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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语文老师曾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

我的语文老师曾在电影院门口卖瓜子

/蔡朝阳

这几天看各路中考高考消息,感慨各种“卷”的同时,居然想起了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起了他。

确切地说,是初三下学期的语文老师,那是1988年的上半年。这个农民伯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关键的半年,成为了我们的语文老师,也仅仅半年。而我竟然没有因为他奇葩式的教学,而断送普通高中的前途。可见学习也还真是自己的事,跟老师没多大关系。

我忘了他姓什么,但他肯定不姓赵。尽管我们那个镇子里都姓赵,但我清楚记得他不是。他的长子跟我哥同学,而次子跟我同岁,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学。他的装束是最有意思的,进教室,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隐约还可以看出那种草绿色,衣扣总有一颗没对齐。而他的灰黑色卡其裤,一只裤管卷起来,一只裤管没卷起来,长了一点,拖到他的解放鞋的鞋背。看上去就像刚从水田里上来。这也符合他的身份。他是民办教师,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转正。但总之,他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跟我们讲课文的那个动作神态,就跟在稻田里拿着耙子耘草姿势差不多。

那时候,民办教师是过得很艰苦的一波人。他们忝列教职,却在本质上有一个农民的身份烙印。我们小时候,学期中有农忙假,一般是五-七天,这个假,是我们孩子极为盼望的。大概就是为了他们而放的。让他们回去割稻子,抓革命,促生产。

我的英语启蒙老师是隔壁村的老陈,忘了叫陈建国还是陈建军,或者就是陈建兵,个子高高的,脸孔颇为英俊。要是他站着不动,看着也像农村拓哉。但是他一旦走路,就露馅儿了。他大概因为遭遇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一条腿有点瘸,走起路来,背影很是高低起伏,我们背后叫他“陈跷佬”。他高中毕业,农村户口,但是那个时候,高中生已经是很高级的知识分子了,于是也位列民办教师行列,成为我的英语启蒙老师——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的英语口音带着明显的诸暨陈家村的口音了吧。

我还是想讲这位初三语文老师。初三的时候,我已经改邪归正,还算一个学习不错的娃。初三的时候已经读了余冠英的《诗经选》。又因为从小抱着收音机听节目,听评书,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也学会了说普通话。在方言区,我的普通话还算比较过得去的。老师叫我站起来朗读课文,按照规矩,会用普通话开始念课文。一直都用普通话朗读,就像一个城里人。谁知,这学期,我甫念了一句,就被他一声断喝:用什么普通话,读么读不全道,倩刹刹的,给我用土话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倩刹刹是本地方言,大概是骂一个人比较喜欢卖弄,自恋,而又表现得很轻佻的样子。

有次我读了一个错别字,把“菩提树”,读成了“萨提树”,“菩萨”么,总是差不多的。他睁圆了眼睛,在教室里四处打量,一边假装寻找,一边用土话说:哪里有萨提树,哪里有萨提树。那个神态,演技很高明,我还真以为他在找树呢。全班同学又是哄堂大笑。

有时候我想,也许,给个机会,他会在演艺事业上有所发展。

现在想来,他的不满与痛恨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只是他命运的一个投射而已。也许,他刚好从繁重的农活中洗了手过来,也许,他正在为家里的柴米油盐而烦恼。而恰好,我出现在了他的教室里。仅此而已。

然而有一个时刻他是慈祥和蔼的。那是在电影院门口,他摆了一个小摊,用一个小推车,在电影开映之前,卖瓜子、蛋饼之类。用一个纸包,折成三角圆锥形,五分钱,一小包。这个时候,我去看电影,买一小包,他很客气,很和蔼,帮我装好,还嘱咐我一句:朝阳,拿好,小心洒了。

……  ……

这几天,中高考的成绩陆续出来。现在,已经是轮到我们这个年龄段的群体的孩子进入中高考了。有几个好朋友的孩子,要么高考,要么中考,所喜都拿到了较高的分数,很不错的成绩,相信都能进自己心仪的名校。我也为他们高兴。中午,他们有几个和菜虫一起在吃麦当劳。晚上,我勉力跟菜虫说,你们,各自有不同的轨迹,但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忘记他姓什么的语文老师,他只教了我半年,然后就从我的生命里退隐了。我不知道他后半生命运如何,有没有转正,有没有退休金拿。

教育,在我还是个学生的时代,是很重要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如今也一样,中考和高考,仍是最大多数孩子用以改变命运的关键可能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那么“卷”。

我从来都对一考定终身的体系持批判态度。但是呢,无论哪个时代,知识,总是有用的。如果这个社会客观上还存在层级之分,那么,知识,就是唯一可以依恃的提升我们自身的工具。而在没有方案以替代的当下,体制内的孩子们看重中高考,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我还是为陈跷佬和语文老师感到庆幸。陈跷佬,要不是高中毕业,要不是会几句起码的蹩脚英文,他不可能成为民办教师。也许他会开一辆摩的,去车站拉客,然后用劣质啤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教师,尽管位列臭老九,总比栉风沐雨而没有尊严的生活更好一点。知识,还是有力地提升了他的社会层级。

我的语文老师也一样。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对我的恶意,拿到瓜子的时候,他的一声叮嘱,那些课堂的羞辱就烟消云散了。我还相信他不会过得不好。因为他勤劳,也聪明,会以一个民办教师的身份,去摆小摊,赚点外快,成为开风气之先的浙江最先下海的农民之一。而若没有受过起码的教育,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民办教师。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农民,那么,他的湮没无闻,草草一生,又有何悲剧或者喜剧之说呢?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时代的不堪和挣扎。我们的孩子与我们自己相比,尽管生在了一个物质不虞匮乏的时代,但想起来,我的信心,竟然没有1988年的自己那么强烈。我们当时怀着无限的憧憬,而这些憧憬在之后的三十年里一一实现。

今天,写到这位语文老师的时候,似乎语涉讥嘲,但我其实对他们深有怀念。在那个向上的年代,他们最终也乘坐了时代的上行电梯。无论如何,这是值得庆幸的。

最后,说一声,我的老微信号不能用了。以上是我新号,旧雨新知可扫码加我,以免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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