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篁岭

图/文：张泽慧    

        从篁岭归来，整个人像被勾了魂似的，仿佛自己的脚步还徜徉在昨日的天街之上，闭目冥想间，帧帧画面皆可入诗，片片记忆皆可入梦。

        ＂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篁岭就如一位养在深闺中的绝色女子，她丽质天成，温婉可人；又如一块未经雕琢的无瑕美玉，纤尘不染，遗世独立。俗世红尘中纵有百媚千娇风情万种，又怎抵得过她素颜朝天低眉浅笑？如若有缘，那么来吧，你一定会惊诧，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契合心灵的幽居之所，你也一定会感叹所谓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南国佳人一直都在这儿为你静静守候，于是你的脚步想要从此停留下来，你岂止是流连于她如花的容颜，你甚至会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整个身心完完整整交付于她，此生，仅此一次！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当年汤显祖曾经留下如此深情的遗憾，其魅力就可见一斑了。篁岭地处婺源，婺源自古隶属徽州，今属赣东北辖地，这里的山山水水无处不彰显着浓厚的徽州文化底蕴。婺源，不止一次的来，大大小小的景点几乎都遍布了我的足迹，不分节令，四季的每一季都不同的景致，春看杏花微雨，夏观飞瀑流泉，秋天，自然不能错过篁岭晒秋了，其实，篁岭真正意义上的美，岂止于秋。如果说整个婺源是一幅波澜壮阔的江南山水画卷，那么这一个个由白墙黛瓦垒砌而成的村落就如同镶嵌在这青山碧水间的一颗颗珍珠，整体有整体的大气，独立有独立的雅致，在岁月的磨砺和刷洗中显得愈加古朴厚重，熠熠生辉。大自然赐予婺源人一方物华天宝之地，这里的人们同样以自身的勤劳智慧和真挚的情感为这片山水注入深厚的人文情怀，朱子遗风，耕读文明，徽风徽韵，浓郁如此。

        对于篁岭，在此之前知之甚少，仅仅在一些摄影作品及文章中有过抽象的了解，她是以晒秋作为旅游名片闻名遐尔的，于是，在秋天到来之时，被某种情思所牵引，踩着秋的步伐慢慢走近了她，实属幸运。我一度认为自己接触到的那些关于篁岭的精美图文都是经过艺术加工渲染而成的，然而当我的脚步踏上云梯步入天街，我的灵魂才彻彻底底被震慑到了，这是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温柔蚀骨的感动，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这是一个阳光不太刺眼的秋日，我们乘兴而来，从高速到乡间公路，驱车不过两小时左右，便来到篁岭山脚下，不由感叹如今的交通方式给现代人生活带来的便捷之处，短时间的空间转换已然将我们的身心从市井的浮华中带入这深幽避世的小山村。沿途的秋野风光已经让我意趣盎然，秋风飒爽，秋意渐浓，农民伯伯已经开始忙着收割稻子。长期置身于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你无法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季节更迭的自然美好。原本可以驱车沿环山公路直上篁岭，我们还是选择了乘坐缆车，俯瞰秋色应是别有一番景致吧，此时顾不得恐不恐高，目光迫不及待地从高空往下俯身张望，但见田野间阡陌纵横，一块块不规则造型的稻田青黄交替，拼凑在一起好似几何平面图上的各种图形，只是这画面比起枯燥的课堂要生动得多，或者说更像孩子们玩的自由拼图。目光由下往上游移，从山脚及至山腰，则是层层叠叠的梯田花海，那一条条半圆形的弧线流畅自如，由上而下，由里向外拓展延伸，将这片陡坡形的洼地囊括得灵动而飘逸，此时的梯田一样是金灿灿的黄，一簇簇清新淡雅的秋菊在秋风中初展风姿，替代了春天的油菜花的馥郁，那淡淡的菊香在风的温情中弥散四溢，香漫山野，由梯田过渡到一片苍翠挺拔曼妙生姿的竹海，索道也由上升缓缓转为平移，行程不过十几分钟，我们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缆车已经将我们平稳地送达目的地，我们跟随导游开始徒步，出索道站往右前行数十米，过一个牌坊，视野也骤然开阔起来，一个依山而建悬挂在山坡上的古村落就如梦幻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她恬静安然地固守在这石耳山脉间的一页褶皱里，我的心头不由为之一震，千百年来人们痴迷于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不就近在眼前吗？这样一个终年在云蒸霞蔚的孕育中生息繁衍的村落，她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间处处散发着一种慑人心魄的灵气和仙气，让人有种不敢轻触的美好。

 

