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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1079年

苏轼在1079年

文/蔡朝阳

公元1079年,即宋神宗元丰二年,苏轼于八月十八入狱,至十二月二十九日出狱,在狱中计有四个月又十二天。这一段遭遇,史称“乌台诗案”。

这一年,苏轼刚到湖州,担任太守,他按照惯例,给朝廷写了一个《湖州谢上表》。这个谢上表,会在邸报上发表,满朝文武都能看到。这个文章,直接给苏轼招来了祸患。

当时在京城,王安石失意罢相,而他所提拔的那些因为拥护新法而获得地位的人,内心惴惴,因为,靠山已倒,他们担心宋神宗因为朝中无人,而提拔那些反对变法的旧党。这样,作为文坛领袖、声名日盛的苏轼,便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因为苏轼对于新法的批评,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但苏轼从来都不是旧党,他只是胸无城府,有话直说而已。那么,怎么对付苏轼呢?简单,苏轼诗文遍天下,找一点他对皇上不满、讥讪朝廷的文字,还不是信手拈来吗?

其实,这个事,早在苏轼担任杭州通判时,沈括就做过了。沈括现在以《梦溪笔谈》名世,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小人。去杭州出差,拜访苏轼,问苏轼要最近的诗文集,相当于问苏轼要签名书看,但目的何在呢?就是从中搜寻那些语涉讪怼的部分,加以笺注,有意曲解,意在激怒神宗皇帝。这就是要弄死苏轼的节奏。然而当时,宋神宗竟然置之不理,加上宋朝开国君主设定了“不以言罪人”的祖宗家法,苏轼逃过一劫。因为没出事,苏轼并不以为意,还是好弄文字,语涉时政。

但这次,舒亶、李定一伙人,是非要弄死苏轼不可。这篇《湖州谢上表》,就为他们提供了攻击的炮弹。

尤其令李定舒亶等人不悦的是,苏轼在文中写道:“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新进”一词,从熙宁年间以来,已成为突然升迁的无能之辈的代名词,苏轼公然以这样带贬义性的词语指称朝廷百官,李定舒亶自然对号入座。苏轼还自诩“老不生事”,难道朝中的人都在惹是生非?

读着苏轼的谢上表,一帮小人且怒且喜,指责苏轼谢上表“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又煞费苦心地选取一组可以附会为“谤讪君上”的文字,以激怒神宗。就这样,宋神宗终于龙颜大怒,要拿苏轼是问。命令,将苏轼谤讪朝政一案,送交御史台。

御史台位于京城内东澄街北,和一般建筑坐北朝南的格局不同,御史台的大门是北向而开的,取阴杀之义。四周遍植柏树,乌鸦栖居其上,所以御史台又称为“乌台”或“柏台”。宋朝刑法规定,“凡群臣犯法,大者多下御史台,小则大理寺、开封府鞫治。”苏轼的诗案,是由皇帝钦点的,自然是大案。

七月二十八日,奉命缉拿苏轼的皇甫遵及随从来到湖州,随即将苏轼五花大绑,要解往京城。苏轼无奈,不知道如何安慰妻儿。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从前,宋真宗下令访隐求贤,有人推荐杞人杨朴,说他长于作诗。真宗很感兴趣,立即召见,令杨朴当场作诗。杨朴连说不会,真宗问:“那么,临行前有人作诗送行吗?”杨朴说:“没有,只有臣的妻子写了一首绝句:且休落魄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舟过太湖,停于鲈香亭畔,苏轼思前想后,几欲投水自尽。起身走到船舷边,月色中,一眼瞥见“鲈香亭”三个大字,不由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晋朝的张季鹰官居洛阳,秋风起时,想起了家乡吴中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说:“人生贵得适意,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想到妻儿老小,以及胞弟苏辙,才打消这个自杀的念头。

八月十八日,到京,入狱。此后数月,苏轼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凌辱和折磨。为了达到目的,所谓的新进群臣无所不用其极,动辄大声辱骂甚至扑打,为日不足,继以夜审。当时另有一名大臣苏颂,因审理一桩人命官司受人诬陷而下狱,关押在苏轼隔壁的牢房,亲耳听到御史们对苏轼所进行的种种非人虐待,为之悲叹不已,写道:

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

经过一次次的反复提审,从苏轼诗文中找出的问题越来越多,因为诗无达诂,既然落到了这帮宵小手中,自然他们可以歪曲事实以为己用。指鹿为马,捕风捉影,是这场诗案的本质。但由于苏轼诗交广大,整个官场,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时人人自危。

一帮弄权小人不禁气焰高涨,得意洋洋,满朝大臣没有人敢问及此案,唯恐一不小心惹火上身。一天,群臣都在崇政殿的殿门外等候早朝,李定忽然说:“苏轼确实是个奇才!”

