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老屋
作者：胡惠策
老家的老屋，紧邻国道，每日汽笛喧嚣，成了习以为常的交响乐曲。老屋座北朝南，原本六间，后来在东头又加盖了一间瓦房。五年前，身体还算硬朗的老父亲，请包工队对斑驳脱落的院墙、门楼重新进行了修缮，并在西头新建了三间混凝土结构房屋，老屋最终形成了现在的这般格局。
老屋冬暖夏凉，屋前庭院有好多瓜果树木，春天的时候，院内的果树枝头都开满了花，淡淡的清香散淡在老屋的周边，令人舒坦、惬意和陶醉。
老屋身居高处，大门口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门前的那条渠坝是父亲一锹一铲垒砌起来的，渠坝上栽满了一排排槐树，烈日下树荫连成一片，即便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这里也有难得的清凉。风徐徐从枝桠间吹过来，阳光被挡在叶子之外。母亲在世时，邻居们把这里当作夏日里最好的去处。吃过饭，便会三三两两地陆续来到树荫下乘凉、唠嗑。此时的老屋象个忠实的听众，它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然后饶有兴致地听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那些乡村逸事儿。
我是被老屋娇惯的孩子，多少年了我依然不懂得怎样长大。每次回到她的面前，仿佛时光都倒流了回去，脑海中总会涌现出儿时无数快乐的时光。而今，老屋现在真的老了，特别是母亲过世后，偌大的院子更显得凄凉，只剩下老父亲与老屋相伴。
初秋，阳光像一张金色的大网，很快地撒落下来，笼罩在了老屋的前前后后。风已开始轻轻的拂过，老父亲坐在庭院的轮椅上，他右手持着手杖，另一只左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余晖在他的脸上雕刻出深浅不一的沧桑沟壑。
此刻父亲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菜地里刨地薯的大哥，有好几次父亲都挥舞着拿手杖的右手想把落在附近的地薯划拉到脚跟前，可惜，手杖太短，试了几次，他不得不放弃了。只有在看别人劳动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才是安祥的。
突然，一直静坐的父亲立刻紧张起来，他神情激动，口中嘟囔着些听不清的话，挣扎着站直了身子，奋力的撑起手杖向外挑去，低头一看，原来是隔壁邻居家的一条小黄狗正在轮椅处觅食。
“啊！不行了”老父亲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无奈和叹息，父亲已把他一辈子的辛劳都藏在了门里。我小心的搓揉着父亲那只曾经无比辛劳粗壮现却消瘦如柴的胳膊，亦是无言，唯有呜咽。
片刻的镇静，因为小狗的突然造访，被打乱了。或许，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午饭后，坐卧不安的老父亲开始了反反复复的起床、下地、出门……每换一处地方超不过一分钟，精力充足的他，从不觉的累，内心的魔驱使他无目的、无计划的走啊走……
生病前的他是一个非常有计划、正直、聪慧、勤劳的人。十几年的当兵生涯他有着铁一样的品质，凭着一生的执着、顽强，他一手建造了这个家园，通过他的精耕细作，让我们全家才得以丰衣足食。老屋的一砖一石，离不开他的双手，老屋见证了父亲那段艰苦的岁月，它更是父辈精神的缩影。
突兀而至的病情，老父亲变了、老了，老得像一个小孩子，微驼着背，呈僵化状，轮椅上的他每次都会朝路上呆呆的张望。说他痴呆，可那一脸的严肃、一脸的认真，还有不把事情搞清楚决不罢休的那股劲头，依然没变；说他精神上有了障碍，可清醒起来的那种执拗，谁也看不出他是一个病人。
可无论我有多么的不忍、不甘、不愿，他现在就是一个病人，一种无法让人琢磨的病症时时折磨着这个90岁的老头子。
为方便照料，二姐曾把老父亲带到她家准备照顾一段时间，可第一天晚上，闹着要回家的老父亲折腾得二姐全家不得安宁。无奈，第二天一早，二姐又把他送回了老屋。老屋是他的精神的寄托；有老屋，根就在，不管走了多远梦都不会空。
生病前，一向健康的他与我们的交流甚少，表情淡然，很少见到他喜怒哀乐的样子，总是劳动多于言语，我总想他的内心应该是热情奔放的吧。
其实，父亲也不总是板着脸，让我们无法靠近。病后的他，让我有机会如此的靠近他，走近他丰富的内心。有时，他会非常孩子似的笑个不听，嘴里嘟囔着令他非常开心的话题，可你不一定能听懂；有时，他会握着你的手，傻傻地和你聊一些家长里短；有时，他会告诉你他老了，90岁了，老太太比他小4岁，先他而去了……
突然想起了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歌《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往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每个人都会老，人老必衰，暮年沧桑，无法抵挡。不知道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就这么沉思时，那句耳熟能详的“不行了”再次急促不清的响起。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将正坐在轮椅中喘息不止的父亲重新搀扶好，向门口推去……
难得的每周两天的休息时间，让我能短暂地陪伴在他身旁。看着他开心，我就很欣慰，可看到他烦躁不安、不听话，偶尔会发一阵脾气，又让我感觉很惭愧和自责。人生，也许就是这么个规律吧。对于父亲，他以前对我们付出了很多。我们做子女的，能做的，只有不住地让他微笑，或者傻笑，让他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因为老父亲的缘故，让我对老屋牵肠挂肚，朝思暮想。老屋在我的心田里实实在在地有着一串情结，为那不断剥落的墙体，为那逝去永不再回来的青春时光，抑或为那血浓于水的永远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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