        在导游的带领下，我们参观了由古祠堂改建而成的民俗文化展厅以及写生创作基地，我一边听着美女导游的讲解，思想也舒展得越来越远，脚步却已经不情愿跟着她的节奏了，这导游倒也挺聪慧善解人意，接下来的时间，她除了给我们引路，不再多说什么，当我们用心灵与眼前的时光风物对话的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多余，只想静静地去领悟，默默地去感受。今时的她素朴如斯，却难掩她骨子里的雍容高贵，是山中高士深居于此？抑或是世外仙姝遗落凡间？果不其然，后来在我的询问下得知，篁岭系武候曹操后裔徽州曹氏全晸第十八世孙曹文侃自安徽歙县迁居建村至此，至今已有五百余年，曹氏祖辈人才辈出，曾有清代曹文植父子两代宰相，状元县令也不乏其人，商贾巨富更是不计其数，无怪乎这样一个小小的村落动辄可见御赐的牌坊，某种皇权贵族的气息在这一砖一瓦一雕一刻的剥脱中依稀可见，只是当初他们缘何迁居至这避世离尘的山间，与鸟雀同栖，与雾岚为伴，或许不单是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吧？

        古时曾有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观尽长安花的纵情挥洒，这一刻，在篁岭，我只想让自己的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时光在这里也放慢了步调，空气中流淌着古老而青润的味道，踱步于由青石板砌成的天街，仿佛游走在仙界中，目光时而游移，时而回环，沿街两侧经营着各式小店，有米奶吧，豆腐坊，酒肆，小吃店等等…一家取名邂逅的酒吧显得格外醒目，酒吧门面装饰的很非主流，用各种空酒瓶涂丫成各种色调然后并连成一串串，叮叮当当如风铃般垂挂于门柱及廊前，五颜六色的藤蔓和花草绕阶而上，虽然充满现代气息，但与这古老的天街丝毫没有视觉冲突，单是不经意抬眼撞见邂逅两个字眼，就足以让静谧的时光变得生动而诗意。豆腐坊门前的一个小石磨景观上醒目地写着几个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即便是这样简单日常的警示名言在这狭长逼仄的街巷中也显得禅意深深，让人不由得驻足沉思。一路停停走走，寻寻觅觅，移步换景间，总有太多令人惊艳的欢喜，俯仰顾盼之间皆是景，天街约长三百余米，虽盈盈不过数尺之宽，但在曲折迂回的辗转中，在她平整温润的泛光中，你依然能深切地触摸到她昔日繁华的温度，在光阴的漏隙中品出几许况味，如若是在山下这也许算不得什么，恰是在这隔世的雾岚之间，居然有这样一条筑在云端之上的街巷，筑着她前世今生的繁华，也筑着世世代代篁岭人的梦，如今，由于旅游开发，大多数的篁岭人都被迁居至山下，我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这难道是她们内心所愿吗？也许，她们从来就不愿走出这老屋，走出这天街，走出这山林吧…



        狭长的天街犹如穿过篁岭村中央的赤道，将梯形分布的村落划分为南北两个半球，同时又是一个中心聚集地，在街的两旁每隔数米就有一个通往名家各户的路口，整个村庄是建在石耳山这地无三尺平的北坡上，坐北朝南，采光极佳，远远可以看见对面的南山坡上终年苍翠葳蕤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这里的房子一家紧挨着一家，不是那种刻板的齐整，白墙黛瓦间挑起一处处飞檐翘角，房子呈阶梯形分布，层次分明，乍看是个密集的整体，实则井然有序，每一种安排都会觉得恰如其分，每家每户都有一方独门小院，院前或一眼小井，或一石桌石凳，或栽几株花草，看似简约实则考究，家家户户的门楣上、窗棂上皆有着各种雕工精美的石刻，木雕，厅堂上也会悬挂着各种为人处事立身行道的佳句名联，可想而知儒家思想的濡染已经渗透进每户寻常百姓人家，当阳光穿过精美的窗雕钻进屋子里，投射在古旧隽雅的桌案上或是泛黄的墙壁上，透过那斑驳跳跃的光影，我看见这精美的雕刻镂刻的不止是工匠们精湛的技艺，更是镂刻着一种智慧文明，镂刻着深深浅浅的静好时光…院子虽小，但总能让你一进门顿觉赏心悦目，心静如水。偶尔看见屋侧几株碧如华盖的芭蕉树，亭亭玉立地舒展在马头墙边，想像着在某个有雨淅沥的夜晚，有美人独倚于芭蕉树旁，袅娜娉婷，气若幽兰，或低眉沉思，吟一阙清词小令；或临窗研墨，书一帧簪花小楷，抑或素手抚琴，奏一曲《蕉窗夜雨》，幻想着此情此景，我想所有的尘间倦客都会忘却俗世中的纷纷扰扰。从一家小院出来，转个折角，沿着围墙边的石阶，触摸着墙脚边绵密松软的苔藓拾级而上，犹闻清泉淙淙入耳，像极了珠圆玉润悠扬起伏的筝声，这应该才是浑然天成的《高山流水》吧？如若约在某个秋高气爽月朗星稀的夜晚，独坐于此静听上一曲，该是极其的惬意美好！循声觅处，但见那清洌的泉水从家家户户庭前屋后曲回流转，或沿着石阶的脉络蜿蜒而下，或隐藏在几株布爬满藤蔓的墙脚边，时隐时现，此时，忍不住弯下腰，捋起袖子，并紧双手，掬一个美丽的半圆，用这速成的容器，饮她个酣畅淋漓。