大家不知他的用意何在,都不敢搭腔。他环视众人,过了一会儿又说:“即使是二十年前所作的诗文,引经援史,随问随答,无一字差错,这还不是奇才么?”

说完独自叹息不已,大家依然默不作声,空气十分凝重。

当然,为苏轼说情的人也不少。神宗其实也爱惜苏轼的才华,为此犹豫不决。

当时曹太后已经病危,神宗每天去看她。曹太后见神宗神色凝重,就问有何难事。神宗就把苏轼的事情给说了。曹后说,我记得有一年仁宗皇帝策试制举后回到宫中,高兴地说:朕今日选得两名宰相之才,一个名叫苏轼,一个名叫苏辙,是两兄弟。朕已年纪老大,恐怕来不及用到他们,留给子孙不也很好吗?

曹太后又问这两人现在何处。神宗回答,苏轼现正关押在台狱之中。曹太后说:“因写诗而坐牢,开国百年尚无先例。我已经病了,不可再有冤屈之事发生,致伤中和之气。”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神宗肃然,连忙答道:“谨受命。”不久曹后病势愈加严重,神宗决定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请寿,太皇太后说:“不须赦天下凶恶,只放了苏轼就够了。”

此后不久,退隐金陵的王安石也上书营救,他说:“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这里也需要肯定王安石,他和苏轼向来政见不符,但在大是大非上,王安石拎得清,做得正,也是光风霁月,心怀磊落之人。

至此,神宗终于打定主意赦免苏轼。但是几个月来,李定等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毁谤苏轼,不能不留下深刻的印象。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他想亲自验证苏轼是否怀有怨怼不臣之心。于是秘密派遣一名小黄门去狱中察看苏轼的动静。

这天夜里,狱中宵禁的更鼓已经敲过,苏轼熄灯就寝。忽见房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将手中包袱往地下一扔,倒头就睡。苏轼心想:或许是新来的犯人吧。所以也没理会,继续睡觉,不一会便鼾声大作。大约四更时分,忽然被人摇醒,那人连声说:“贺喜学士,贺喜学士!”苏轼睡眼朦胧,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只说:“安心熟寝就好。”拎起包袱匆匆而去。

第二天一早,小黄门就向神宗汇报,苏轼举止坦然,一夜熟睡,鼻息如雷。神宗高兴地对左右说:“朕早就知道苏轼胸中无事。”这样,苏轼终得以从轻发落。

苏轼在狱中,日对四壁枯坐,偶得望见铁窗外杂植的榆树、槐树,以及竹柏之类,乃默坐苦吟,得《咏竹》一诗:

萧然风雪意,百折不可辱。

风霁竹已回,猗猗散青玉。

诗中对自己深受的冤狱和酷刑,毫无怨怼之意,认为只要立身坚强正直,任何摧残打击,都会过去,而春风也会重新吹拂。

百日系狱并没有磨去苏轼一身豪气,虽然因作诗招祸,虽然明知“平生文字为吾累”,却仍然不肯放弃诗笔,仍然自喜“诗笔如神”,他还要继续倔强地吟咏人生,指斥时弊,这就是他对这场延续数月的冤狱的回答。

而之后以戴罪之身,蛰居黄州。身经冤狱,创剧痛深,但这些创痛,就像凤凰涅槃的劫火,惟其如此,后日的自我超越,才那么的华丽绚烂。王国维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这里,确有深沉的哀恸在。

好在,这是苏东坡。他能在黄州写出《前后赤壁赋》,他能写出《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都是沉痛之后的生命极大的飞扬。作为苏轼的粉丝,我并不感谢“乌台诗案”。但任何一个文人,都可能遭遇类似于苏轼的乌台诗案,而关键在于,这样的受难,其意义何在。若无苏轼后日的超越,那种自我生命的自我提升,那么,苦难,就永远只是苦难。

在黄州,他的作品还有《卜算子·黄州定惠院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如果要列举出我个人最喜欢的三首苏轼作品,这首是其一。为什么,就是那种孤寂清冷之中的自我观照。幽人独往来,而拣尽寒枝不肯栖。

苏东坡的可敬可爱之处即在于此,他不是没有胆怯,不是没有畏惧,但他用诗意,托举了自我的有限,那种人生的高度,庶几让人神往。更不用说“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了。

但谁知道呢,日后,苏轼还会一贬再贬,到惠州,再到儋州,一至于海南。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公元1100年,宋徽宗即位,在接到召回的诏令后,苏轼从海南岛返回,在澄迈驿通潮阁,写下了宛如自挽的诗篇,再一年多,苏轼黯然辞世,而离北宋覆亡,仅26年: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

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注:据林语堂《苏东坡传》、王水照《苏轼传》,及李一冰《苏东坡新传》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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