的要求都没有，所以他们也不会强迫我再去学。大概也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找老师上课这回事，反正是没有多久就停下来了。
回忆至此，还是没忍住踱步到古筝边上，没有意外地发现上面落了灰。年幼时还总是有一块琴布在上面罩着，不至于落灰。后来觉得如果罩上了，岂不是连装饰的作用都没有了。没有琴布的保护，实木的面板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甚至有几圈水渍，在灰尘中很是扎眼。琴码压到的地方，边缘有凹下去的痕迹，兴许是哪次搬动时琴码移位了。手随意拂过琴弦，音当然是不准的。七零八落的几个音，诉说了几根弦的松弛和几根弦的脆弱。最细的那根发出有些刺耳却并不轻脆的尾音，净只是给人营造出了它随时会断掉的紧张感。本来我以为，要说多深的感情应是没有，但此时竟为它生出了一分很淡但无法忽略的悲情。
蓦地就想起一些画面。比如在一场大雪里，我和妈妈曾打车去琴行给它换弦。把它放到出租车的后座上很费劲，因为没有办法打伞，还有几片雪飘进了我的脖子里。那一丝冰凉，我是记得的。又比如在第一次上课的前夜，妈妈曾满眼希冀地说，“我女儿明天就是小琴师啦！”。那声音里的雀跃，我也是记得的。这些记忆，都给我一种错觉，我不应该只是学了半年，这把旧琴，应该是要紧紧缠绕在我的整个青少年时期的。
其实，无论是年少时，还是现在，我都太任性。任性地随意占有一些资源，占有一些期望，但又不对它们负责。开始明白这些，心头就越来越重。不过，至少我有了一点点进步——我不再轻易养动物。对待物品，负不起责任的时候，还能只是偶尔自谴；对待活物，却不可能有这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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