         由低往高处继续前行，过了几户人家，导游将我们带到一户最适合纵览整个晒秋景观的人家，爬上二楼，只见眺窗外并排支着一根根晾架，晾架上已经满满当当的晒满了各种美食，从里往外，长方形的眺窗将窗外的秋景框成一幅美丽的油画，一群来自上海的阿姨们抵挡不住这份美丽的诱惑，她们忍不住像孩子般的欢呼雀跃，那些农家日常使用的簸箕、箩筐、竹筛…此时已被她们当成稀有的拍摄道具，她们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不厌其烦地蹲坐在地上摆出各种阵势造型，有的甚至顽皮地钻进箩筐里，看着这些年届六旬的阿姨们玩得如此尽兴，我也忍不住为之开怀，且让镜头永远定格她们的美丽和灿烂吧！此时，总是比我抢先一步的家人从顶楼下来唤我去屋顶观景，爬一层木梯便来到屋顶，视野瞬间开阔了，这里算是一个观景至高点吧，纵观整个村子，这些悬挂在山间的百余幢房子鳞次栉比，错落有致，难怪有人把她形象地说成是江南的布达拉宫。每家每户的眺窗外都支着长长的木架，晒匾上晒着各种各样的秋收的美食，有辣椒，皇菊，玉米，南瓜子……火辣辣的红与金灿灿的黄交相辉映，那一张张圆圆的晒匾如同画家们手中的调色板，把素净的村庄装点得绚丽多彩，又好似哪家心灵手巧的绣娘悉心编织着丰收的喜悦，织出眼前这幅＂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的美好场景。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频频按下快门，在这里，无需选择角度，只需一台相机，你就会是一个专业的摄影师。

       从村子里转到村口，处处古木参天，篁竹成林，篁岭也因篁竹多而得名，这里的树木品种繁多，许多古樟树的树干虽已空心，树冠依然繁茂苍翠，千年古松虬枝斡旋遒劲挺拔地立于山谷间，见证着斗转星移岁月变迁，据说先民们自古就有生子栽树的传统，而且定下村规戒律，近处的树木不得随意砍伐，否则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谁说草木无情了？正是有了她们对大自然如此的虔敬与呵护，才让这里的草木亦如神灵般地庇佑着这方山水和世代子民，她们心心相通，共存共荣。据说在村水口竟然完好保存着一片有近百株红豆杉的红豆杉林，红豆杉被称为＂植物中的大熊猫＂，是距今250万年前第四冰川纪遗留下来的植物活化石，因其对环境生长要求极高，如今已属世界濒危物种，因时间关系未能亲眼得见，所以我只能想像着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红果挂满枝头，任那缀满枝头的相思在云雾间袅袅氤氲，也痴想着或有几只热情的鸟雀衔来几枝塞进我的行囊。

      带着几许缱绻柔情，我踏上了垒心桥，这是一座横跨在两座山间的玻璃桥，落差两百余米，长三百米左右，与张家界的高空玻璃桥确有几分相似，站在桥上，随手采撷一绺云朵绾于发间，在袅袅雾霭中款款而行，仿佛置身于仙境，你可以振臂欢呼，听自己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山风轻轻吹散了几缕雾岚，吹乱了秀发，吹起裙裾飘飘，此刻也把自己幻化成仙子了，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夕阳渐渐坠入山的那边，我不得不挥别篁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一个个深情的回望皆是我对篁岭的喃喃爱语，想说的太多太多，带着满怀的倦恋不舍，我们踏上了回程的路，只是，我已经把心丢在了这里。在篁岭，我不愿自己是一个过客，我只想做一个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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