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为什么不能获得诺贝尔奖？

文/蔡朝阳

这其实是一个质问，而不是设问。10月6日，是诺贝尔文学奖开盘的日子。

每年10月，酷爱马拉松的村上君，就会被调侃，说，又又又陪跑。这对村上君蛮不公平的。

当然，现在，诺贝尔的文学奖，确实也不再具有某种恒定的权威性了。但每年10月的这个热闹，大家还是要赶的。自然科学类的奖，因为其专业壁垒，大多数吃瓜群众无缘置喙。可这个文学奖，不就是个小说嘛，总之见仁见智，只要有简体中文的译本，谁都可以说三道四的。

此外呢，诺比尔文学奖这个东西，我现在总觉得这是一个象征性的荣誉，并不一定就是比赛金奖的桂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审美这个东西，每个人都是很独特的，哪怕主理人是专业学者，评论家，也会有各自的喜好，更不用说普通读者了。所以，即便是当代的一流作家，那也不是一定就每个读者都认同。普遍接受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鲍勃迪伦获了奖，争议才那么大。而我则是鲍勃迪伦的坚定拥护者。

我在2016年写过一篇村上春树，前几天重新看了一遍，觉得写的挺好的。但是有几个地方，现在重写的话，可以写的更到位一点。这篇文章叫做《性、孤独、死亡以及爱无能》。点击可以阅读。

我今天想来解释一个误解，就是关于村上和诺奖的关系。经常有人很聪明地跟我说，尽管你这么喜欢村上，但村上还就是一个流行作家，他得不了诺奖。村上哪有鲍勃迪伦流行，鲍勃迪伦都能获，村上为何就不能？

这是反证。我的意思是说，流行，并不一定就是肤浅。

其实，村上君本人，大概率对这个奖不会太放在心上。我们去读他随笔类的作品，会发现他其实心态非常自由，一直在做自己认定的事。最近几年翻译出版的小说里，生于1949年的村上君仍在写爱情。这老头73岁了，去年根据他小说改编的电影《驾驶我的车》，主题还是爱情。为什么这么老了还要写爱情？因为爱情里恰恰可以照见人类最深刻的孤独。我觉得这很好。

所以我想讲的是，其实村上挺深刻的，他对现代病的把握，那种直觉，有种切肤之感。基于彻底的个人主义，又有日本文学的那种特殊的敏感，村上以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呈现了人在生存哲学这个意义上的困境。什么也不能挽救。

文学当然是要描绘每一个不同时代的。但，不是说，你写了宏大叙事，这个小说就高级，而一天到晚写城市里普通个体的孤独，就不高级。所以《1Q84》是好的，但并不一定是因为该小说致敬了《1984》才好。我以为，是因为《1Q84》触及了人性的深度，其本身到达了某一创作的高峰而已。

文学作品以显示现代病，从卡夫卡就开始了。凭什么卡夫卡就是深刻，村上就是肤浅呢？这不公平。

卡夫卡和我们分处于不同的时代。卡夫卡的写作全部都是为了自我，即是说，卡夫卡的写作非常纯粹，不受到商业出版的影响。但也不是有了商业出版，作品就一定媚俗。因为商业社会有商业社会的逻辑，甚至商业社会恰恰更好地鼓励了优秀作品的涌现。无非是，村上在又商业又深刻的这个结合点上，做得很好而已。

以上也是对我自己的说服。我在36岁之后才读的村上。详见上文。之前不读，就是因为我年轻时有个病，这个病叫做“媚雅”，一定要读不懂的书，才是高级的。导致现在不堪负担的书架上堆满了佶屈聱牙的外国原典。而在那个时候，村上君因为太流行而不入我的法眼。

36岁之后读村上也是偶然，而之后就成为村上君的粉丝，只要翻译成简体中文，就一定要拿来读一读。我现在以为偶像的河合隼雄，也是因为村上才了解的。我当时心里想啊，村上这么牛逼，为什么还要满怀敬畏去拜见河合隼雄以求解脱呢？原来，一则是术业有专攻，一则，在心理学领域，河合隼雄也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这几天假期，阴差阳错的，该读的正经书没读几本，却又把村上的《拧发条鸟日记》和《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以及几本短篇集重读了一遍。原因大概就是诺奖又要揭晓了，有人又来跟我说，你家村上，没戏。

那这次读的感受，跟10多年前读的感受，有相通之处，也有意外之喜。相通之处，就在于，我以前对村上的判断，还是很准的。就像上文写的“性”与“孤独”，孤独是人生的宿命。而“性”是缺乏超验之维的人类唯一可以用来缓解孤独的致幻剂。至少在村上的小说里是这样的。这是为什么村上小说里有那么多性描写的原因。

此外呢，我觉得村上尽管很自由，但其实同时很丧。在价值观上，村上是一个极为悲观的人。也就是说，村长的丧，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可弥补的丧。我以前只看到小说主人公的孤独，现在才发现，整个小说的虚构世界，其实只是村上的一个投射。所以他喜欢音乐，所以他要跑马拉松，这是一种西绪福斯式的绝地反抗。

尽管这次没读完，只读了一部分，但跟以前比，这个感觉就像两个完全不同层面的人在读村上。

这也是村上的特质。不同生活阅历，不同思考的层次，看到的村上是不一样的。村上一直有很多年轻的粉丝，他们直觉到村上说出了很多他们言语无法道破的逼真的生活感受。而我这样的中老年朋友也一样。原以为年轻时才会喜欢，到现在，却发现他对人生的终极追问，仍在前面延续。

有没有诺奖，真的没那么重要。关键是，这个作家很真诚，仍在尺寸掘进，用尽自己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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